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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众人退下,自与楚月儿休息,侍女解衣之时,伍封想起一事来,问道:“是了,月儿可次问过,越王后怎么赶到徐州来?楚军收拾江淮之地,王后没受阻碍么?”楚月儿道:“范相国离营之后,派人回姑苏给王后送了封信,说是越军势危,勾践固执不肯退兵,眼见败象已露,请王后速赶来军中劝勾践退兵。勾践一生只听越王后和范相国二人的言语,越王后平生也最服范相国,见范相国竟然被迫弃越而走,便知道军中大有内情,遂星夜赶来,入齐境时便听闻越军已败,才到徐州去。途中虽遇楚兵,但楚兵并未封锁南北之道,放了他们北上。”伍封点头道:“范相国天下智士,如此走了,确是越人之失。”他将颜不疑传功给鹿郢、鹿郢杀他的事悄悄告诉楚月儿,楚月儿大为惊诧,不住摇头。
次日用过早饭,伍封与楚月儿带着石朗、鲍兴和十个铁勇再入徐州。城上将士想是早已经得了勾践的旨意,见伍封到城下便主动开城,放了众人入城。众人赶往官署,还在署外之时,便听署门处人声沸腾,二三百将士正拥在署外,大声喧哗。
伍封大感愕然,问带路道的越将时,那越将叹了口气,道:“自从越人文大夫、陈将军被杀,范相国出走,士卒怨意渐生。再将上越军大败,伤亡大半,不免气沮烦燥。这些天王子不疑倒行逆施,士卒恨之入骨,本来王子不疑死了便罢,谁知道昨日大王竟为王子不疑设帐祭奠,命将士叩拜,这便激起将士之怒来。若不是王子不疑,我们也不会全军大败,故乡兄弟生离死别。是以士卒忿恨,涌在官署前喧闹不休。起初只十余人,后来人便多了,先前还没这么多人。”
伍封等人心中吃惊,越人之败说起来与颜不疑有关,但尽皆归疚在他身上也非实情。但越人将士大败而逃,伤亡无数,一口怨气自是要觅人发泄,颜不疑谋逆犯上,自然成了大家怨恨之对象。勾践一世英明,怎么此刻还能公私不分,为颜不疑设帐祭奠、更令三军叩拜?这岂非公然赞许犯上有理?也怪不得众将士也敢来署前喧闹了。
伍封见群情激昂,寻思稍一不慎,只怕越人内斗便起,自己一行人议和而没,若无端端卷入,岂非是无妄之灾,当下传令暂避一旁,暂不进官署。这时一小队越卒由侧旁过来,为首之人向伍封行礼道:“王孙闻说龙伯入城,眼下事情颇为复杂,不敢请龙伯进官署,让小人等护送龙伯在署旁的这座院子暂歇。”
伍封道:“王孙十分仔细,如此甚好。”这院子便在官署旁十余步处,与官署只有一道之格,众人入了这院子,越卒不知从何处觅了些竹草薄席铺在院中,又生了两堆大火,请众人坐下,他们再守在院墙四周,以防不测。
此时外面越闹越烈,伍封心道:“勾践纵然爱子心切,千不合万不该公然为颜不疑设帐,激将士之怒。唉,这人莫非真是老胡涂了?”伍封摇头站起身,向院墙外看去。这院墙只有六尺多高,伍封身高一丈,目力又佳,这么放眼看去,将官署前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
眼见群情激昂,这个鹿郢由官署内走出来,大声道:“各位兄弟稍安勿燥,请听在下一言。”他说了数遍,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鹿郢道:“越军新败,眼下大军围城,我们正该合力抗敌才是,不可自生祸乱,否则敌军大军攻城,我们皆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以还请各位先回营去,以免我越人尽数葬身异乡。”
