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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太后不论做出什么事,皇帝都不敢动她,就是心里恨死了她,也只有恭恭敬敬的分。皇后要与诸妃争宠,要为儿子的位子耗心尽力,但太后不必,太后跟前只有讨好卖乖的人。皇后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守活寡,太后是名正言顺地守寡。这就是分别!”
朱纹从没听嬴雁飞说过这种话,一时惊呆了,抬起头看着她。
嬴雁飞的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光,问道:“你是我家的家养丫头,你应知晓我家出过多少后妃吧?”
朱纹想了想道:“有十六位姑奶奶是进了宫的。”
嬴雁飞点头道:“那里面活过五十岁的只有五个,而其中有三个,就是在四十岁前当上了太后的!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第一险恶的所在。”这声音如此阴郁,仿佛宫廷中无数怨女的魂灵在四下里游荡,听得朱纹浑身寒毛一乍。
嬴雁飞接着道:“以色事君,色驰宠衰,云行天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光去享用全中洲的美女,而我只有一天天地老去,就是现在,他身边也有不输于我的美女。”
朱纹插嘴道:“就是那个黄头发的蛮族美人么?我不明白小姐那时为何要把她送给项王?”
嬴雁飞笑笑道:“傻丫头,云行天那时是在试探我呀,我又怎能不自高一下身价,那个蛮族格格是我送到云行天帐中去的,她一生一世就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朱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可我觉得,项王他并不单是喜欢你的美貌。”
“是么?”嬴雁飞讥诮地笑道,“那他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见识不凡,聪明过人,善解人意?或是有一点吧。不过朱纹啊,女人的美貌是皮,其他的什么都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男人看女人,和我们女人看衣服差不多,自然是鲜艳新式的好。眼下他看我顺眼,那就什么都好,可是过上三五年,若是他另有所爱,你可知我的身份是何其危险?殷儿当过幸朝的皇帝,这是多么容易叫人抓住的把柄,一个意图复辟前朝的帽子一生一世地悬在我们的头上,有朝一日扣实了,我和殷儿就全完了。我若不是皇后,那也罢了,我若不能给云行天生下儿子,那又罢了,若是我有了儿子,别的嫔妃得宠有子,她们会千方百计地把我拉下来,她们能用尽各等阴毒的伎俩,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要一一小心地应付,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这样的日子我或许要过二十年!”
朱纹道:“难道以小姐的才智,会怕那些宫里的勾心斗角吗?”
“怕自是不怕的。”嬴雁飞悠然道,“若是杨放他们不叛,我原也准备好了过这样的日子,这世上能让我怕的女人,我还没遇见过。可是杨放他们反了云行天,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抓紧?我情愿把我的心力用在争夺天下上面,不愿耗在后宫的倾轧上头,情愿死于锐矢利刃,也不愿死于白绫鸩酒!我不会后悔的,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太后,有紧急军情到……”
嬴雁飞对朱纹道:“快,去拿来我看。”
书简捏在嬴雁飞的手上,上面写道:“铁风军逃窜甚速,我等未能追及,现该军已至雁脊关,雁脊关守将迎之而入。此关坚固高峻,易守难攻,求援,盼速。”
嬴雁飞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的手一用力,血就渗过了布条,濡在了纸上,仿佛是那些字迹中生出的血色,越洇越远。嬴雁飞喃喃自语道:“中洲的血,还没有流够呀。”
鲁成仲那日并没有喝下嬴雁飞赐的那盅酒,他转身过去就吐在了衣襟内。并不是他对嬴雁飞有什么疑心,只是习惯了,当年杨放做铁风军的统领时就从来滴酒不沾,这已是老规矩了。
那夜他送云行天进了后宫,就在交辉门上守着。因这些时日实是累得紧了,不小心还是打了个盹,朦胧间听得一个再熟不过的声音在说:“好像是昏过去了,把他带走吧!”
“是放到暖曦阁里去么?”
“不,他是不会投向我们这一边的,把他关到别处吧。”
他辨出这两个人,一个是杨放,一个是令狐锋。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杨放与云行天的争执他是亲见的,这些日子的不祥之感终于找到了源头。鲁成仲想道:是了,以杨放的性子,不会就这么罢休的,那日以后他就没再为此事劝谏过,这不对劲,再就是军师的事出来……
他微微地睁开一只眼睛,见整个城楼上都是兵刃的寒光闪动,心知在这里是不可以动弹的,于是就由人把他架起来,扔在宫城一处侍卫们休息的房里。鲁成仲想到:杨大将军呀杨大将军,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果然是深知我性,没来劝降。忠于皇上,是过去那些年你一点一滴教给我们的,我总不能负了你的心血不是?
