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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流年 上-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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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她先前去九都,用过的男人没有五百个也有二百个。二百个男人用过的女人你喜欢,我一辈子长得如一只瘦母鸡,可如牛如马只侍奉你一个男人,你这没良心的凭啥就没有一天喜欢过我杜竹翠。没有我们杜家你能当上村长吗?没有我杜翠,你能有三棵葱样的闺女吗?她在他身下问着他,口水噼噼啦啦地向上打在他脸上。他啥也不说,猛地两个耳光掴到她脸上,把她的目光打得零零碎碎落在了树下面。这一打,她一点不动了,说:“你打吧,你几个月没有打我了,你想咋打就咋打吧。”他骑在她的肚子上,听了这话,再想打耳光时,胳膊上却短缺力气了,有些打不下去了。这当儿,院落里奇静,一片树叶丛空中旋着落下来,打着地面的月色,如一片薄木板落花流水在了水面上。从村里传来的脚步声,手拍树身一样啪啪响,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在月光下如白色的小花一样消失了。司马蓝就那么骑在女人的肚子上,原先掐她脖子的手再也无力打下了。竹翠的呼吸急促而快捷,肚子也跟着一起一伏。司马蓝在她酱红月白的呼吸起伏中,像坐在船上一样被微微摇晃着。他听见她摇晃的声音,像院墙上摆动的一棵草。他不知如何是好了。在不知如何是好中,他又看见他们夫妻的呼吸缠在一起像两团烟雾不分彼此了。他有些尴尬起来,他想他这当儿必须得做一点事。不能打她,可一身的怨恨又不能自己释放掉,于是他就重复着骂了一句:“我日你祖宗杜竹翠,这辈子你没让我过过一天快活日子哩。”然后要打她的手就从半空落下来,虎虎狼狼去撕扯她的衣扣了。她单穿了一件洋布衫,小红扣像桑椹一样挂在布衫前,本来就少掉了一颗扣,他一扯拉,那些扣就都落下了。这时候她的乳房就如饿了一冬的枯兔从草窝里跳出来,她立马用双手去她的胸前掩护着,先骂他是畜生,不要脸,吃着自家锅里又扒着别家碗里,这山看见那山高;又说你把我的扣儿弄掉了,扣儿滚到席子下面了,是一毛钱还买不到三个的扣哩;最后她问他大门是闩了还是虚掩了,别闺女们冷丁从外面走回来。他这时候啥也不说,自始至终啥儿也不说,如走进一条黑死的胡同样沉默着,怒冲冲地把她放正在席子上,如剥一只小鸡一样把她的衣服扒下来。他想她若不让他了就打了她,打她半死,他再奸了她。把他生病以来,有生以来对她的积怨和恶恨全在这奸中还给她。可是她的话水样软下来,手从自己的胸前挪开来,且还动手去解她的裤子了。这小女人和他没生病以前一样柔顺了,服帖了。他想使她哭,使她叫,使她浑身流血疼痛求他饶了她,他胸腔里塞满了黑惨惨的恶恼和仇恨,七忙八乱之后在她身上如龙卷风要拔掉一棵树样做弄她,把一个院落都塞满了腥水汪汪的砰啪声。头顶上的树影婆娑,她在他的身子下,浑身扭曲,脸色胀青,从喉咙眼里发出一种怪异如虫鸣或病痛一样尖细轻微的叫,仿佛要被他折磨死了那样苦苦地呻吟着,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她从树叶间望出去,星星不再是圆的,鸡蛋样椭了形状,蓝瓦瓦地下来,把她淋湿淹息了。圈里的猪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睡熟了样静默无声,只有蛐蛐在墙下的地缝里花好月圆地歌唱着。有一股强烈的腥奶奶的白色气息在月光中混合着,如滴在水中的粉样散开了。走失的时间叮哩叮当,终于,他有些累起来,脖子的刀疤胀疼得像谁用绳了勒着他。 




