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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小趣当然听不明白他说什么。
冷血也不明白。
他只是感觉到捕王的话里另有含意,至于究竟是什么含意,他已锁进了眉心,仍解不开这个疑结。
丁裳衣、唐肯、高风亮三人都化了妆。
他们三人都是惯于行走江湖的人物。丁裳衣因随“无师门”行动,所以常要化妆成各种各式的人物;至于高风亮和唐肯,有时也因别人托保“暗镖”,要扮作各式人等护镖,亦习以为常。
丁裳衣化妆成一名道姑。
高风亮扮成农夫,深笠垂得低低的。
唐肯最绝,丁裳衣的建议之下,变成了一个凸肚挺胸的农妇。
丁裳衣跟他化妆时就笑,化好妆后还忍不住吃吃地笑,唐肯一拧头气冲冲地道:“我不化这个妆了!”
丁裳衣笑着说:“已经化好了,怎么又改变主意?”
唐肯一副撤赖憋气的样子:“你笑人家的!”
丁裳衣听了,又忍不住笑得前趋后仆的:“你看你,不用化妆,说话已够像了……”
唐肯一听,更噘起了嘴巴,丁裳衣知道不能再笑下去,拼命抿住嘴巴道:“你扮得越像,咱们就越安全,你气什么了?”
高风亮看看天色,道:“决下雨了,别闹了,走罢,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到镖局。”
唐肯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丁裳衣递给他一方帕子,忍笑道:“披在头上,然后在喉上打个小结,可以束住头发,不让人看出你有喉核……”下面的话,都变作咭咭的低笑声。
唐肯好像很气的样子,一接过巾帕,他就痴了。
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气。
他身上虽穿了些粗布衣服,但里面套着丁裳衣的内服,那件衣服是棉丝织成的,很是舒服,通常女孩子都是用来做外服里的衫衣的,唐肯套上去,只觉得有一股女体兰馥似的温香,很是受用。穿上之后,唐肯不由想起刚才丁裳衣还曾穿着它,心里就会一阵乐迷迷。
此刻再接过巾帕,围绕在两鬓,更有一种幽香,唐肯开心,走每一步都像生风开花似的。
然而风雨真的急了。
他们离开凉亭之后,不久就雨下了。
雨下滂沦的时候,李玄衣和冷血才到了凉亭。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先一步或迟一步,往左或者往右,多看一眼或少听一句,都会造成生命里重大的变迁。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
凄风苦雨,昔日繁荣兴旺现刻门庭冷落的“神威镖局”大门前。
高风亮一见镖局,两只眼睛都红了。
这儿不单是他的家,也是他的生命,他把一生努力都耗进去了,结果换回来的不是应得的荣誉,而是冤屈耻辱!
再见神威时,他的心在跃动,血液在奔腾,仿佛又回到当日他叱咤江湖,刀口扬威的豪情侠气的日子里!
唐肯也是。
神威镖局如今长了斑剥绿苔的门槛上,他曾扑崩过一只门牙;神威镖局如今寂寂的屋瓦上,他曾为了拾取一只风筝而踩碎瓦面掉落在中堂上!还有神威镖局门上的匾牌,有次跟小弹弓和晓心在玩捉迷藏,他躲在里面,因尿急而他们又在下面,不能下来,所以撤下了尿,刚好滴在老局主夫人的发髻上——那一次,他的屁股着实挨上老局主高风亮一顿打。
打了之后,高风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常来逗他,他臭脸不睬他,直至小弹弓和高晓心拿着种种式式的食物来探他时,才浑忘了挨打的事,到处调皮去。
想到这里,每幕都是当日生活的点点滴滴,却是而今刻骨铭心的珍贵相忆,他真恨不得就此冲进去,大声呼叫他儿时玩伴的名字。
一个人却位住了他们两人。
是丁裳衣拉住了他们。
丁裳衣摇头:“这儿太静了。”
神威镖局周遭,除了雨声,连一只垂头丧气的犬只都没有。
雨声却十分聒噪。
他们躲在隔一条街的墙凹处。
唐肯立刻道:“不只是镖局静。这几条街都像死城,连个人影也没有!”
