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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良田百顷。此地在临淄之南的要紧之处,名曰龙口,左有山、右依水,如同临淄南面的咽喉所在。庆夫人便亲自设计,在该处建了一处居所,修得十分坚固,叫作伍堡。庆夫人最擅生意,须惠陶器行销列国,家财几可比于渠公,建一个伍堡倒是花不了多少。”
被离点了点头,道:“庆夫人不居鲍家,却在城外另建居所,倒也奇怪。”
列九也点头道:“先生不说,我也不曾在意,想起来,这中间确实有些奇怪。我听渠公说,大夫鲍息作为长兄,对鲍封甚好,但他的两个儿子却不喜欢这位‘二叔’,令鲍大夫大为生气。”
两人正说着话,忽有一位老者大踏步走了进来,大声道:“哈哈,原来被离先生来了,九师父为何不告诉老夫?”
被离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六十多岁年纪,生得十分矮胖,颏下的胡须颇为稀疏,有一半已经花白,形象颇为不佳,但两眼却炯炯有神,露出精明之色。
列九站起身来,叫了声:“渠公!”
被离心道:“原来这便是闻名天下、富可敌国的渠公!”站起来躬身施礼。
渠公大步上前,紧紧握住被离双手,笑道:“老夫一向仰慕先生,今日得见,大慰平生。”
被离道:“在下只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哪里当得渠公如此厚爱?”
渠公笑道:“先生是天下名士,老夫只不过是个市井之徒,能与先生一聚,其实是老夫的荣幸。不管先生是否愿意,老夫今日定要请先生到鄙府一叙。”
被离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却之不恭,只好到府上打搅一番了。”心道:“这渠公口才便结,为人谦下,怪不得能发大财。”
渠公看了看两人桌上的酒菜,笑道:“这种东西,怎能下酒?老夫开的这家酒肆,只不过是骗人的钱贝而已,怎可待客?不如到老夫家中,尝一尝酒中绝品‘庆夫人酒’。”
三人离开酒店,到渠公府中去。
被离问道:“‘庆夫人酒’又是什么?”
渠公笑道:“庆夫人是鄙国的酿酒高手,她用上等之黍煮成麋,添上几品奇花异果,再加以酒母曲蘖,酿成一种酒,人称‘庆夫人酒’,入口甘甜,厚重醇香,酒香三日不绝,十分了不起。鄙国的公子骜尝遍天下之酒,作有《酒经》,将‘庆夫人酒’列为绝品,天下之冠。”
被离听得心动,舌痒欲尝,道:“这样的酒,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见。”
渠公道:“这也难怪,庆夫人酿这酒非是为了牟利。只因封少爷爱酒,她这酒是为了儿子所酿,每年只有三十壶,其中至少有二十六壶落入了封少爷的肚中,老夫家中那一壶是封少爷送的,十分来之不易。”
被离叹道:“这鲍封当真有福气!”
三人说着话,已到了渠公府大堂之侧的暖阁之中。
渠公吩咐了下人,不一会,下人端上食案,摆上了满案蔬果,食案旁各摆两个小铜鼎,鼎中热气腾腾地是煮熟的牛肉和羊肉。渠公兴冲冲提来一壶酒,远远便闻到一缕纯甜的酒香溢出,令人嗅之欲醉,口中流涎。
三人一连喝了三爵酒,这才开始说话。
被离叹道:“渠公没有骗我,这‘庆夫人酒’当真是天下第一!”
渠公笑道:“不瞒先生说,老夫颇有些家财,与封少爷交好,自然不是为了庆夫人的金贝,而是为了从封少爷手里骗点酒喝。”
被离知他说笑,笑道:“渠公好不容易骗点酒来,却入了在下口中,岂非可惜?”
列九也笑道:“本来我这家传剑法,不传外人,但每次封少爷抱了酒来,便只好教他一点剑法。如今我的剑法被他尽数学了去,幸好他还时不时送酒给我。”
被离对这封少爷极感兴趣,赞道:“有九师父这样的名师,封少爷的剑法定是高明之极了。”
列九叹道:“我的剑术比他可差远了。”
被离奇道:“他的剑术还胜过九师父?”
