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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夫南终于忍不住说道:
“可是,叔叔,我总觉得这个建筑物看起来很危险。坐在这里要是万一发生地震,会不会被掉下来的书给压死。而且木造建筑再加上纸制书本,好像很容易发生火灾。”
杰洛叹了一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说道:
“这建筑物可是我的梦想啊!”杰洛告诉他,过去他们居住的土地上,有着比这塔要大上十倍,不,是数百倍的巨大藏书馆,自己只是粗略地照着它的模样仿造的。当然杰洛不可能看过古代王国的藏书馆。可是他出生在一个代代都在收藏书籍的家庭里,从小喜欢书的他后来终于发现了一本记载那座藏书馆构造的书。之后,他毕生的梦想就是再造出这伟大的藏书馆。
当然,以一人的力量,甚至是数百人的力量,也不可能让古代王国的壮观藏书馆再现。杰洛说那座藏书馆的美丽、精致构造,还有规模之大,就算将岛上所有建筑合起来也不够,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眼中闪烁着像孩子般纯真的热衷。
后来他终于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得到的事。他设计并建造了这个小小的木塔,并收集分散各处的书籍,这样收藏下来,这就花了他半辈子的时间。剩下的半辈子他打算要继续让这小藏书馆更加安全,收集更多的书。要是有人到大陆去,他都一定不忘拜托带书回来。
“那为什么一定要用木造呢?”
“因为岛上的石材不够。以前岛上能用的石材几乎都拿来建造大礼堂了。大礼堂是我们巡礼者为了礼敬月女王一定要造的建筑物,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当然,山上和峭壁有很多岩石,但我们没有切割的技术。而且像藏书馆这种地方……现在几乎没有人重视了。”
岛上不知从何时起,不仅和原来的王国有地理上与血缘上的差距,连精神文化方面也开始分离了。最崇尚学问、艺术,当然还有魔法的古代王国的文化已经逐渐转变为倾向予武术,其中特别重视的是剑术。
学问与艺术这类东西,需要能够客观评鉴的高水准评鉴家以及众多的观众,但相反地,剑术却只需互相较量,便能轻易分出胜负。在岛上恶劣的环境下,人口不会随便增加。在这个仅仅几百名,甚至最多也不过一千多人的社会里,人们关心的只能集中在与生活、生存有密切关系的事物上。
新一代的孩子们绝大多数都希望成为很强的战士。因此,想要进入剑之祭司门下的孩子早已人满为患造成岛上各方面失去均衡。以魔法为首的其他传承者仅能维持命脉,而在剑术 的竞争中被挤下来从事农业、放牧、打猎等行业的人,他们的不满却在扩大之中。甚至 ,连圣歌这类的传承者如今也只剩下伊索蕾一个人而已。而那些早巳失传的学问,更 是多得数不清。
杰洛断言这就是所谓的退步。
“这就是丢弃那些已经极度发展的高文化,回到野蛮人的生活。可是我没有挽救这种局势的力量。我只希望能有一两个像欧伊吉司这样的孩子,能继续这样收集书籍。但这里大部分的人,却一辈子连一本书也没读完,这种情形一天比一天严重。将来你们长大了,恐怕连 可以教孩子历史的思可理教师都找不到!”
杰洛缩了一下肩膀,接着说:
“仅是想像,就很令人担心!”
此时,一直听着杰洛讲话的达夫南已经可以理解为何贺托勒他们会那么嫉妒他、刁难他。因为他们恨的是“身为剑之祭司第一学生的达夫南”,而不是“从大陆来的陌生少年达夫 南”。之前从欧伊吉司口中得知,贺托勒一直是岛上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少年少女中公认实力最强的人。但是达夫南却有能力将贺托勒推至死亡边缘(即使掺有几份运气在里头),对他们而言,达夫南已成为他们害怕的对象,同时也是令他们不悦的源头。
剑之祭司在岛内已经算是摄政阁下之外最受尊敬羡慕的人,而他是剑之祭司最看重的少年、最有可能继承他的第一学生、从他们所讨厌的大陆过来的人,又不是他们的朋友,甚至受到那位被称为“山下的公主”的莉莉欧佩的好几次亲切对待……
怎么所有条件会如此凑巧地都碰在一起呢?
想到这里,达夫南无声地笑了,他站了起来。杰洛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他的眼神是一副跟达夫南谈得很愉快,舍不得他走的样子。
“我还会再来。可以跟你借书去读吗?”
“当然可以。读书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随时欢迎你来。”
一走出藏书馆,达夫南觉得原本阴郁的心情变得开朗了许多,也厘清了许多事。他好像从未遇到过好过的世界!一次,连一次也没有。既然被讨厌已是事实,那他就有义务去适应被讨厌,存活下去。这是义务,并非他要做不做的问题。
其实,他们讨厌他,至少比那些隐藏内心想法而外表假装亲切的人,要更好一些!后来,达夫南就去见五天没见面的伊索蕾了。
他一走上山,原本坐在岩石上陷入沉思的伊索蕾便露出像是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她不发一语,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岩石上。
“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对你说,就旷课这么多天。不管你要怎么处罚,我都愿意接受。”伊索蕾看了他一下,突然将头转向旁边,噗地低声笑了出来。达夫南实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请问为何要笑呢?”