丁裳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睇着他:“既然如此,你还要去!”
唐肯昂然道:“既然全镇都静,不独镖局,有什么好怕的!”
丁裳衣道:“难道你千辛万苦逃狱出来,是为了给再抓进去?”
唐肯忽然想起了狱中的非人生活,静了一静,问道:“你是说:有埋伏?”
丁裳衣道:“有可能。”
唐肯冷笑道:“难道官府会把三四条街的居民赶跑,就为了对付我们这三儿个人?”
丁裳衣仍是凝视着他:“有什么不能?”
唐肯觉得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一直给一个人阻碍着,怒气忽然陡升:“这么大雨,还会有人监视?!”
丁裳衣反问:“要是你,在这个时候是加倍留意还是躲进屋里睡大觉?”
唐肯怒道:“睡他妈的大头鬼!我不怕,我要去,你怕,你留在这里!”
丁裳衣也不恼怒,嘴撇了一撇,算是淡淡的冷笑。
高风亮忽沉声道:“丁姑娘说的对。”
唐肯一怔,也自觉太过粗鲁唐突,用眼稍偷瞥丁裳衣。丁裳衣在雨里颊色很白,如梦一样朦胧。
唐肯心里忽然有一样感觉。
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很奇怪:——在晚来雪意森寒的时分,你在天涯浪迹间掠过某处小肆,有一炉火正在暖着一壶酒,心里便会有那样子的感觉;或者,早上天刚蒙白连太阳都还未露面的时候,你去俯视一朵容色娇弱的小花,迎面来了一阵雾,把你罩在其间,你手指已触及了花瓣,但一时仍看不清楚,心里生起了温柔——就是那种感觉。
唐肯忽然期期艾艾起来:“丁姑娘,我……我……我刚才……”
这时三人瑟缩在墙凹处,彼此都靠得很亲近。丁裳衣莞尔一笑,伸出柔荑,在雨丝里特别白,在唐肯的束中。高风亮的竹笠拉了一下:“小心一些。”
丁裳衣这样做是为了要让他们把额上的刺青和白发掩罩住。唐肯心里却深深感受到,天涯海角的浪荡中,尽管刀光剑影、步步惊心,只要有这样一个知心女子了解自己,便已幸福陶陶的了。
高风亮道:“但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辈子苦等着呀!”
丁裳衣微笑道:“不会一辈子的。”她笑笑又道,“你们不会有事的。”
高风亮见丁裳衣满怀悠然的样子,不禁问:“你有办法?”
丁裳衣抿嘴笑道:“你们两位,明知有险,但一是为了回家看看玩伴,一是为了回去安排家人的事,这样的心怀又怎会遭恶运呢!”
唐肯听了,觉得连雨都奋奋挠挠的,用力地点头,强烈的宽心。高风亮心里感激丁裳衣的心意,但他暗忖:关飞渡呢?关大哥不也是行侠仗义、智勇双全,却不也一样噩运难逃?
他想想却没有道明。一个人只要怀着善念和信心,总会好一些的,他相信。
唐肯感动地看着丁裳衣,忽然感觉到有一个景象,非常熟悉,但跟他目前有重大的关系,可是他一时又无法想起。
他竭力要追忆起来,但又无处着力。
高风亮喃喃道:“雨停了,就更不易进去了……丁姑娘,我怕因我们的事,会累了你……”
丁裳衣笑道:“我可也不纯为了陪你们来,我也要找一个人……”
高风亮问:“你要找的是谁?”
丁裳衣蹩了蹩眉,问:“这儿究竟有几家镖局?”
唐肯忽然叫起来道:“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第五章雨打芭蕉
唐肯才叫了一声半,已给高风亮捂住了嘴,然后皱眉厉着眼问他道:“你这样大呼小叫,再有办法也没机会用了。”好一会才把手自唐肯嘴上移开。
唐肯讪讪然地:“对……对不起,我……”
丁裳衣问:“你有办法?”