  他从她身上坐下来,望着大门,穿着自己的衣服。 



  她一动不动,如泥一样瘫在席上,忽然细嘤嘤地哭起来,声音低微如流淌的一股水。 



  她哭了。 



  他因她哭了就感到了惬意和快活,像终是如愿以偿地复了仇,想她到底是哭了,她到底再也不像他生病时那样威势了。刀利利的哭声在他心里音乐一样响动着,使他用尽了力气的快意平空延长了许多许多。他不看她。他想把她丢在这里起身走掉。可他还未及起身,她却哭着说,藤她爹,我嫁给你十九年了,藤都又嫁人了,直到今夜我才知道女人也有这么快活的事。原来半辈子我都是白活了,我没有一次像今夜这么快活过,浑身骨头都酥了,我一直认为男女的事,就是女人侍奉男人让男人醉了就行了,就完了。今夜儿我才知道女人也有这么受活的时候哩,才明白人活着果真是好呢,才知道为啥你快死了宁可自己带着三个闺女去给蓝四十跪下来也要求她帮你多活一二年。这样说着,她折身坐起,穿着自己被司马蓝扒掉扔在一边的衣服,骤然间变得如她初婚时一样的顺贴于男人了。她重复罗嗦着刚才的话,迷迷瞪瞪梦呓一样说,活着真个是好,三十五年我都白过了。我后天就是三十五岁的生日了,藤她爹,她望着从席上站起来的司马蓝,说你想分铺儿就分了吧,我知道你为啥死也要和四十一块过了,你就是为了刚才的事。她有本事让你像刚才一样疯着快活哩,我没有,我人长得瘦小,又不会侍奉男人,不会每天都让男人如疯子样受活。你和我分开了,我就领着葛、蔓住在这老宅里,你去和四十过日子。她说可得有一点,每隔十天半月你得回来让我这么有一次,你得等我有病了,喉咙肿大了,想方设法也让我去县医院做你那样一个手术,你不能让我活三十八九就死了。你能活到四十、五十岁,我也想活到四十、五十岁,活七老八十岁。说到这儿,她把衣服穿得齐毕了,从席下把丢的几颗扣儿摸出来,理了理头发,揉了揉被男人压疼了的胸脯和奶子,温温顺顺望着站在那儿如一堵墙似的司马蓝,想起了啥样站起来,冷不丁儿问:“你还喝水不喝了?” 




  他不语,目光落在大门上。 



  她又说:“我去给你烧一碗荷包蛋吧。” 



  他不语。 



  她问:“你不渴了?” 



  他转身慢慢朝门外走过去。 



  她说:“我知道你是想去四十家,你去吧。可我说的你答应了我就答应和你分铺儿。” 



  他不理她,哗一下打开大门,冰清玉洁的光亮白色的薄木板样压在了他脸上。他微微地打个芝麻颤儿,突然朝门上踹了一脚走掉了。 



  第十一章 



  阎连科 



  司马蓝去了四十家。 



  到了蓝四十家,他果真感到女人竹翠的话如祖传秘方一样灵验了。夜未深邃,蚊虫正是红火时候,村人都还在风口上坐着,议论春种秋收,天旱无雨,可四十已经闩门闭户,司马蓝敲了半晌门,她才在里边说了句:“没人应声你就走吧,咋就敲得没有头尾了。” 




  他说:“你不开门我就敲死在这门前哩。” 



  她说:“你不怕左右邻居看见听见啊。” 



  他说:“我盼不得全村人都知道我敲了你的门,我半夜进了你的家。” 



  她说:“早几年你咋就不半夜敲门哩?” 



