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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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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从屋外跑进一十岁孩童,拉着吴文英的衣袖,吵着要爹陪他玩。吴文英道:“孩儿不要胡闹,没见爹有贵客相访么,去和那二狗子玩罢。”孩子跳跳腾腾地去了。吴文英道:“蓬门荜户的,我没什么好东西款待,唯有抬出菜园秋景以适大人。”遂拉董槐至圃园中观赏,道:“水碓里舂了米,山庄上饯了鸡,无勾心斗角,无名利挂牵,闲时棋琴共山妻同乐,顽子劣女一旁啼爹娘扯衣,无事邻舍阔坐,攀攀家常,教些孩童,陋巷箪瓢亦乐哉。试问兄台,宦衙何及敝庐万一?”董槐无语,吴文英抚着泥墙道:“小生虽齑盐布帛之家,也强胜过王侯了。隐居邰地,有种有收,无名利绊挂,复寻何乐?” 
  董槐僵了一会儿,道:“只是作人不能只图乐事。”吴文英大笑道:“人生在世,本就图乐。日出则耕,日落而憩,过得田家乐的日子,还有什么不安心的?”董槐弹眉道:“天下万民不乐,我亦不乐!”吴文英道:“大人说笑了,我有田亩四十,每日弹琴读书,何乐不为!所谓知足不辱,不知足反失身,颜回尚能明理,董大人如何潜悟不破?”董槐劝他,反被他劝,正自反锁眉头。 
  已正午时,妻子华逸麝备了酒菜,端出一盘鸭信,一盘芥菜。只见她穿得粗布青葛衣,是个朴素实在的妇女,董槐与其叙过礼。吴文英望着酒菜笑道:“豪门饕腥膻,吾自饱蔬荠,风吹日暖,有何未餍。”便斟了一朋酒,酒至一巡,吴文英似有醉意,唱道:“身居懒云窝,醒时得酒醉时歌。”酒至二巡,唱道:“富贵三更枕上蝶,功名两字酒中蛇。”酒至三巡,唱道:“尽人间白浪滔天,我自醉歌眠去。”酒至四巡,唱道:“问甚么虚明利,管甚么闲是非,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酒至五巡,唱道:“仕不如退,退不如醉。胡寻些东西,拼了个醉醒,不管他天地老子皇帝。”五唱五醉,分明心未醉,董槐被他劝了五巡酒,倒似遭了五次取笑。无奈,只得把那念头打叠,盘恒了几句题外话,无功回府。 
  回了廨舍,董槐一直闷闷不乐,有监州褚源问道:“大人可是为寻处士之事烦恼。”董槐点点头,褚源进言道:“我有一旧相识姓严名信,号风逸,年可三十。此人博览群书,文学武事,无所不精。”董槐闻言大喜,拉其手道:“既然你与他相识一场,便陪我同去罢!”褚源忙推手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的一位高人,心性也与常人有些异样,若我同去,则他决然不肯入仕。” 
  翌日,董槐独身前往,严信居于孤山林处士庐旁。云冉冉,草纤纤,水烟寒,溪路险,谁家隐居半山崦。 
  山路上有一小童唱着歌谣:“旧酒没,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只鹅,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董槐听得歌中大有蹊跷,拉过小童问道:“小朋友,这歌谣是谁教你唱的?”小童答道:“是风逸先生教我的。”董槐听罢,心中便有五分吃力。 
  严信宅旁有柳树五株,只见黄鸡啄黍,犬晒豚嚅。正是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屋,或有侯王。主人正用茉莉熏茶叶,白白腾腾,烟霞满屋芬芳。 
