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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蚱蜢已寻着了一只小洞,钻了进去,唐肯俯首看看,小洞穴还浮着一对触须,唐肯心忖:它大概进错了蟋蟀洞了,忽然,他就瞥见一对鞋尖。
绒绣黄花球蓝布贴边儿精绣的秀鞋。
唐肯一怔,抬头,就望见月亮的光华,照着丁裳衣,月色般的脸。
唐肯只觉得像太阳照耀一般,脸上一热。
了裳衣微微笑问:“在看雪?”
唐肯抬头这样望去,丁裳衣浑圆的下巴满满粉粉的,像唐代的一个美丽仕女借月色迷了魂。
丁裳衣又问:“在赏花?”
唐肯只会傻呼呼的笑。
“可以坐下来吗?”她问,可是她已经坐了下来。
丁裳衣和唐肯贴身而坐,香气更浓郁了。唐肯感觉到丁裳衣的衣上很冷,从眼梢看去,她的脸如寒冰,要冷出玉意来。
她来做什么?是来安慰刚才的拒绝么?他在想,臀下的石阶更冷冽。
“人就这样奇怪,现在还活得好好地,下一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能生,可能死、可能极乐,可能悲苦。”丁裳衣这样说,低沉的暮意里像炊烟般沉重。
唐肯觉得她安慰他的意图更浓了,心底里激起了屈辱的怒意。
其实丁裳衣拒绝了唐肯,梳好了发,化好了妆,觉得铜镜里有一股黄光,莹莹澄澄烫在自己脸上,待俟近脸去看时,觉得一股寂意,涌上心头。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臂上泛起的寒意,要烫热坚定的手去温暖;唇上微栗的单薄,需要炽热的唇去温热;披下肩来寒漠的发,需要有力的扭绞与搓揉。
江湖上很多孤单女子,在春衿夏被秋寝冬眠间,都生起过这寂寞的需求。
——自己不该拒绝他的……
——何况,今晚以后,明天还能不能活,是谁都不能预料的事。
她咬了咬唇,走到长廊,华灯初上,然而烛的黄光,掩不去窗外的灰意。
她盈盈走过,见到一扇房门开着,看见高晓心在里面,颐枕在梳妆桌上,镜面已碎。
可是她已睡了,
眼梢犹有泪痕。
她是向着窗外睡的。
窗外,朵朵的兰花在小风车样般转着。
丁裳衣走近去,看见她纯真的脸靥,疼惜而羡幸地注视了好一会。
然后她走过去,拂掉飘到窗沿的雪花,轻轻的掩上了窗。
就在掩窗的时候,看见楼下在石阶上蹲坐着的雄伟大孩子,心中兴起了下去看看他的冲动。
一个饱历风霜的女子,在这个时候,看见一个热诚真挚的孩子,心里的感觉,像花落到流水上,不管送去哪里都是难以自抑的。
可是唐肯不知道这些。
他以为丁裳衣在同情他,而纯粹是因为同情他,才接近他,才分予他一点欲求上的满足!
——他唐肯可不是这样的人!
丁裳衣和他一齐并肩坐着看花。
又一朵花落,风车般旋舞着,向两人送来。
丁裳衣用手一拈,拈住白兰花。
她对花吹了一口气。
花瓣又急旋了起来。
雪又降了,一朵朵,一片片,漫空都是,枝头、瓦上、阶前都是。
“进屋去罢?”
唐肯不知怎样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丁裳衣满意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她已了然他心里所思。
“我什么都没想!”唐肯忽然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咆哮道,“别以为我是没有人格的登徒子!你这算什么?!施舍?同情?讥嘲?告诉你,我都不需要!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于汉,不需要你来怜悯!”他大手挥去沾在他身上的雪花。
丁裳衣寒着脸,站了起来。
然后一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本来你是的,男子汉!”丁裳衣像冬风吹进门隙里,“谁同情你、怜悯你?你瞎了么?聋了么?断手断脚了么?!我施舍给你什么?!告诉你,我下来,是觉得我们可以在未知生死前,快快活活的乐一次,我不在乎这些,你会在乎么?我喜欢你,才这样想,才这样说,然而,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白痴拐子、残障儿童!”
