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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闻言眼中一亮,被离心中微震,忽地醒悟,苦笑道:“范大夫智计过人,在下竟中了大夫之计。”心道:“原来范蠡此次赴齐,是为了这部兵法。他说了半天,其实是想套问孙将军的兵法,是否送给了伍相国。”
范蠡站起身来,深深一礼,道:“多谢先生指教!”
被离还礼道:“大夫即便知道兵法尚在人世,又怎知在何处?”
范蠡不答,施礼告辞,走在门边,回头道:“此书若在,必在齐地。”言罢大笑而去。
被离心中狐疑,心道:“连我也不知道这兵法在哪里,范蠡又怎知在齐地?孙将军本是齐人,若要隐居,回了齐国也是常理。”转念又想:“孙将军行事便如用兵,又怎会让旁人猜到他回齐隐居?他改姓孙氏仕吴,便是要摆脱田氏,怎会回齐国来?范蠡恐怕猜错了。”
他摇了摇头,起身解剑,将剑挂上床头。忽地心中一震:“范蠡是何许人物,怎会猜错?当日孙将军走时,曾将兵书赠送给伍相国。伍相国虽死,定是早将兵书交给了庆公主。如今庆公主与其子伍封正在齐国,这部兵书,必在庆公主手中!范蠡既说兵书在齐,定是知道庆公主和伍封在齐隐居!”
被离忽地手心冒汗,心道:“范蠡是越人,都能猜到庆公主和伍封在齐国,伯嚭老奸巨猾,又怎会猜不到?”
虽然他不认识庆公主和伍封,但这母子是伍子胥的亲人,被离与伍子胥交好,不禁耽心起庆夫人和伍封是安危来。
正自耽心,忽然那驿官又来报:“晋国上卿赵老将军来拜访先生。”
被离心中大奇:“今日出了何事,先是范蠡,如今连赵鞅也来找我,莫非也是为了孙将军的兵法?”忙起身迎接。
赵鞅大踏步走了进来,笑道:“老夫这次来拜访,被离先生是否觉得有些意外呢?”
被离迎上道:“在下感到意外的事,今日可不止这一件了。”
两人相对大笑,施过礼后坐下。
赵鞅道:“先生感到意外之事,是否指齐国新君继位呢?”
被离心中暗暗佩服,姜是老的辣,赵鞅这人果真不简单,点头答道:“正是。”
赵鞅笑道:“老夫却不觉得意外。这并非老夫比先生高明,而是知道了一个道理:如果田恒若想立公子骜为国君,公子高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国君,就只好乖乖地当他的公子高了。”
被离听他一语点中要害,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赵鞅笑道:“这个道理,先生怎会想不到?先生意外的,恐怕是反正齐君死得不明不白,田恒何必非要立公子骜而非公子高?”
被离又点了点头。
赵鞅道:“此中缘由,老夫倒猜得出一二来。只因公子高与田氏有仇,而田氏对公子骜有恩。当年齐景公老年昏乱,不立长子,而立幼子晏孺子。又恐诸公子不服,便将诸公子赶到了莱邑与夷人同处,其中有一人便是与安孺子同母的公子无病。后来田恒之父田乞立了公子阳生为君,是为悼公。齐悼公杀了晏孺子,将诸公子接回临淄,因公子无病是晏孺子的亲兄,是以不接回都,故齐人都称无病为莱邑公子。公子无病为悼公所忌,不能回都,悒郁而终,公子骜便是公子无病之子。”
被离问道:“莫非田恒与公子骜早有交情?”