列九道:“封少爷神力惊人,天下少有,一口剑使动,剑上力道惊人,更兼他动手之际,不依常规,施剑之时,手脚并用,常有别出心裁之处。在下与他比剑之时,剑法被他膂力所克制,剑术连四成也发挥不出来,有时他偶一剑使出,与天外飞星,了无痕迹,是以不敌。若是他能随家父学剑,成就至少十倍于我,甚或还能超过家父。”
被离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一时无语。
渠公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被离道:“实不相瞒,在下先前与九师父说话时,次见过鲍封。在下适见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觉此子颇像在下的一个故人,此刻越想越觉相似。”
列九笑道:“若论眼力,天下间有谁比得上先生?”却见被离与渠公二人神色有异,暗暗吃惊。
渠公脸上神色不定,似带惊恐,问道:“先生所说的故人,不知是谁呢?”
被离盯着渠公,缓缓道:“伍子胥!”
渠公脸色大变,沉吟半晌,苦笑道:“天下之事,难道真的什么也瞒不过先生的这双神眼么?”
被离骇然,愣了半晌,缓缓道:“原来鲍封真的是伍相国的儿子!”
列九骇然,伍子胥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鲍封既是鲍息之弟,怎么又成了伍子胥之子?
渠公叹道:“封儿确是伍子胥之子,其真名叫伍封。”他伸手一摸下巴,竟将胡须尽扯了下来,这光秃秃的模样将列九吓了一跳。
渠公苦笑道:“老夫之所以与封儿亲厚,是因为老夫本是庆夫人身边的寺人,庆夫人和封儿本来就是老夫的主人。”
列九骇然道:“寺人?那庆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渠公道:“庆夫人就是庆公主,她是吴王僚之幼女,王子庆忌之妹。当年吴王阖闾使专诸刺杀了吴王僚,王子庆忌自然要报仇。王子在攻吴之前,自知必死,将庆公主和吴宫重宝托付给老夫,老夫之富全因有吴高重宝为本。先前九师父说封儿在剑法之中手足并施,是因他练过庆公主亲授的空手搏虎的技击之术,此技来自于王子庆忌。”
被离道:“先前在下被国高二府的从人追赶,封少爷上前去,转眼间便打倒了二十一二人,手脚快得惊人,劲力异常。”
列九瞠目道:“怪不得我觉得鲍……伍封的空手技击厉害无比,几可比得上利剑,原来是王子庆忌的绝技!世人常说,若是吴国的王子庆忌在世,我祖师爷屠龙子支离益便不一定是天下第一了。据说王子庆忌能陆地行舟、空手裂虎,非同小可!”
渠公又道:“封儿到了齐国之后,伯嚭先后派了二十一个刺客来寻觅其母子下落,尽数被封儿这一双空手杀了,这空手搏虎是天下神技,非同小可。其实封儿的家传的剑法也极为厉害,只是伍子胥未传了下来,仅教了庆公主七招剑法,让她待封儿长大后教给他习练。那七招剑法平平无奇,多半是伍子胥怕封儿练成家传剑法后,被仇人从剑法中认出身份来,才只留下七招。”
被离点头道:“怪不得伍相国从来不让人见到他的夫人,原来是王子庆忌之妹,那也是吴王夫差的姑姑了。”心道:“怪不得渠公口中对子胥兄不怎么尊敬。”
渠公慢慢将胡须粘在脸上,点了点头。
列九大奇,道:“我听说吴王僚被专诸鱼腹藏剑所刺、王子庆忌被要离断臂杀妻所害,全是伍子胥的计谋,为何庆公主反会嫁给伍子胥呢?”
渠公叹道:“伍子胥英雄无敌,庆公主几次刺杀他不成,都被伍子胥放走,后来公主便对伍子胥说:”我若是嫁给你,你敢不敢娶我?‘伍子胥叹道:“我知道你嫁给我是想杀我,但我若不娶你,你三番五次行刺,万一有一次我未觑到时,恐怕你会被人杀害。’便与公主成亲,或是公主不忍下手,又或是日久生情,后来公主终于未能动手,反为他生下了小公子。此中详情,公主从未说过,老夫怎敢去问?”
