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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柏的目光在司马蓝脸上变得茫茫无奈下来。
九
可地还终是分了。
牛也分了。
犁、耧、耙和牛缰绳都分到各家了。
分完了杜柏去了一趟镇上,还去了一趟县城,回来他在村里拦住了去挑水的司马蓝,说他见了司马虎和司马鹿,见他们弟兄俩几天前在镇上,搭车要往城里去,说腿上的伤好了,再去城里卖两块皮子哩,说还见了村里别的人,生意都做得有枝有叶,哪怕是卖葱卖蒜,都知道买进的秤高些,卖出的秤低些。说照这样不出二年,村里家家户户都能住上瓦房哩。
说因此他终于被转成了国家干部呢。
成了干部的杜柏立在村中央,满身精神就如终于成了材的一棵树。他说司马蓝哥,公社改成乡了,大队改成村了,三姓村太偏太远,这些政策你都不知道,说以后我常年累月住在村里了,是乡里住偏远山区的国家干部哩,说把土地分给群众们,包产到户,实行责任制,,乡长和书记都说做得好呢。
司马蓝冷冷说:“地分了,都做生意了,那渠呢?”
杜柏说:“政策呀,谁能顶得住?”
司马蓝问:“村里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你是村长,可我是乡里派来住村里的联络员,是国家正式干部哩,你说谁该听谁的?”司马蓝没有说听谁的,司马蓝扔下一副空水桶往前走两步,咬了咬嘴唇,冷丁儿一拳打在杜柏的胸上,就像铁锤砸在了一段木头上一样,空洞的一个响声后,杜柏惊异地往后趔趄几步,说司马蓝你咋就打人呀,我不仅领导你,我妹妹竹翠还嫁给了你,你咋就打我呢?司马蓝紧跟几步,轮起耳光,连口说我让你分地做生意!我让你分地做生意!我让你他娘的分地做生意!他每说一句,就是一个耳光。白刺刺的耳光声,青寒凌利,飞出去的冰块样落在各家各户的门里门外,落在村里和耙耧山的田野上。
村人也就终于等到了司马蓝打人了,仿佛为等他打人等了上千年,今儿终算等到了,就都从各家开门走出来,急急地朝着村里涌,便都看见杜柏躲躲闪闪,也不时地回还一拳一掌,嘴里却不停地哀哀伤伤叫,说司马蓝哥我得罪你了吗?你凭什么打我呀,好歹我是国家干部,你是我妹夫,群众不修灵隐渠怪我吗?哪个孙子不想活过四十岁?对你说,怕活不过四十岁我在镇上天天都看《黄帝内经》哩,天天都熬中药汤。司马蓝不理杜柏的话,不住手地骂骂咧咧,挥手挥脚,疯了一样把杜柏往一个墙角逼过去,嘴里仍是重复着那两句话,:“我叫你分地做生意!我叫你分地做生意!分了地各顾各谁他妈还去修那灵隐渠!”这样在一瞬之间,村街上唾沫四溅,涌满了浑浊的拳声和紫亮的耳光声,天空中顿时充满的血腥气,把日色都由淡黄染成了艳红了。
然而,就在把杜柏逼到一个墙角时,司马蓝却吱的一声刹车不打了。他看见围上来的人群中,有蓝柳根、蓝扬根、狗狗、杜柱,还有好几个从外边做生意回来的别的男人们。他一下灵醒了,知道村里男人早就有一部分回村了,只是怕见他才躲着没出门。他死眼盯着他们,举起的手擎在半空,好半天憋住不语,到末了忽然对着半空吼:
“明儿天,就明儿天让三姓村的大人孩娃都死光死净吧老天爷──得喉死症的又不是我一家──老天爷呀,你真有眼,不要让村人们活到三十岁呀,你让他们活到二十岁——让他们刚一懂事就得喉堵症死掉才好呢……”
他声嘶力竭地哭唤着,一连哭唤了大半天,大半天的村落上空都荡满溢足了他的叫,半青半紫把日色都染得黯淡了。
十
竹翠说:“哥,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是你不能那样给他说话呀。”
杜柏在床上翻个身,“你走吧,好坏我在镇上呆这许多年,我知道日后我该咋样让他听我了。他这样的人不消实心实意呢,半水半风的假着对他才好呢。”
第二十四章
阎连科
一
“灵隐渠停工了……”
“碍我啥儿事。”
“我心里憋得发慌,就想和你说说。”
“你是村长,你妹夫是干部,和我说啥哟。”
“人都他奶奶的穷疯了。见钱就疯了。连命都不顾了。最让我伤心的是五弟鹿和四弟虎,想不到他们也丢下渠去做生意。”
“你走吧,月亮都到头顶了。”
“苦死累死我也是为了大伙儿,为了三姓村。”
“我不想让村里人说三道四,你走吧你。”
“我又不吃你。”
“你能把我吃了就好啦。”
“你该嫁个人……”
“你走吧你!”