赵鞅道:“后来齐悼公为田恒毒死,悼公之子公子壬继位为君,是为简公。公子骜几番向简公上书,欲回临淄,简公坚决不允,还命人对公子骜说,若是公子骜能饮尽东海之水,方能回都。公子骜大为失望,终日与酒为伍,自号为‘莱邑酒徒’。公子骜的正妻是晏缺之女,人称晏夫人。晏夫人见丈夫如此,心中不忍,遂以省亲为名,回临淄见乃父晏缺。次日与晏缺同入公宫,求简公将公子骜招回。谁知简公竟看中晏夫人之美色,以赐宴为名,命人将晏缺灌醉,强行骗占了晏夫人,当晚晏夫人便在公宫中自尽,晏缺一怒之下,从此不朝简公。公子骜是以深恨简公,再不着回都之念,在莱邑品尝各国之酒,作《酒经》一书。田恒今日立公子骜为君,一是因他是晏缺之女婿,晏缺这人德高望重,虽无实权,在齐国却有极大的号召力;二是因公子骜深恨简公,即便知道简公之死与田氏有关,也不会有报仇之念。他的心中,恐怕反倒感激田氏为其妻报仇吧!”
被离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中间有如此缘故!公子高定是知道先君简公之死,与田恒定有干系。杀其父而立其子,田氏不是自找麻烦么?是以公子高猜得出田氏怕他为父报仇,定会立公子骜为君,只好自行让位以避大祸。”
赵鞅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当年田恒之父田乞助简公杀了鲍牧,立了鲍牧的堂弟鲍名之子鲍息为鲍氏之长,也是如此。”
被离正疑惑伍子胥将儿子送入鲍家,而齐人为何会毫无疑问,便问道:“莫非鲍息与鲍牧不和,田恒才让他承继鲍氏?”
赵鞅道:“正是。此事要从田乞立齐悼公说起了。其实田乞和鲍牧率兵入公宫,击败国高二家,将国夏、高张赶走后,鲍牧想按齐景公的遗意,立晏孺子为君,田乞却想立齐景公长子公子阳生为君。二人意见不和,未能有所决断。其时,鲍牧有个堂弟叫鲍名,是田氏的女婿,其妻便是田乞之妹、田恒的姑姑。鲍名暗助田乞将公子阳生接到了临淄,田乞设宴请鲍牧和诸大夫到他府上,鲍名将鲍牧灌醉,田乞便请了公子阳生出来,说是与鲍牧已议定,立其为君。那时国家的国书和高家的高无平都是国夏和高张的远亲,被田乞立为两家之长,当然听田乞的话,这样公子阳生便成了齐君,即齐悼公了。鲍牧无力阻止,只好罢了。”
被离皱眉道:“鲍牧这人曾出使吴国,在下看他十分固执,恐怕不会善罢干休吧?”
赵鞅道:“先生说得不错。鲍牧此后极为不满,整日躲在府中称病,连朝议也不参加。齐悼公怕有后患,命人将晏孺子杀了,下手之人便是鲍名。鲍牧闻言大怒,认为鲍名杀害先君之子,大逆不道之极,是以气冲冲地提剑到鲍名府上,二人争执之中动起手来,鲍牧竟一剑失手将鲍名杀了。”
被离惊道:“什么?这不是兄弟相残么?”
赵鞅叹了口气,续道:“鲍名的家将自然不会坐视,便与鲍牧的从人打了起来。鲍牧提剑去找鲍名时,齐悼公早已知道消息,索性派了三百宫中侍卫到鲍名府中杀鲍牧,正好遇到二鲍的从人打斗,不由分说,上前杀了鲍牧。此时鲍家大乱,鲍名的妻子田氏正带着长子鲍息到田府做客,避过了大祸,但鲍名的一个小妾与其幼子不知去向。”
被离心中渐渐明白过来:“伍子胥的儿子日后多半就是这失踪的幼子了。”
赵鞅道:“鲍息那时已近二十岁,其父鲍名在齐悼公继位之事上面立了大功,他又是田乞的外甥,自然就被齐悼公和田乞命为鲍家之长,以承鲍叔牙之嗣。何况鲍牧杀了他父亲鲍名,他怎也不会想到为鲍牧去报仇,田氏自然放心。听说过了好几年,鲍牧终于找到了他失散的兄弟母子二人。”
被离点了点头,心道:“那对母子定是死了,伍子胥的儿子才会成鲍家的人。”
赵鞅长叹了一声,道:“齐景公也算得上继齐恒公之后,另一有为之君了,可惜自从晏婴与田穰苴死后,再无贤人辅佐,年老昏庸,刑罚极重,暴敛于民,在立嗣之上,为齐国留下大患,以至大政不再归于国君。可见这立嗣之事,不得不慎。老夫今日来见先生,便是为此。”
被离奇道:“老将军立嗣之事,与在下有何关系?”