一个小将大声道:“王孙之言虽有道理,但王子不疑倒行逆施,要我等向他叩拜,委实心有不甘。”鹿郢拭泪道:“先父虽有罪责,然而也曾有功于国,但他谋逆犯上,的确不宜公然致祭。在下已经劝过王爷爷,这灵帐即将撤除,只设于在下小帐之中。他毕竟是在下之父,在下每日奉祭,纵然触各位之怒也无可奈何了,只盼各位体谅一二,何人无生身父母呢?”一人赞道:“王孙果然是仁厚孝顺之人!王孙如果不祭生父,反让人瞧不起了。”
忽有一人冷笑道:“其实我们越军之败,罪责岂在王子不疑一人身上?陈将军被杀固然是王子不疑所为,然而文大夫被赐死、范相国被迫出走,却是因大王而起。要在文大夫、范相国在,我们怎会惨败龙口、退守徐州?”这人言语犀利,将罪责直指在勾践身上,他身旁数人出声附合,周围众军士不住点头,均觉此言甚是。伍封听在耳中,觉得这口音似乎有些耳熟,循声向那大群士卒间看过去,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何人说话。
鹿郢道:“这个……这中间必有些缘由,但大王终是大王,身为臣属,不可胡乱指责。”那人嘿了一声,道:“当日夫差杀忠臣、用谗臣,乃至国亡,大王如今年纪高大了,也是这般。若是如此下去,不消龙伯引军杀来,我们越国恐怕会自取灭亡了。”
众士卒道:“正是,正是。”伍封心道:“这人言辞了得,能说会道,寻常士卒之中,怎会有如此人物?”这时见到说话那人,见是个矮小粗豪的汉子,满脸胡须,将脸遮了大半,每一说话,周围便有十数人附合。伍封觉得此人身形颇熟,一时辨不出这是何人。
楚月儿在伍封耳边悄悄说道:“夫君,这人是田逆!”伍封吃了一惊,细看时,见那人虽然故意籍须发掩饰了容颜,但身形语音,是确是田逆。伍封怔了怔,小声道:“原来田逆投奔了越人,为何一直未见?”他看着田逆,见他正盯着鹿郢,再看鹿郢时,又见他借拭泪之际,向田逆瞟了一言,微微点头。
伍封心头一震,向楚月儿看过去,此时楚月儿也看过来,二人都是脸露苦笑,此刻他们终于明白,原来田逆离齐之后,必是投奔了越国,却被鹿郢收下了。田逆在人群中出言煽动士卒,乃是鹿郢故意让他所为,今日之事,想来全是鹿郢暗中策动指示,其目的自然是要迫勾践将王位让给他。
果然听鹿郢问道:“各位兄弟究竟想如何才好?”田逆大声道:“王孙仁厚爱民,勇猛过人,众所周知,便请大王将王位让给王孙,我等奉王孙为主,是和是战,再与齐军周旋。”这时他身旁十余人大声附合道:“正是,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大王退位,王孙为王!”
众士卒都跟着大叫:“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声音越来越大,鹿郢摆手道:“眼下大王春秋正盛,在下年幼无知,更兼先父曾有大过失,各位切不可这么说。”这时便听官署内侍卫大声道:“大王驾到!”众士卒的声音立时小了许多。
这时勾践和越王后由官署内出来,勾践仿佛又年老了许多,眼光向众人扫过去,众士卒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可见勾践当了数十年越王,王者之威严早已经深入人心,无人不惧。
越王后怒喝道:“众人身为越人,竟敢迫王退位,是何道理?”勾践叹了口气,摆手道:“寡人若是让位给小鹿,便能宽解众人之心?”众士卒不敢说话。勾践道:“陈音文种之死、范相国之出走,我军之败,寡人的确有大过失。如今我们越军大卜伤亡于齐国,后方江淮之地被楚军侵掠,进退两难。此战使越国损伤甚著,日后不论是战是和,都要将士齐心。今众人不再服寡人,与国大为不利。”
鹿郢道:“王爷爷,众将士只是一时气恼之语,不可当真,今日之事权当未曾有过……”,这时田逆在人群中道:“今日大王如不退位,我们回国之后,这官署前数百人只怕都会灭家杀头。”众将士迫于勾践之威,本来有些人心萌退意,忽闻此言,人人都是心内一惊,寻思今日众人在此地逼大王退位,事情若不成,回国之后诸事安定,难保大王不会追究今日之事,抄家灭族大有可能。
