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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骸把致矶〉保平觥!薄
有无业游民叫娄锟,自以为聪明无双,混了十几年也没个出路,至今还是穷籍中人。他两手叉在荷包内,在路上不知所行的滥荡,穷极无聊地吹著口哨。忽然,一道士将其唤住,只见那道士头戴箬叶冠,身穿百衲袄,腰盘黄丝条,手执逍遥扇,童颜鹤发,碧眼方瞳,望着娄锟不住地称奇:“贫道精通璿玑玉衡,五纬七政之学,见小哥并非久居人下者,不日定可飞身九天,履踏云霓。”
这人的看相似有些道行,娄锟不敢怠慢,打恭问道:“敢问仙长打何处来?”道士面含微慈,道:“乃从巁崌山上来。”娄锟心道:“那可是神仙居的所在哩!”心中又添了一分敬意,笑问道:“仙长说的不日是在近期还是在远期?”道士神秘地一笑,道:“就在近期。”娄锟还不准信,道士道:“此时我分文不取,他日显贵,你再付课钱不迟。只是……”娄锟慌张起来,道:“仙长不要说半句话,到底我命如何,烦劳详赐!”道士摊开双手,左手上白字写着“再三须重事,第一莫欺心”,右手上红字写着“但得一步地,何须不为人”。
“这倒奇了,年庚八字都不问,字倒先被他写在手上了,难道他算定会遇着我么?”娄锟低头琢磨着,满脑子谜题没个着落,正欲求他指点迷津,抬眼望时,哪里还有道士的影子?娄锟想到当今朝中,惟丁大全府上最为强盛,便想投谒作个门子,但又思量到,宰相府赫赫门庭,进之何易!
从白天忖度到黑夜,直弄得脑髓枯涸,疲累不堪,恍惚睡去。作梦到了一个光亮辉煌的金山下,嵯峨如东岳,这么多的金子,十辈子也花不完呀!娄锟满心欢喜,捡啊捡,一路地捡,手里拿不下就把衣服脱了裹之,满眼金光,好生快活。于是衣服裹满了扛在背上,裤子也塞满了行走困难,双手捧不下了还用下巴压着;望着剩下的一座金山,自己连九牛一毛也没捞到哩!娄锟又发起愁来,这一发愁,梦就醒了。原来自己头吊在床外,嘴角挂下一条涎唾,与地面相连,像钓鱼似的,身上的被子卷作一条麻花,手里抱着一个大白枕头。
外头鼓敲三更,破了美梦,再也合不上眼。梦虽荒唐,然非无因,据老道所言,前程似锦,但又害怕是个范丹的后辙。“要想成事,哪里不靠钱来打头阵!”琢磨了半夜,狠下心来,咱不能庸碌一生,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豁出去了!宰相身边的大红人曹恒,乃乙卯科进士,颇通人情事理,在官场上独当一面。娄锟次日便将全部家财二百两纹银孝敬给他,请代推屋乌之爱,引进一二,果然钱能通神,盼得了拜谒宰相一面。
娄锟惴惴来到宰相府门前,只见几个衣服大敝、乳胸叠肚的门子在谈笑。娄锟央其通报曹恒,待了好久,曹恒出来,摆出一付不可一世的模样,与娄锟支吾两声,娄锟随之入内。曼目流观,但见府内亭台楼阁,峥嵘轩峻,花树鸟林,拢艳回春,假石泉溪,牙斗脉迹。花苑内养得一些奇异动物,有一对从成都送来的大熊猫,一雌一雄,宰相与阎妃都爱撩它们玩。还有西洋购得的几只花福禄,周身俱白,形态似驴,中有细青花纹美如画,啼叫可可,着实可爱。
娄锟整巾抖袖,走过帘栊,在房门前打住,曹恒低指着他道:“把鞋脱了。”“为什么?”没听说过到别人家里还要脱鞋的,娄锟站着没动。曹恒不耐烦道:“叫你脱,你就脱吧!”娄锟道:“可是,我那双汗脚,脱出来好臭的!”曹恒朝他一瞪眼,他不敢再说,顺意把鞋脱了,露出一对又黑又破的袜子,光溜溜的脚跟和脚趾都露在外头,再加上一身鹑衣。曹恒心里一酸,道:“你出手那么大方,为何举止这副得性?”一望鞋里,连个垫子都没有。娄锟道:“攒钱不容易呀,只好在大头上争光,小头上节约。”曹恒也没空与他嚼舌,叫人拿了一双新白袜给他换上,道:“可以进去了。”曹恒脱鞋先入,娄锟不禁问道:“宰相穿鞋吗?”“哪里来的许多费话!宰相不喜欢下人们弄脏他的地方。”
