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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这些年你怎么过的,都告诉妹子,以后哪里都别去了,就在这里栖身。”汪艳平闻得“疯婆子”三字,气得猛一跺脚,扭嗫地望着吴百春。众人也都把视线聚到吴百春的身上,看他究竟如何决断。
吴百春可是依违两难,如坐针毡,他也想收回原话,让女儿归家,可是汪艳平那边又逼得甚紧。左思右想,身为一家之主,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看来还是自己的脸面重要,蹭起了身子,作出浮云薄态来,道:“我们吴家没有这样的女儿。”此话脱口如矢,直直戳中了众人的肺腑,吴彦和程管家各自兴叹了一声,汪艳平真是欢天喜地,悠然自得。吴秀兰怔得呆若木鸡,云飞则早已对外公死了心,不屑一顾。
吴湘大怒,冲着汪艳平鼓目叱道:“你不就是巴望着家产吗?少了姐姐,你便可多赚几分,你的心也太黑了!”汪艳平脸上霎时支持不住,亏得她久战杀场,急忙攧唇簸嘴:“喂喂喂,我可从未想到分家产上面哩!都是一家人,住得好好的,分个什么家产?不过,哼哼,有些人却首先想到分家产上面去了!”吴湘一怔,张口辩不出话来。汪艳平道:“说句不好听的话,爹还这么健朗,你安得什么心哪!”吴湘火烧脸上,道:“你嘴里积点德好不好,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吴百春见下面争得越来越离谱了,拍桌喝道:“都给我住嘴!叫他们走!”纵是到此地步,吴秀兰还是不能死心,如果走,能走到哪儿去呢?眼见云飞转身便走,她死死扯住云飞,几步上前,缓缓跪倒在地,道:“飞儿,你也跪下。”云飞悲愤难抑道:“娘,您不是教导孩儿,男儿膝下有黄金么?”吴秀兰竟无言以对,使劲将儿子按下,泪雨如线滚下,苦苦央求道:“爹,你就认了女儿吧,女儿知道错了!从今往后,爹教女儿怎么做,女儿就怎么做,再不敢抗拒了!”云飞想到自己竟然要跪在这种不念亲情的人面前,感到无比羞耻。只见汪艳平双手叉着胸前,扬眉翘嘴道:“别痴人说梦喽,爹才懒得要你们这两个没廉耻的呢!”
吴湘也跪下哭道:“爹,女儿求你了!”程管家也要下跪,吴百春心里不忍,道:“老程,你也……”程管家依然伏倒在地,老气吁喘道:“我跟了老爷几十年,从没求过老爷一件事,也知道老爷的难处,就算老爷不认小姐,就让她住在这里吧。当她是丫鬟也好、仆人也好,只求老爷不要赶她走就好!飞儿也是你的亲孙子,千里迢迢赶来相聚,就这么赶他出门,老爷难道一点也不心疼么……”吴百春心中犹如刀割,如果收留了这个不孝女,吴家的声誉就扫地了!