众将士立时又起哄道:“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勾践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寡人便只好将王位让给小鹿,只盼……”,鹿郢跪倒流涕道:“王爷爷切不可如此。若是王爷爷让位,天下之人必以为孙儿是个谋逆篡位之徒,越国颜面也有损。”
众将士见鹿郢反复逊让,更觉此人仁厚,那“大王退位、王孙为王”的呼声便响亮了许多。越王后见今日之事如果不遂众将士的心意,只怕最终会酿成兵戈相交之局,长叹一声,道:“不如这么着,大王这些日子也累着了,便休息些日子,暂将兵权政事交小鹿打理,命小鹿为假王,权摄王事。如此一来,既不损越国和大王颜面,小鹿也不负篡逆之名,如此可好?”她心想,鹿郢暂摄王事毕竟不是正式为王,勾践仍是一国之主,随时可将权政之事收回,勾践自然也明白此中道理,点头道:“如此也好。”
众士卒大都是些粗人,不明其中分别,尽道:“大王英明,正该如此。”鹿郢逊谢良久,道:“既是如此,孙儿便代王爷爷处理些俗务,如有不明之事,还是要王爷爷处置。”勾践点头道:“好。”他看了看众将士,见大家并无退的意思,略一沉吟,明白将士之意,遂由腰间解下那口“属镂”剑来,交给鹿郢,道:“小鹿,此剑便交给你,吴越之地上下臣属、三军将士均由你任意处置,吴越之地的山川河岳、沧海桑田均是你掌上之物。”
鹿郢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宝剑。勾践亲手扶他起来,将宝剑替他佩在腰间。众将士这才欢声雷动,附身下拜。鹿郢道:“各位请退回本营,是战是和,数日之内便见分晓。”
众将士渐渐退散,鹿郢先送勾践和越王后入了官署,再来见伍封等人,请他们入官署议事,伍封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原想责备他行事诡诈,旋又想起东郭子华临终之托,只是心里叹气。按理说鹿郢身为假王,自己应当为他高兴才对,可心里只觉寒凉,实在无喜悦之意。
鹿郢见伍封默然无语,也不好说甚么,请伍封上堂与勾践和越王后相见后,以安抚士卒为名,托故告辞。
伍封与勾践面面相觑,勾践苦笑道:“今日之事,倒让龙伯见笑了。”伍封道:“唉,这事当真不好置评,在下无话可说。”越王后也大为烦闷,命人设宴款待使者,既然勾践将权事交付给鹿郢,这议和之事自然要鹿郢在城才好谈,勾践此刻也只能陪伍封饮酒,说些闲话而已。
不料这一饮便是大半日,直到黄昏之时,鹿郢才匆匆赶来。他先向众人告罪,这才入座,道:“寡人此刻方能偷闲,师父和王爷爷勿怪。”伍封见他自己称呼也改了,颇觉突兀。本来“假王”即是代理之王,自称“寡人”也不算谮称,只是伍封听在耳中,总觉得十分不顺。
勾践听这“寡人”也觉不大自然,随口问道:“小鹿忙些什么?”鹿郢道:“如今三军士气低迷,寡人忙于整顿甲兵,严肃军纪。三军将佐多有所失,是以寡人更换了他人,重编军伍。”勾践吃了一惊,问道:“你将军中将佐都换了人?”鹿郢点头道:“正是,不仅是三军将佐,这些侍卫寡人也尽数换了。”
勾践脸色微变,嘿了一声,道:“小鹿这手段好生厉害!”鹿郢笑道:“师父昔日曾教过寡人,兵者,政之所依,天下政事只是‘强权’二字,寡人若不能整肃兵革,便不能指挥越人,只要三军在手,将士如臂使指,何事不可为之?”伍封苦笑道:“原来你整天便为这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