娄锟在房门前作了一次深呼吸,进得客房中,一片富丽堂皇,眼睛都看花了。曹恒道:“宰相就在里面,我去通报一下,你在这儿静心候着,不要乱动。”娄锟不住地点头,曹恒去了。娄锟走到一具三尺来高的栝木柜前,分为五层,摆着车渠、鸦青、大绿、翡翠、玛瑙、猫眼、鸦鹘石等珍稀宝玩,琳琅满目,一颗就够穷人们过一辈子了。他想摸又不敢摸,只得屏声敛气,侧耳默候。宰相正在书房与门子啜锦程对枰,曹恒报说娄锟是他的表弟,在一夜梦见自己两手捧日,便来投靠我主。宰相闻之则喜道:“此人终为吾心腹,叫他仔细候着,等棋终再见他。”
啜锦程也忒没见识,吃到兴头上,一吃再吃,把宰相的棋子围得水泄不通,宰相面子难搁,大为恼火,旁边的门子、仆子、丫鬟们都看得胆战心惊,啜锦程还不知死期将近哩!捱到棋终,啜锦程大笑道:“我赢了!”宰相怒上眉峰,把棋盘一掀,众人都吓趴在地,啜锦程心道:“好好的一盘棋,我主为何要把棋盘掀翻呢?”宰相戳着啜锦程道:“这盘棋,你吃了老夫多少子,都让你吃下去!”话音刚落,从门外吧嗒吧嗒进来三名私军,一人按着啜锦程的身子,一人拉着他的嘴巴,一人拿绳索捆绑。娄锟只听得屋内叫声惨烈,仿佛身受,心里飞快地转道:“这儿可比龙潭虎穴,一句话不讨喜欢,明儿早上还找不到脑袋吃饭哩!”
~第五回丁宰相刀下作鬼贾似道朝廷揽权~
直到里面的嚎叫止了,一个头发蓬乱如麻,口角流血,嘴巴鼓鼓而向外滴着棋子的汉子被两名军士拖手而出,好可怖!娄锟连忙把脑袋深垂,一直不敢抬起,过了好一会儿,宰相从屏风内仪态大方地被两美婢扶出。娄锟八字大跪在地,两手伏膝。
宰相稳了坐,要娄锟抬起头来,娄锟依言缓缓抬起。只见他方方正正的头上,布满了各种有特色的生命组织形式:最上面摆着前疏后浓的黄棕头发;下面便是自然形成的几条小沟;中间突着一个漏斗似的大红鼻子;左右的两张脸象疥蛤蟆皮,有许多黑红交错的疙瘩;再左右竖着一对漩涡耳朵,将周围的情报都吸收到中心的黑孔中;往下看,瘠薄的嘴唇就像用笔画上去的一个“二”字。
宰相见了不高兴,从嘴中噗地吐出一粒杨梅核,忙有丫鬟伸着白玉盦接着,又有丫鬟拈杨梅喂在宰相嘴里。宰相不理娄锟,径自吃杨梅,娄锟的额头上已冒出汗来,待宰相吐出第十颗杨梅核后,才要紧不慢道:“你怎么生得这副鬼模样,啊?~~”娄锟磕头如兔儿掏杵,道:“小人该死,小人丑陋。大人说得对极,若这世上没有小人这样丑陋的东西,怎能衬出大人的美仪呢?”宰相嗯了一声,脸皮子微微一颤,亲自从左手边的赛兰盘里拈了一粒杨梅丢入嘴中,道:“好甜的嘴皮子!就跟在我身边了。”娄锟大喜道:“荷蒙宰相垂青,小人为您执鞭坠镫,死而后己,在所不辞!”曹恒在旁微笑着。
娄锟自跟着宰相后,便改换了门闾,身子像包着一层金子似的。深晓在官场上就应该见佛就拜的妙谛,哪位大人没受过他的美言,不在宰相面前替他美言的?他一月之间便跃身为宰相身边最红的门子,派头十足。但曹恒及其他门子却未因他生嫉,只缘都受其大量恩惠,把他当作拜把子兄弟一般看待。
娄锟与其他门子无事便爱吃酒,这一日院内酺会,众人皆饮酒不乐。娄锟道:“诗为酒友,酒为色媒,座上岂能少了一点红!”曹恒道:“本来想叫两个婢女来陪酒的,可惜宰相还没走,咱们不好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放肆。”都叹着呢,这时,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少仆,一进门,脚根还没站稳便叫道:“走了,走了!”娄锟大喜道:“到哪里去了?”少仆道:“阎妃娘娘又在患病,宰相体慰去了。”曹恒大笑道:“这一去没个把时辰是回不来的,轮到咱们痛快了!”