被离叹道:“其实吴王僚和王子庆忌被杀,专诸与要离二人虽是伍相国所荐,却并非出自伍相国的计谋,专诸自献鱼肠杀人之计,那要离更是瞒着伍相国将自己的老婆杀了,还让吴王阖闾断了他一臂,投身到庆忌身边刺杀了庆忌。伍相国曾对我说,他平生最为后悔的一件事并不是让阖闾收留了伯嚭,而是向吴王推荐了要离。”
列九神往道:“伍子胥忠孝之名,天下皆知,听你们一说,在下只恨未能一睹其风采。”
被离摇了摇头,叹道:“世人都佩服伍相国的忠孝,但伍相国却常说:”我本是楚人,却鞭楚王之尸,几灭楚国,何以谓忠?为报父兄之仇,却杀人之父兄,何以谓孝?‘常自懊恼。“
渠公叹道:“今日听先生一说,老夫才知伍子胥胸襟弘大、气度宽广,委实是人中之杰,无怪乎公主不仅嫁给了他,还为他生下儿子。”
被离道:“在下也知道伍相国曾有一子,但三年前便夭折了,原来是在齐国,这真是意想不到。”
渠公道:“吴王夫差宠信伯嚭,因越国之事,伍子胥每每直言相荐,有多次斥骂伯嚭,夫差和伯嚭都视伍子胥为眼中之钉,每欲除之,但念他是先王老臣,又无藉口,强忍了杀害伍子胥的心思。”
被离叹道:“在下曾多次劝过伍相国隐居避祸,他却说夫差是他劝吴王阖闾立的世子,又受阖闾之托付,夫差纵算对他不仁,也不忍相弃。”
渠公道:“三年前吴鲁联军与齐军相持艾陵,夫差用伯嚭之谋,派伍子胥到齐劝降,欲借齐人之手杀他。伍子胥自知终会死于夫差之手,便与庆夫人商议,带了封儿到齐国,将封儿托付给鲍息,命封儿拜鲍息为兄。鲍息是个忠厚重义之人,素来敬重伍子胥,其父亲鲍牧与伍子胥是结义兄弟,鲍息便声称封儿是其骨肉兄弟,失散多年方才寻回,并在宗室家谱上添上鲍封之名,封儿便留在了鲍家。”
被离道:“怪不得伍相国回吴不久,便为儿子办丧事,定是为了掩伯嚭与夫差的耳目。此后不久,夫差果然命伍相国自杀。伍相国既将独子托于鲍家,自是有必死之念,幸好伍氏一脉由伍封传承下来。”
渠公对被离道:“听公主说过,先生与孙武将军是伍子胥生前的好友,相术妙绝天下,明日便是新春,先生可否随老夫和九师父到伍堡去,同过佳节,也为公主和封儿一相命数?”
被离点头道:“在下正有此意,明日……”
话未说完,忽听远处钟声敲响,声音清越,众人吃了一惊,渠公道:“这是临淄城中最大的钟,等闲不会敲它。”
便听钟声响了九声方止,被离大惊,按照周礼,钟敲九下,那是诸侯国君亡故的意思。
渠公脸色变白,叹道:“国君甍了。”
被离长叹了一声,向渠公对视一眼,他们心中都知道,国君之死,多半是田氏所为。
被离长叹了一声,道:“看来,在下明日不仅去不了伍堡,恐怕连鲁国之行也在半年之后了。这半年间众使纷纭,在下暂不会与庆公主见面,免得泄露了庆公主和公子身份。”
渠公与列九一齐点头,依照周礼,国君死了,凡在该国的士大夫不论是本国还是他国的都要去拜祭。因为从表面上看,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周王,其余的不管是诸侯还是公卿大夫,都是一国之臣,爵高者去世,爵低者去拜祭是必须的。
要离虽然离开吴国,但他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