  董槐穿过一层竹篱花障,入内报了名姓,严信慌忙说道:“大人栖榻下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说罢沏了一碗枫露茶,双手端至,说道:“客到家常饭,僧来谷雨茶。草堂之内,也无甚美食佳酿相飨,还望大人多多包涵!”董槐双手接过,但见瓷青而茶绿,真可夺千峰翠色,嘴里便赞许两句。茶毕,董槐脱了沙棠屐,与严信对坐于蒹席上。董槐见镇席之白玉精美剔透,便取着玩摩一番。 
  寒喧过后,董槐书归正传道:“不知公彦每日所逸如何?”严信悠然说道:“莺花过眼,鸥鹭忘机,或诗或游,倒也十分乐业。”董槐道:“我国革五代之乱,富有四海。靖康之后,纲纪法度,日削月侵。官壅于下,民困于外,夷狄骄盛,寇盗横炽,较之国始之时十无一也。”严信叹了一声,道:“大人说得不错,我身为宋民,却不以宋为荣。”董槐此时挑出来之目的:“像公彦这样一筹英雄,何不出山以解天下忧。”严信噗出一口凉气,道:“大人你找错人了,朝中党派纷争,我若依错,便有难估之祸,君岂不闻吕惠卿长居在外,尚难逃奸党头衔,区区又安敢淌这混水之池。” 
  董槐沉吟了一会儿,道:“先生断不可这么说,人是为治世而活着,既生于世总要创下一番事业吧!”严信清笑二声,道:“如今这朝中,栋梁材取次尽摧折;何不辞龙楼凤阙,纳象简乌靴,归乡隐园,朝夕山野;有酒便醉,有诗即吟,乐得无忧!”董槐皱眉道:“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我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于朝廷,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为己任。而先生既不求名实,又不举政,那便算不得儒者,既算不得儒者,那寒窗十年,所为何来?”严信起身,脸上似有忿色,道:“大人这话倒说得松爽!汉光武帝崇尚谶纬,桓谭极言谶纬妖妄,光武帝大怒,说‘桓谭非圣无法’,要斩他老首,桓谭叩头流血,许久才免死罪。他是七十岁的古稀之人,被贬出京,在路上颠簸,患病死了。你说说,既然作官不能在皇帝面前说真话,那这官作得还有甚么意思?” 
  董槐道:“凡事应从中庸之道,不可走上极端。”严信冷笑道:“朝廷、皇宫乃龙潭虎穴般险恶之地。李固鲠直,终死于谏;傅縡苦劝,心面俱毁。我在此隐居,倒少了口舌是非之祸,腿脚奔忙之苦。”董槐被他说得心里一急,拍席道:“大丈夫文死谏,武死战,有什么好怕的!”严信摇首道:“严光曾拒绝朝廷征召,毅然隐居垂钓;董大人,汲汲求功名者,不如五湖寻钓舟。”董槐心中激涌,道:“你不愿入仕,实际上是你胆小,你在逃避社会!你纵有满腹经论,不拿出来憋死在肚中,又和那些挑柴放猪的奴仆有什么两样?”严信叹了一声,道:“大人差矣!陶渊明视作官为误入樊笼,争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能参破?” 
  董槐一拍手道:“大丈夫相时而动。”严信一挥手道:“趋吉避凶者为君子。” 
  董槐道:“我只知身有才则必为用,这样才不枉上天造我!”严信摸着席道:“万物皆不可有大用,才大则必有恶磨!”董槐讶道:“此话怎讲?”严信缓缓答道:“且看那桄榔,四令常绿,傲然独物,却不知大祸已至。人将其茎顶取来,可作扇;花序榨干可作糖;茎髓又可制淀粉;更连那叶柄也不放过,缠成麻绳。如此全身通通被宰割尽矣!却不如那草荄,扎身泥土,与日无争,与月无嫌,静默自灭,岂不悠哉。”董槐笑道:“兄台岂不闻当今天下外患内腐,百姓无食充饥,连你那草荄也不得放嘴哩!”严信无言以对,有点恼火。董槐又道:“再说,若取桄榔,岂有不连根拔起之理,天定生死,又岂非人愿!”严信道:“我无乐自欣豫,有何不好?大人无庸讳言,还是请回吧!”董槐见其浮心已至,料难导通,便告辞了,严信亦未送客。 