赵海斑便去拉了几名花枝招展的婢女充当酒伎,个个巧挽乌云,奇分绿鬓。婢女坐在他们膝上,千娇百媚,他们一边饮着婢女递上口的酒,一边在婢女身上揉面粉,屋内淫语燕啼,不堪入耳。
曹恒欲心大起,拿起一个五花珐琅杯,提议要各人谈谈女人与男人相异之处,说不上来的罚酒三杯。赵海斑首发其言:“女儿闺内望夫回,夫君在外花柳陪。”曹恒把手在婢女腿上一拍,叫道:“此言真乃警世之谛语,叫那些忘八负心汉听了好好反省反省!”又把嘴凑到婢女耳边,细语问道:“心肝,我说的可对否?”婢女揪着他的耳朵,嗔道:“对你个死人头!你这个没良心的每晚上都换新味口,早把奴家撇在九霄云外去了。”
曹恒与美人唧唧一阵,也口号一联:“女儿独倚松柏下,男儿殷勤送晨花。”赵海斑举起大拇指,道:“不错,不错!男女初恋,女人之羞涩,男人之追求,皆在此句,真有刻木三分之妙!”曹恒听得美不自胜。
轮到娄锟了,他不太会说骈句,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女人与男人相异之处嘛,这个,女人凸的地方男人凹,女人凹的地方男人凸。”众人一听都黄了脸,齐声指责:“你这话太龌龊了!此纯洁之地,也被你给污染了!”娄锟听得眉挑,把桌子一捶,碟盘被震得叮叮铛铛,叫道:“老子讲的就是实话,这才是女人与男人真正相异的地方,你们难道都不懂?他奶奶的!”又拉着身旁添菜的十四岁丫鬟问是不是,那丫鬟羞着脸跑开了。娄锟腿上的婢女举手往其胸上软绵绵地一拍,道:“人家小孩子不懂事,瞧你把人家吓得!”娄锟这话也有几分歪理,没办法,只得算数。
行了数令酒,娄锟已有七分醉意,迷迷糊糊地唱道:“为什么那些黄泥农夫们都是喝粥的命?只怪他们的职业没选好,正是弓着背劳动弓着背吃米,不就是个‘粥’字么!”曹恒伏在桌上,右手扬举一杯,道:“言之有理,来,再敬娄兄一杯。”娄锟又饮下一钟,道:“为什么咱们餐餐肥肴大肉?只缘咱们的职业选得妙,这叫作关在门内人吃人,不就是个‘肉’字么!”众门子哪个不说高见!
娄锟干瘪的脸上泛起红光,又吃了一海,说得兴起,含糊不清地吐着舌头:“这官场就像厕所一样,人人都往里面撒热尿拉热屎,可一进去还是寒森森的。”赵海斑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圆着脑袋,鼓着眼睛,噗着气道:“说得不错,他孙子的臭官场!”几个婢女们都听得掩嘴而笑。酒阑之后,众门子各拉一名婢女入房行事去了。
娄锟此时平地登天,头顶通天冠,身穿云锦衣,脚踏珍珠履,仪态大方,只是面部不论擦多少粉也抹不了煞气。走在路上,三品以下的官都要向他打个哈哈,三品以上的官还得停轿打声招呼。四处求他美言办事的儿子们愈来愈多,自然进贡多多,家财都可存个小金库了。
娄锟念及那二百两翻身银子是其妻的身价,想去“绣红楼”把妻子接回,同享富贵,这些年却是苦了她。又怕她恨自己入骨,四处喧扬以前的旧事,心情作祟,便不敢去了,每日晚间与婢女厮混,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