他趁守卫一时疏忽杀了守卫逃出来。心下想道:眼下只有铁风军是肯定不会叛的,一定要保全了这支强军。杨放虽着大批人马在铁风军营外看守,但鲁成仲在这营里住了多年,知晓几个隐秘的通道,于是私下里潜了回去。
铁风军里的人见了他终于得知出了什么事。当下纷纷嚷嚷着要杀进宫去,被鲁成仲拦住了。鲁成仲道:“他们敢做这事,定是云行风也叛了,城外的云军就不是很可靠,我来的路上,城里各处要道都被杨军守住了,我军以骑兵为主,在城里和他们打是不划算的。眼下冲进去救皇上出来是不成了,我们得活下来,出去找个安身的地方。他们不敢杀皇上的,相信天下有不少忠义之士会与我们一道拥戴皇上共同平叛,我们自然是打头的。先冲出去再说。”
铁风军突如其来的冲刺让杨军措手不及,没能拦住。他们到城外时,秋波道:“云行风纵是靠不住,云军的士卒总不会个个背叛皇上,我们不妨把消息传给他们,由他们与那妖后闹去。若是出了死伤,正好是群情激愤,我们再当头一呼,有了这两万云军未必攻不下宫城。”
鲁成仲深以为然,于是就有了朝天门下那一幕。却没料到嬴雁飞一席话就让一场风波平息了,于是只好逃开。杨军和令狐军的骑兵一直在追他们,鲁成仲领着铁风军打了几个漂亮的伏击战,杨军和令狐军吃了几次亏后不敢分兵,小心谨慎,就一直没能追上他们。不过两军也是久历战阵的,在他们身后几步处吊着,令他们始终没法弄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就这么一路追一路逃地过了明凌河、银河、风南草原,一直逃到了雁脊关下,奉命驻守雁脊关的本是云军的一位副将,此人曾为云行天亲手所救,又与云行风甚有嫌隙,一听此事就慨然让他们入了关城。
杨军和令狐军追至,一时攻不下母堡,便扫荡了外围的子堡。鲁成仲和雁脊关的兵力合起来只有不到七千人,无奈只得弃守子堡,龟缩于母堡之中。虽然两军一时攻不上来,他们也出不去,好在母堡中粮食充足,一时倒也安全。
消息传到了西京,嬴雁飞在凤明宫怡性阁召众人商议。杨放有些感慨道:“没曾想当初亲手督造的这座雄关,还未能抵挡一次蛮族的入侵,倒先成了自家人残杀的战场。”
云行风一旁冷言冷语道:“对你,也真是自家人了,铁风军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如今可是有些后悔了么?”
袁兆周道:“云将军这是什么话?难道铁风军于你不是自家人么?当初他挑近卫之时,十之四五出自云军。”
云行风对袁兆周怒目而视。令狐锋打断了他们,道:“还好镇风堡的守将未放铁风军入城,否则……就大不一样了。”
袁兆周点头道:“是呀,镇风堡中的粮食足以供三万大军一年之需,城坚地阔,若是他们得了镇风堡,树勤王之旗,只怕会有不少慕他之名的流民聚来,那就真是有些麻烦了。”
杨放道:“正是!好在眼下他们躲在雁脊关的母堡之中,我们固然不易攻下,他们也没了出路。堡中粮食只够他们食用年余,不必攻打,围上几个月,他们自然就降了。”
嬴雁飞本一直没出声,这时却道:“你们可知道,这镇风堡的守将本不是定的这一个,而正是雁脊关的那一个。”
众人俱怔住了,嬴雁飞淡淡地道:“他定人的那日,泌和正在他身边,因嬴泌和在那一带与蛮族周旋良久,便问他何人堪当镇风堡守将,嬴泌和见了这两个名字,便举荐了这一个。这是因我曾对他说过,镇风堡极要紧,若是落在他的死忠部下手里,便是我得了西京,也难说平定了北方。”
几个人听了这话,都默然了片刻。袁兆周道:“太后果然深思熟虑,想得长远。这铁风军眼下是不必管他们了。雁脊关的子堡都在我们手上,又有镇风堡的支援,他们出不来的。倒是民政上的事,更是要紧。”
当下袁兆周便细细道来,今年年成一般,北方各省都只够口粮,各军大都愿驻南方,中洲这些年来都是各军就近在驻地征粮,南方百姓甚多怨言,便有为沐家报仇的各股小乱此起彼伏,又听人传说石头营尚在岭东一带山中活动,有不少南方青壮都跑去岭东,盼能寻着石头营,加入起事。
杨放听到这里,眉头不由一皱。袁兆周又一一述说了今年的各项收支,说了大半个时辰才道:“大略就是如此了,细账在泌和那里,他这几日正在汇总,太后看该如何处置?”
嬴雁飞凝神细听。令狐锋也是竭力想弄明白,一时听不懂的就问了出来。云行风坐得倒端正,杨放却看出来他已是一团迷糊。至于杨放自己,却是懒得伤这个神,索性琢磨着这几个人的心思,倒也悠闲。
嬴雁飞听罢想了片刻,又把问题抛了回去,问道:“袁先生以为如何?”
袁兆周苦笑了一下道:“于今之计,唯有降下军负,才可使民生安乐。只消让百姓过上一两年的太平日子,他也好,沐家也好,都无法叫人再为之作乱。这降军负不外两条,既然战乱已平,就不妨减兵,着军中壮年男子回家劳作;再就是收回各军就地征粮之权,由中军部一并调拨,也可少去扰民之事,太后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顿时冷了场。需知减兵一事,本是该的,不过,能减谁家的兵马?谁又情愿减自家的兵马?而收回就地征粮之权,与收兵权也没什么不同了。嬴雁飞权位初定,安抚众将还来不及,又怎可做出如此犯众怒的事?杨放顿时明白袁兆周方才的苦笑是什么意思,那是因嬴雁飞自己不愿说出这种话,就要着他说出来。
果然嬴雁飞道:“兹事体大,缓一缓吧,先把宫里的用度减一减。自今日起,宫中不再征绢绸,宫女们自己织布着衣,由我带个头吧。”
“好啊,太后之仁德定让天下百姓感激涕零,可少去不少怨言的。”令狐锋道。
杨放听他的话,有那么点讥讽嬴雁飞又在收买人心的意思。令狐锋接着道:“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吧?”
“哦?”嬴雁飞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令狐将军有意为我分忧,从自家减起?”
令狐锋本是想探一探她的虚实,却得了这么一句,一时也难以回复,只得道:“令狐锋怎敢为人之先,自是与大家一起的。”
嬴雁飞一笑,道:“既是安定了一时,就该把事情上了正道。袁先生一直是无官之身,总该有个名分了,过几日拟诏下去,袁先生就委屈将就一下中书令一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