  董槐回到府廨,又是长嗟短叹,有提刑施刚是个知事的,忖道:“董大人亲自四访名士,降爵求授而不得,我识得一位高人,何不献出名姓。”计议已定,便进言道:“有一人姓尤名新,号湣斋居士。他不问世事,遁世高蹈,清心独善,乃是神仙一流人品。”董槐经过两次打击,心神也有些惘然,不禁问道:“可请得动么?”施刚道:“此人虽处林泉之下,却有廊庙之经论,但他矜高倔傲,很难请得动喔1董槐拈髯寻思:“仅此最后一次,若再请不得,我便彻底作罢1 
  翌日,董槐再次独身前往,路上百姓见到他无不肃立道旁。尤新居于栖霞岭,董槐徒步行了半日方到高士卧云之庐,只见黄泥屋廛,隐者家外围着一圈圆形的栏栅,园内菜壮厩肥。 
  只见尤新年方五旬,头戴一顶遮阳笠,穿着高巾阔领,正在园中小睡,董槐不便打扰,耐心等了半日。眼见日落黄昏,尤新打个哈欠,方才醒来。见董槐屈坐于草地,待问明了身份,大惊失色道:“董大人何不叫醒我?”董槐拂着尘灰道:“孔明午睡,玄德亦不敢擅叫。”尤新闻得此言,便对董槐生了七分敬意,忙引他入屋,歉言说道:“蜗壳蘧庐,委屈尊驾了。”拉过一条藤椅请董槐上坐,又炖了六安瓜片茶,只见色泽鲜绿,香气清高。尤新双手献过,道:“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董槐陪了两句客套话,问道:“不知高士每日乐做何为?”尤新敲着茶器,悠然说道:“在下何能何才,配称高士?不过索居闲处,沉默寂寥,求古寻论,散虑逍遥。”董槐举出话引道:“想当年,我华夏九州,东至日出,西至日没;南至南蛮,北至幽燕。两轮日月,一合乾坤;渔樵耕牧,各安其职。现如今,唉!”说到悲凉处,不由得愁眉深皱。尤新道:“不知大人所言何意?恕在下耳拙,听不太明白。”董槐握住尤新的双手,道:“我今日来,是专程请先生出庐,解救天下苍生。”话刚落音,尤新便脱了手,讷讷道:“官可不作,人不可丢。在下不愿身当皇帝的走狗,舞文弄墨,点缀升平。”董槐听了这话,身子便木了半边,道:“兄台不必即刻答覆我,请再详加考虑几日吧!”尤新道:“不必了!千百年来莘莘士人为求功名,损身陨首。朝中不是左派,便是右派,为官者,不过卷入其中名利纷争耳。我区区一介草夫,只求箪食豆羹,糊生即足。” 
  董槐道:“兄台难道忍为尖埃所没?”尤新哈哈笑道:“两字功名,几阵干戈。求取功名,或如日东升,春风得意;或秋风萧瑟,步履维艰,终为人事消磨。倒不如及时破网,安适一生!” 
  董槐吹一口气,反问道:“安适一生,所活何义?”尤新道:“归隐乃昔贤所尚,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说罢取出一面铜镜照于董槐,道:“若论两字功名,请君看镜,已消成白发星星。”董槐不敢看镜中人,尤新又照向自己,虽年方五旬,却黑发居多。 
  董槐沉默了一会,道:“你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志,不得皇帝赏识,还不是只能空嗟无奈。”此话不说尤可,一经说出,尤新顿时愤然,道:“当今皇帝只求偏安,从未动过收复失地之心,随他何用!”董槐道:“正因如此,我们作臣下的才要忠直力谏,齐心北伐才是。当下正需似尤兄这样智策奇佳,安国利民的人才,万望不要推辞。”“哼!北伐?力谏!”尤新笑不可抑道:“国腐财空,兵乏民短,怎么北伐?!”把董槐逼得哑言。 
  董槐道:“圣人之于道,犹似葵向日也。虽不能与日共始终,但葵心之诚,至死不泯。”尤新驳道:“便是圣明也曾为海棠而容不得青莲,何况当今天子!孰不知熊远贬官,周嵩刃边求生,忠直之士哪个还敢力谏?”董槐道:“既便舍弃项上头颅不要,也不作偷安蝼生者!”尤新冷笑一声,道:“董大人雄心远略,小可自难相较。只是,我有一句话奉劝董大人,大人处轩冕之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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