赵鞅道:“先生神相,天下皆知,正好老夫此次将诸子尽数带到齐国,烦先生神眼一决。”
被离骇了一跳,道:“老将军立嗣的大事,关系赵氏一脉的气数,怎可交由在下这毫不相干之人来决断?”
赵鞅苦笑道:“正因是大事,才来求先生。”
被离心道:“这立嗣之事,定在赵家之中争得极是厉害。无论立谁为嗣,其余的公子难免不生怨恨之心,赵鞅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我,是不想诸子对他有埋怨。”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道:“老将军有几位公子?”
赵鞅听他这么一问,便知被离答应,笑道:“老夫有九个儿子,现在门外等侯。”
被离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赵鞅早就料到我必会答应,将诸公子带来了驿馆来!”口中忙道:“这怎么可以?老将军只须命一家仆,召在下到贵馆中去便是,何必亲来?”
赵鞅微笑道:“老夫能来,这些小子为何来不得?”拍了一下手掌,八个人先后走了进来,一排站着,向被离恭恭敬敬施礼。想是他们知道来意,是以向被离不敢有任何不敬之色,这一礼施得恐怕是他们生平最为恭敬了。
这八人是被离先前在大街上见过的,此时仔细打量起来,被离眼光到处,人人脸上无不堆笑,力图留下一个好印象。
被离看了一遍,问赵鞅道:“老将军不是有九子么?另一个到哪里去了?”
赵鞅眼中一亮,笑道:“还有一子名为无恤,其母灵荷是家中的一婢女。因他出身甚贱,是以虽在门外,却不敢进来与诸兄弟同立。”
被离微笑道:“不妨叫他进来。”
赵鞅笑吟吟走到门口,带了一人进来,正是被离先前所见的赵无恤。
赵无恤向被离施了一礼,又向父亲和诸兄弟施礼,然后站在房角。
众公子一个个脸露不屑,片刻很又变为不豫之色。
被离仔细打量着赵无恤,点了点头。
赵鞅大笑,向诸公子挥了挥手,对那年长的说道:“伯鲁,你带了诸兄弟出外等侯,无恤留下。”
众公子愕然,均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却又无可奈何,伯鲁悻悻应了一声,带着七位弟弟出去。
被离向赵鞅道:“恭喜老将军,有子如龙,赵氏无忧矣!”
赵鞅笑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对赵无恤道:“无恤,还不谢过被离先生?”
赵无恤向被离拱手道:“多谢先生!”
被离笑道:“公子何必谢我?其实立嗣之事,老将军早有主意,只不过借在下之口,以免家中因此而乱了父子兄弟的感情而已。”
赵鞅大笑。
被离道:“其实在下今日在大街之上,见过无恤公子的本事。公子剑术精妙,胆识过人,行事果敢,实在是难得的将才!”
赵鞅笑道:“当时被离先生在马车之上,老夫却在先生之旁的酒楼之上,也看得清楚。”
被离愕然,又大笑道:“老将军啊老将军,当真是厉害之极!”
赵鞅笑道:“家事最是难理,老夫这几年来,当真是难过得紧,从今日始方得轻松下来。”
被离笑了一会儿,忽地正色道:“老将军,实不相瞒,其他八位公子,除了伯鲁可为使节,赵嘉可为行人外,无一人能为将军,日后万万不可让他们领兵。”
赵鞅点头道:“老夫生的儿子,能力如何,其实老夫心里有数。”
被离又对赵无恤道:“在下有一言相赠,公子须要记住。”
赵无恤恭恭敬敬道:“先生请指教。”
被离道:“赵氏一族,在公子手上必会倡大,不过,公子要善待兄姊,少行杀戮,否则寿必不永。”
赵无恤点了点头,道:“在下牢记此言,定会终身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