唐肯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跟小心、小弹弓他们玩游戏的时候,有次想躲起来几天吓大人一跳,所以便邀成二叔等帮忙,挖个大洞,骗说是用来避暑的,然后自己去把洞底掘开,跟后院假山的枯井洞连在一起……”他兴奋他说下去,“只要我们能潜到后面的芭蕉园去,我们就能偷进镖局后院!”
高风亮哼了一声:“小心他们太顽皮了!成师弟常给你们骗得团团转,真是——”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抑不住奋悦之情,连声音都稍微轻颤。
丁裳衣偏着头问:“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唐肯即答:“我看见你,想起她——”忽住口不语。
其实,唐肯的确是看见丁裳衣那像薄瓷制的脸颊,那在雨丝里的玉玉寒意教他想起来出门前的一幕:
那也是个雨天。过两天他就要跟局主押镖出远门,晓心掇弄着辫子,忽问:“唐哥哥,你走后,可想我不?”
唐肯跟晓心自小玩到大,没提防她这样问,不涉其他,只笑道:“想,想死了。”
晓心用手一拨,嗔道:“你都还没有走,怎知道到路上心里还有个我。”
唐肯一怔。平时跟她玩闹惯了,不知道女孩儿家有这样的心思,便认真的说:“晓心,我当你蕊谝亲妹妹,怎能不想你。”
晓心甩开他的手,扭扭捏捏地道:“什么哥哥妹妹,我可不是你亲妹子!”
没料这一句倒真个伤了唐肯的心,因为他在神威镖局,从小熬起,到如今虽是个镖头,但自知卑薄,身份地位绝配不上跟局主的女儿称兄道妹,便道:“我知道我不配,你以后别来找我玩乐便是了。”背过身去,有点蹭蹭蹊蹊起来。
晓心急得顿足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绕到唐肯面前摔开辫子,脸颊红扑扑他说,“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声音低了下去,混在雨丝里,迷迷不清。
唐肯不大高兴他说:“是呀,年纪都大了,我不该跟你这样没上没下的。”
晓心跺了一跺脚,秀眉迅速蹩了蹩,敢情是太用力脚踝发疼:“你这人是怎么了?人家是说,你对人家怎么样?”
唐肯犹如丈二金刚搔脑袋:“我对你很好哇!”
晓心长长的睫毛在长发微飘里对翦着许多梦意,噘着嘴儿说:“你去跟爹说呀。”
唐肯呆了一呆,问:“说什么啊?”
晓心怪白了他一眼:“说你心里的话呀!”
唐肯恍然,哦声连连地道:“就是说这件事呀——”他一副光明磊落坦荡无邪地道,“我们像兄妹般好,你爹早就知道了。”
晓心一时却要恨死他了。“你这个笨驴。”她侧身向着他,望着那绵绵寒寒的雨丝,瓜子心儿般的玉颊就在那时候像柔和的灯光刚透过白色的纱罩,粉粉胜雪。
唐肯看着有点朦朦:“我是笨驴,但,我……”
他摊摊手无奈地问:“你究竟要我向局主说什么?”
晓心幽幽叹了口气。她从来是个快乐无忧的小女孩,今儿忽然正正经经幽幽怨怨地叹气,唐肯只觉心里一紧,又一阵茫然。
随后晓心用尖尖秀秀的手指遥指绵密的雨丝里那黑深的后院:“那儿有一个洞,能通到外面去,是你和我挖的——”
唐肯讨好他说,“小弹弓也有份挖。”
晓心白了他一眼,又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唐肯觉得心里有一股寒意。
晓心那时候说:“你要是负了心,那土里,就埋着个我,我就埋在里头。”说罢就走了,只留下深深的清香,在雨夜冰寒的檐前凝留不去,唐肯这才知晓心她曾经着意打扮过。
自此后,唐肯就没有见到晓心。有次听到局主夫人跟成勇成二叔说:不知为什么晓心老是在房里偷偷饮位……他听后也没敢去找她,但心里扰扰烦烦的,也不好受。
此刻,他因瞥见丁裳衣沁沁泛泛如白梨花般的玉颊,看到雨丝,想起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