“呵呵呵呵……”她不停地笑着,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住。一停下来,她仔细打量着达夫南的表情。达夫南说道 :
“没想到老师你也挺爱笑。”
决意改变心态的达夫南如今不再害怕别人冷淡对待或不亲切对待了。伊索蕾再怎么排斥他,他也会忍下来。他要不停地跟她说话直到她回应,他是决心这么做才上山来的。可是现在却得到了预期之外的反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达夫南坦率地笑着回答。
“我一直觉得你像是从令人害怕的传说之中走出来的美女。”
伊索蕾眨了一下她那双透明粉红色的眼睛,问他:
“我会令人害怕吗?”“啊,不是的。令人害怕的是传说,而美女是……”
“所以说,从'令人害怕的传说'之中走出来的美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令人害怕的意思。”
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结论。可是伊索蕾并没有生气或发笑,而是一副像在思索什么的表情。“之前你怎么没来这里?”
“因为我想错了一些事情。如今我想法改变了,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那你以后还是会继续来这里?即使从我这里学不到什么也要来?”
“不。我学到了东西。”
达夫南用平静的表情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我好像因此学到如何忍受对方沉默。”
“……”
伊索蕾不做回答,只是起身,在草地上走来走去。达夫南不自觉地看着她裤管下方露出的白皙脚踝。他突然觉得,那脚踝就像是水蜜桃的曲线,挺美的。
“原来还是有些不同!”
这是她在自言自语。达夫南抬头一看,便看到她正盯着他看。
“我原先以为你和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非常像,这令我十分不舒服,可是你和他还是 有些不同。他不可能忍受得了别人以沉默来示威,因为他是那种不知如何压抑但不屈服的人 , 不过,你却是那种压抑好几次但也始终不会屈服的人!”
这番话颇耐人寻味。达夫南说道:
“你也有些地方和我很像,伊索蕾。”
“什么地方很像?”
达夫南心里有些像在下赌注似地,开口说道:“无法忘记过去,而且也不想忘记。”那段过去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大胆地说了出来。
伊索蕾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单刀直入地开始说话。对于达夫南说的则不做回应。
“我无法当个好老师。因为我从未教过学生。而且我也无法对人很亲切。你看没有人接近我,就该知道了吧?不过,你还是觉得可以和我处得很好吗?有自信吗?”
达夫南想了一下,回答她:
“好像可以处得很好吧。”“是吗?为什么这么说呢?”
就像以前名叫“波里斯”的时候一样,达夫南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因为你已经可以教我了,可你却连试都没试过。”
伊索蕾微微侧头,思考着他这句话。然后她举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白色头发。
六月来临了。
上课上得比较平顺之后,大约又过了十天。如今即使是思可理没课的日子,他也会常去找伊索蕾。这是六月初的某一天早上,天气实在不错,于是,达夫南没去上思可理的课,而跑到他们两个人的教室去,也就是山腰上的那片草地。
他看伊索蕾不在,有些吃惊。因为她总是在这个地方,这里在开始用来上课之前,原本是她游玩的地方。
“伊索蕾?”
再走几步,看到他们常坐的岩石,也看到岩石后方耸立的峭壁。他不经意地抬头望着峭 壁上方。原本连接到中央山峰的峭壁,中间却突出了一块平地,所以那里稍微长了一些青 草。伊索蕾曾说过那里有泉水。
可能是因为太阳才刚升上来没多久的原因,可以看到从泉水那边反射的阳光发出道道刺眼的光芒。不过,过了片刻之后,达夫南才发现是他想错了。在那里的其实是数十只白鸟 。这是在做梦吗?
那些鸟的身体散发出光泽,连达夫南站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它们宽大的翅膀与纯白的羽毛。 而且它们是不可思议地美丽,令人不禁以为是幻觉。
白鸟展翅飞了上去之后又再飞下来,转了好几圈才落到地面。在那里,除了鸟之外,好像还有其他什么东西。白鸟们似乎就是以那东西为中心在绕圆圈,像要飞走,却又再绕回来。正当他的疑问逐渐变成确定时,有一只鸟高高飞起,像箭矢般朝他这边飞来。达夫南吓了一 跳,往后退一步,但白鸟却停在半空中,在他眼前伸出金黄色的鸟喙。
上面衔着一张折好的纸条。他用姆指和食指夹了过来,摊开一看。
今天在这里上课。
只写着这句话!达夫南拿着纸条,觉得难以置信地发出啊地一声。要他爬到峭壁上面去?可又没告诉他怎么走?
“嗯,你知道如何上到那里去吗?”
他并没期待鸟会回答。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鸟是不会懂得人类的语言的。这只不过是他惊讶之余突发奇想说出的话,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白鸟居然点了点头!像是在说知道似地点头。 达夫南半信半疑,又再问它:“真的知道?”
它又再一次点头。怎么会这么神奇?
“那你带我去。”
突然间,白鸟展开翅膀,稍微往上飞。然后做出达夫南确实看得出意思的头部动作。用一句话表示就是:
“我才不带!”“……”
白鸟飞上去,又回到峭壁上方去了。
没想到居然会被鸟捉弄,达夫南不禁有些生气。而且伊索蕾教他爬到那种地方去上课,一定也是因为不想教他才为难他吧。
事实上,到六月初为止,他们的上课都只是在做些无聊的歌曲练习罢了。虽然两人已开始交谈,但伊索蕾根本没有教他圣歌的任何一节半段。而且她唱歌也不让他听完,只会一直要达夫南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