  他说:“你把门开开,有话都说到桌子上,我活四十、五十哩,你没病没灾,好日子才刚见一滴儿光。” 



  她便不说话,在院落里默一阵,开了院落门。他进来把大门闩上了。她又回去再把门敞开,说又不做见不得人的事,怕神怕鬼哩。司马蓝看看从门外泻进来的光色,迟疑一下跟着她走进了院当央。那儿有一架竹躺椅,椅上有枕头,有蒲扇,有粗布方格红单子。在那椅边,放了一个缸似的大铁盆,盆中有半盆深红色的水,热气和中药的气息,在院里,浅黄淡淡地飘。他瞅了那半盆水,说干啥儿?她说熏蚊子。他问能行吗?她说你还觉得咬?司马蓝仔细听听,果然院落里静寂得很,蚊子的嗡嗡声没有一丝一息。门外有人走过去,探头朝里张望,他对着那人说,不用看,我是司马蓝,过几天我和四十合铺儿请你来喝一杯。那人慌慌地朝村里走去了。蓝四十怔怔地盯着司马蓝,就像借着月光在看一面书。司马蓝不看蓝四十,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那半盆草药水,说竹翠同意啦,同意你我在一块儿过日子。然后她就把目光从那一面书上移过去,看着大门外。大门外又有人走过去,脚步声如船桨在水里划动着,待那声音消失了,她又把目光低下来,看着地上溅湿的一片水,说她真的同意了?同意了你还和他做那号儿事?司马蓝心里轰隆一响,仿佛蓝四十把一堵墙给推倒了,把啥儿都无遮无拦地看见了。他把脚前的一块砖头往盆前用脚推了推,让自己的双脚放舒服,说我和她做啥儿事了?我在家门口坐到现在,看村里人少就来了。 




  四十就把目光如水湿的布样搭在司马蓝的脸上,不冷不热说,你们是夫妻,我又不打算和你过日子,你们做啥儿都应该,可你忘了我是村里的肉王哩,经过的男人成百上千,进门时你一迈腿我就看出来你刚和竹翠嫂睡过还不到半个时辰哩。她说这次在九都我睡了一百七十九个男人,你能瞒过我? 




  他把目光缩回了,又看看席边那半盆水,仿佛被人看穿了啥,惹他生气了。他半恼半恨地说: 



  “你说我们合铺还是不合吧?” 



  她说: 



  “不合了,我看见男人就腻了。我恨男人了。” 



  他果然站了起来,赌气一样朝大门走过去。边走边说,是你说的不合哩,不是我司马蓝没良心。然后脚步由慢到快,像无愧了一切样,义无反顾地拨着步子,一迈几尺,脚步声地动山摇。她在他身后跟着,去送他。也去闩大门。可到大门口,司马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他猛地又把门外的脚抽回来,车转身哗一下关上门,拦腰把她抱起来,半捅半拖地踢着院里的竹椅,就往屋里拽。她在他怀里弹挣着,推着他的头,又恼又怒地说司马蓝你放开我,放开我呀,你放开我。早几年你干啥儿了,替我割一天麦不敢进我家大门儿,到现在你像一个男人了,你才想起要我了,早几年你干啥了你。她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去掰他的手。他的手蟹夹一样钳着她,拖拖拽拽,撞倒了躺椅,踢翻了那盆红浓浓的水,把她推到了里屋的床边上,一边抖着手去找她的扣,一边热辣辣抖着嗓子说:“四十妹,我不做那事行不行,我只求你让我摸摸你,看看你。摸摸看看,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也算这辈子我没有白在心里搁念你一场。摸摸看看你让我给你跪下都可以。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跪下来。” 




  然后,就果然山崩地裂地跪下了。 



  他果真又一次跪下来,屋里的昏黑便轰然炸裂了。 



  炸裂过后安静了,悄无声息了。他跪着,她立在床边上,他们相距咫尺,就那么天宽地阔地沉默着。在那暗黑的沉默中,她最先醒过来,开始转身在桌上哐哐咚咚摸索着,然后灯被点着了。灯光啪的一下把屋子照成了米黄色,箱、柜、桌和床腿的影子都清清晰晰了。在这一屋明亮里,蓝四十坐在床沿平静肃穆的淡白粉红如薄云薄霞一样浮在她脸上。她看着跪下的司马蓝的脸,在灯中像擦过桌子的一张布,可那双三十九岁的眼,像两团火样红红的,脖子的刀疤,在他急促的呼吸中,真真切切如游动着的一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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