她冷哼一声,走了。
唐肯怔住了,在庭院里。
雪花开始聚积在他眉上、鼻上、唇上。
他觉得了裳衣转身去后,花都不香了。
他望天,星月映辉,才深觉夜幕已深,雪色分外明亮。
他跺足要追进去,忽一人急步走了出来,几乎撞个满怀。
原来是勇成。
勇二叔道:“吃饭了,一块儿吃顿团圆饭罢。”
*
李玄衣回答李鳄泪问的“怎么样?”是:“我想吃饭。”
李鳄泪一愣。
“如果吃了饭,天寒地冻,打起来,更有气有力。”李玄衣解释道:“菜是气,饭是力。”
李鳄泪笑了,拍了两下手掌,扬声道:“来人呀,给捕王送饭来吧!”
只见四周每一处可以挤得进人的地方,都闪现了持着兵器的人。
李玄衣心里一数,少说也有近百人。
冷血闷哼道:“看来,今晚又要大开杀戒了。”他的伤口疼得厉害,别说百人,就算三四人他也只怕无法对付得了,“奇怪,每次办案,都要我杀个痛快才能完成任务似的。”他自嘲他说。
“这次你谁也不用杀;”李玄衣退守在冷血身前,抢着说,“由我杀。”
冷血用手拨开他,这一移动,感觉到伤口奇痛,伤势显然要比想象中严重,“你一向都不杀人,所以还是应由我杀。”
李玄衣道:“这次我要破戒一次。”
冷血道:“你不必破戒,一个李鳄泪已够你忙的了。”
李玄衣笑道:“好,我杀的不是人,是鳄鱼,吃人不吐骨的老鳄鱼!”
冷血忍痛道:“老鳄鱼够好,但仍不及小鳄鱼狡!”
李玄衣望向伤口也在流血的关小趣,一字一句道:“好个关飞渡关大侠的弟弟!”
“他是关飞渡的弟弟,”李鳄泪笑道,“不过,他一旦知道他哥哥是个通缉犯,不名誉的死人,他为大好前途,早就投靠官府这边了。我叫他充个英雄模样,你们见了,果然叫好,他武功虽然不高,但几乎一出手就能杀了你们,所以脑袋永远比手上功夫重要!”
“你布的确是一步好棋!”李玄衣冷笑道。
李鳄泪笑道:“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李玄衣咳着道:“你还没有全胜!”
冷血接道:“我也还没有死。”
李鳄泪挥手道:“好,就让我全胜,你们死!”
他的手一挥,手下一拥而上。
冷血的剑电硕中灵蛇般的震起,飞噬李鳄泪喉身五处要害!
李鳄泪没料到冷血重伤之余,出剑还如此凌厉迅疾,仓忙间以剑封招,仍被逼退五步!
李玄衣这时也已发动了。
他左掌拍向李鳄泪。
李鳄泪右手剑在应付冷血的急攻,仓碎间以左掌接了李玄衣一掌。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李玄衣的掌力是空的。
他那一掌犹如击在空的墙上。
然而力已发出,“墙”是空的,加上冷血那五剑压力奇大,李鳄泪收势不住,跌撞向左边!
左边是衙府内室。
这内室是押待审重犯之用,处于衙府之咽喉地带,只有一处入口。
李鳄泪跌步往那密室里去。
李玄衣右掌往李鳄泪背后五处要穴拿去!
李鳄泪身于猝然加急,藉势投入室内,避过李玄衣一抓,剑己划出!
室内掠过一道青虹!
跟着一抹血虹。
李玄衣襟上己多了一道血痕!
但他立时抢进!
李鳄泪一到了室里,发现全室四周密封,立时疾退!
李玄衣已在门口。
门口极窄,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李鳄泪只有硬闯。
李玄衣劈面又是一掌。
李鳄泪硬接一掌,他想硬接二掌之后,以凌厉的剑势先把这个疾病鬼强敌摧毁再说!