吴彦也开口央求:“爹……”汪艳平凶恶的眼神马上横扫过来,吴彦到此关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道:“爹,就让妹妹留下来吧!”见丈夫胆敢违背她,汪艳平气得乱叫:“好哇,你这个烂心烂肺的狗东西!枉费我一番真心真意、死心塌地地对你呀!”边叫边盘腿坐在地上像疯了一般拍打着地面,吴彦垂下头,不理会她。
眼前众人长跪不起,吴百春踌躇一番,平缓地说道:“早先我已说过,我吴家少了这个女儿也罢,你们再怎么长跪也是没用的,让他们走罢。”说罢拄着邛竹杖,向深院走去。此话只是轻轻地从他嘴中吐出,但在众人的耳中却如雷轰鸣。
吴百春的背影一晃即失,没有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得清,除了汪艳平,所有的人都悒郁窄忿。众人明白老爷下的决心是没有人能更改的,只好怏怏起身,汪艳平见事已解决,便强扯上吴彦悠打悠打地回房去了。吴彦依依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随之,只是不停地回过头远视着妹妹。吴秀兰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只是撑起久跪的身子,拉着云飞,一步步地走出房门,众人接步相送。
吴府门宅前,那棵老桑树上的鸟窝内,尸鸠正将食物分给他的七个宝贝,小雏吱吱欣欣地叫个不停。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姐妹俩第二次哭抱在一团。不同的是,第一次是高兴得流泪,而未来得及欢融片刻,却又只能伤别。云飞很坚强,只是牵着娘的衣袖,望着黑雾层层的云际出神。
吴府内,汪艳平对丈夫叫道:“我为这个家操尽了心,早起贪黑的忙。你却好,竟护着‘外人’!我那么做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为了咱们的孩子能过好日子!”吴彦不敢作声,两个儿子吴非与吴难也乖乖地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气,汪艳平望了孩子一声,横眉竖眼,手巾乱扬,蟹步训道:“如今这年头,便要多捞钱,捞得越多越好,死脑筋你懂什么!今日姑息你一次,下次你要是再敢!看我怎么收拾你!”吴彦的心在闷哭,妻子的厉斥一句都没听进耳里。
汪艳平接着骂上骂下,骂得口水都干了,见丈夫双目呆呆,也不还两句,指着丈夫的脑门子骂道:“你就是这么一个孬种!”气凶凶地甩着手巾,跨着大步回内房去了。吴彦惦记着妹妹,见老婆已去,赶忙取了一包银两,急急追出门。经过门场时,见爹正在厅前遥望着前厅正门,眯着双眼,眈眈得出神。吴彦止住步,不敢向前,吴百春瞧见吴彦手中抱着一包物品,脸上还留着苦涩,心中便有了数,挥手叹道:“去罢!”吴彦大喜,道了一声喏,疾步追了上来。
门外,吴湘摸出一张关子双手交于吴秀兰,道:“姐姐,这是小妹的心意,今后也不知能不能再相见!”吴秀兰不好推辞,含泪接了。程管家也摸出一张关子塞于吴秀兰的手里,道:“大小姐啊!嗳,我看你还是住在江陵为好,彼此也有个照应。”吴湘大喜道:“对啊!姐姐,就住在这里,我来替你们安顿!等哪一天爹回心转意了,再搬到家里来和我们一起住!”
云飞扯了一下母亲的衣袖,吴秀兰明白儿子的意思,摇首道:“算了,我不想在他眼皮底下生活。”吴湘劝道:“姐姐,其实爹的心并不硬,这十几年,他将你原来的闺房紧锁,不许任何人进去碰你的东西。有时,我见爹一个人在你房中站着,看着你曾经用过的物品出神。爹的心我很明白,只是汪艳平那个……”提到她便有气,不由得切齿起来。
吴秀兰依然摇头,这时吴彦喘着粗气跑了过来,道:“太好了……可让大哥赶上了……嗳!都是大哥不好,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吴秀兰见哥哥捶胸绞恨,心中过意不去,向兄妹道:“大哥,小妹,我能与你们团聚一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爹的心理,我也明白……”吴彦长叹一声,将一包银两交于吴秀兰,云飞见包袱好沉,便替娘接了。
吴彦切问道:“妹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吴秀兰苦笑道:“天下之大,难道还无我容身之处吗?”吴湘泣道:“姐姐,不知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再相见?”吴秀兰抱住吴湘,拍拍她的背脊,道:“放心吧,我会常给你们寄书笺的。”吴湘痴迷地望着姐姐,道:“一定要给我们寄啊!”