可是他决想不到这一掌的威力是如此之巨!
他才接下一掌,只觉血气一阵翻腾,连退三步,强提运气,正待运气反击,但不运气还好,一旦运气,只觉星移斗换,又跄踉退了七步,强自立稳,但双脚似毫不着力似的,上身弹跳而起,倒踩八尺,砰地背部撞在墙上:
这一下,李鳄泪总算知道了李玄衣的功力非同小可。
只是李玄衣也挨了他一剑。
李玄衣一步步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他要与李鳄泪作困兽之斗。
外面李鳄泪人多,决不易制之。
若制不住李鳄泪,他们更连半分生机都没有了。
可是他要与李鳄泪分出胜负,至少也需一段时间。
这时间要多久?问题是:冷血能支持得了多久?
李鳄泪也明白这点。
他知道冷血必苦守着门口,而依这地方形势是无法群攻的。
他一定要激励士气,好让手下以排山倒海的车轮阵击毁身负重伤的冷血。
所以他在门未关上前扬声道:“全力攻入,报名杀敌!第一个杀冷血入内的人,日后就是我的副使!”
他的话一说完,外面传来哄哄而壮烈的回应:“遵命!”
这共同浩烈的回应,使得李玄衣感觉到对方士气如虹,而身受重伤的冷血实在无法撑持得住这等镖狠的攻袭。
门己关上。
他面对李鳄泪。
李鳄泪一手持剑,端视着他。
室内没有窗,只有烛,两盏烛光。
室内没有什么摆设,都是砖石砌的墙,墙里有铁枝钢筋。
烛火轻晃,使得整个室内像船映水光一般微微晃漾。
——哪那一恨烛火会先熄灭?
——冷血在外面可应付得了那如狼似虎的攻击?
第四章圣旨
吃过晚饭之后,神威镖局点上了多日已未点燃过的华灯,换上劲装,聚在圆桌前,高风亮分配好一切,目光如炬地道:“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唐肯望向丁裳衣。
了裳衣微微笑着,在她身上纵是战阵杀伐也变作了清华贵气。
高风亮道:“好。”转身跟泪光盈目的高夫人说了几句。
那自然是江湖汉子待旦一击前的生语死嘱。
唐肯忽觉衣角被人牵了牵。
他转首见是高晓心。
高晓心前泪未干、新泪又盈。
她温婉地把头依在他肩上:“我知道,刚才,是我不好,唐大哥,就算你待我不好,我还是一样要待你好,我刚才想通了,你当我是妹妹,那还是疼我的,想念我的,我也想念你,我一生一世都想念你。”高晓心语音坚清的说。
唐肯听到她天真烂漫而真挚诚心的声音,觉得自己负了她又欺骗了她,感觉到心里很愧疚。
只见丁裳衣手捧着一炷香,在檐前插上。那风姿从背侧影看去,举手投足都有决绝无依的悲沧。
高风亮拍了拍高夫人抽搐中的肩膀,咳了一声,扬声道:“走吧。”
走,人生总要向一个地方走去。只是此去,还能见否?生死知否?
可悲的是既是人,就不得不继续前行。
*
冷血背贴着门。
如果李鳄泪自门内一剑刺出来,以他现在的姿态就非死不可。
但他更非这样守着不可。
因为李玄衣不能败。
李玄衣如果败了,不但他俩都得死,连同神威镖局的人都会被毁灭,青田县的人也遭殃。
他相信李玄衣决不会让李鳄泪刺出这夺命的一剑。
他守着的地方,只有一处甬道,一个人口。
通通仅七尺。
敌人要攻入密室,就得正面攻来,跨过他的尸身进去。
谁要跨过冷血的尸身,都得付出代价。
酷烈的代价!
可是李鳄泪在门关上之前叫出那一句,无疑极有吸引力。
在李鳄泪身边能升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谁都愿意以性命冒一次险,来换取荣华富贵梦寐以求的代价。
一阵骚乱过后,第一个人大步踏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