这时,邻里乡亲见吴府的大门口这么热闹,都围过来观之,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吴秀兰松开妹妹,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了,你们就不用送了。”兄妹只好依依不舍地挥泪告别。吴秀兰带着云飞,在邻里乡亲鄙视的目光下傲然行步,薄曛的夕阳在吴秀兰的眼前划过一道白剑,她也不在意。正是触来莫与知,事过心头凉。
云飞此时此刻一点儿也不沮丧,反而感到特别遐意,假若吴百春答应他们留下,云飞倒会不自然,这时思量着如何发奋图强,令母亲过上好日子。正是:
无名草木年年发,不信男儿一世穷。
母亲的思想却与儿子截然不同,她无时不刻都在谋着生计,一日三餐的温饱,一身一宿的栖处,都是每天必须面对的。云飞便是她一直坚强下来的支柱,也许是命运过于弄人,频繁的磨难已把她铸造成一架永远不知道辛苦的机器。她暗暗立下誓言:“我就是打碎骨头熬焦了,也要把飞儿抚养成人!”
他们漫无目的地行着,作伴的只有永恒的日月星辰,变幻的风鸟木花。云在空中流浪,当一轮残月至江心升起时,万簌都是那样的寂静,可他们还在为“家”而飘泊着,眼前尽是荆棘泥涂,风还是那样的凄冷。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他们,越行地势越高,待转过几道小弯,眼前倏地为之一亮,只见一枝老柏临风而屹。
老柏的枝柯宛如青铜,根似丕石紧扎。霜皮溜雨足可四十人围抱,黛色参天,高三十尺,万叶星星洒洒,在风中唱着“沙沙”的音律,斑龙枝干千古不倒,窈窕丹青难描其神。云飞走过去仰面而望,树叶抖擞相迎,倒似向他倾诉着什么,倏然间,从柏干上宛如截空传来一道电磁,将云飞紧紧牵住,他惊愕得无法动弹,与这株老柏竟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么的亲切。
细观时,柏后隐着一方古祠,上写“孔明庙”三大金字。吴秀兰只愁没处休憩,惊喜道:“真想不到,今晚我们竟然会在诸葛武侯的神庙里小憩。”云飞见到古柏树,忧闷的心情也畅然起来,忖道:“刘玄德与孔明,君臣二人有功德在民,人民不加剪伐,故柏树才长得这般高大。但树高招风,经常为烈风所撼,却不为烈风所拔,恰似有神灵呵护。诸葛神侯的胸襟便似这古柏一般,威严正直。”又念起君臣有德天不佑,兴叹道:“现如今,古祠高树两茫然。”
庙内香灯不灭,诸葛神侯的铜像毫无圬垢,看来香头掌管得颇为殷勤。两壁厉劂诗圣的真书:“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殄军务劳。”
字体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诗意沉郁顿挫,吊古遐今。云飞尚浸在豪词壮语中,母亲却早已在神像前长跪,捻香求福,许愿保护,神情虔诚忠恳。云飞的心里有丝奇异的感觉,真怪,身处武侯庙,倒真象有神灵庇佑一般,心胸不但舒坦,身子也变得禁风了。母子俩不敢卧睡,只是在神像前靠着徒壁坐憩了一晚,时而悠悠拂来安谧的晚风,暖香馥郁。
红日刚刚浮起,吴秀兰便千谢万祷,带着云飞离开了孔明庙。昨晚没有盗汗,足令吴秀兰愕然,此时吞了吞声,只觉喉中清凉通敞,惊喜得说道:“我的喘嗽也利索些了,看来这是个好兆头!”云飞喜道:“真的么?娘的病能痊愈就太好了!”
放眼骋望,一脉平阳之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草木葱茏的甬路旁立着一块大石牌,刻有“邝家庄”三字。前方闹声聒聒,一大群妇女围住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争先恐后地嚷道:“林管家,我什么都会干呀!”吴秀兰颇为好奇,牵着云飞走近瞧瞧。俩人虽然久经风霜,仍旧风姿不减,宛如石中翡翠夺人眼目。那林管家眼睛为之一亮,指着母子俩道:“嗯,你们也算进来罢。”旁人都禁不住唉声叹气,向他们投以白眼,“哼!最后两名了,我们求了许久都没结果,她们一来便选中了!”吴秀兰不明白,问道:“选中什么?”但没人回答她,只有人背地骂:“林简,你不得好死!”
林管家望着吴秀兰和云飞,问道:“你们的名字?”吴秀兰心想别人都这样拼命央求,定是好事,便据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