“你不能独自一辈子,连你妹三九都嫁啦。”
“司马蓝,你不提这好不好?”
“我不说这了……你真的得成家。你不成家我司马蓝一辈子良心不安哩。”
“笑话呀……你还有良心,你也配说良心呀!”
“你骂吧,急了你就打我吧。”
“我不会骂你了,也不会把痰再吐到你的脸上了……我让杜家的痴傻把竹翠的头胎埋到你家对面坡上我还后悔呢。”
“四十,我没有生过你的气。没有怪过你一句。”
“我怕你不生气。你生气了说明你心里还有我……谁都活不过四十岁,我不该和你和竹翠……这么多年过去了,杜柏宁娶三九不娶我,我就知道我一辈子嫁不出门去了……”
“哪儿会。”
“我二十五了,还有几年的限?村里比我小几岁的男人全都成了家。谁愿意娶一个比他先死的媳妇哩。”
“四十……”
“你真的该走啦……你看月亮到了哪。”
二
“藤她爹你去找了蓝四十。我知道你去找了她,我差不多一年一胎为你生,这刚又怀上你就找四十。”
“你娘的有话回家说,坐到门口张扬啥。”
“你怕啦?”
“日你祖宗,我是村长,日后你叫我咋样有脸领着村人去修灵隐渠。”
“怕丢脸你就不要去找蓝四十。”
“回家去!”
“你以后还去找她吗?”
“你回家里去!”
“你不说一句不去找她我就坐死在门口上。”
“你到底回不回?”
“不回哩。”
“啪!”
“呜……你敢打我!……我哥是乡里的干部哩你还敢打我……”
“啪……啪……”
“村长打人啦……偷了女人他回家打人啦……”
三
“你开开门,我有话给你说。”
“你说吧。”
“坐到院里说。”
“进来吧,门不用关。”
“竹翠在磨房瞪了你一眼?”
“行得正不怕影子歪。”
“我又打她了,牙都打掉了。”
“你不用拿女人撒气。渠修不通你不用逮住谁都骂,逮住谁都打。”
“村里又死了一个人……”
“我远门叔喉咙也疼啦。”
“活该。卖皮那一天是他领着村人进了城,进了城人的眼花了,就都不交皮钱不去修渠啦。”
“听说杜家也有两个得了喉堵症。”
“都死了才好。噼里啪啦死了就都会来找我去修灵隐渠。”
“说话不用那么绝。他们死后不知又该轮到谁,说不定也就轮到了你。”
“给我舀碗水喝,口干哩。”
“吃个柿子吧……我妹子说杜柏从古书上找到了个长寿的方子,天天都熬中药汤。”
“这柿子甜哩,再给我吃一个。”
……
“四十姐,我求你不要勾引我男人。”
“村长,我远门叔昨儿半夜死了哩。”
“藤,再给爹盛碗饭。”
“四哥,城里核桃涨价了,你也可以去做做生意哩。”
“鹿,你再做生意,从今往后我不认你这个弟。”
“四哥要明儿渠上开工,我今儿不在家,你打断我的腿。”
“村长,我哥上吊了,忍不住喉疼上吊啦,你组织村人把他埋了吧。”
“这二年村里三十五岁以下的死了五个啦……”
“我想问你一个事……四十。”
“问吧……问完了我得去挑粪。”
“找个避静处。”
“明人不做暗事,你问吧”
“有人说村里有几个寡妇去九都做人肉生意了,”
“……不知哩。”
“说你也跟着去了呀。”
“……”
“我管不了你。是村长我也管不了你。我一辈子对不住你蓝四十。……我就想知道都是谁去了。”
“……”
“我知道你没有和城里的男人做那种事,知道你是去九都看楼房和那火车哩。”
“我买了两件衣裳就回村里了。”
……
“来人啦。我吃过夜饭去和你商量一个事。”
“我买了两件城里式样的衣服就回了。”
“你跟我说说都是谁去做了那营生。”
“司马蓝哥……你说句心里话,你心里有我吗?”
“问这干啥儿……院里坐着冷呢。”
“司马蓝哥……九都人的日子是在天堂呢,穿得好,吃得好,还活七十、八十岁……在九都我看着街上一对一家的人,我想你要愿意……咱也和人家一样在铁路边上搭一间棚屋过日子……也就能活过四十了,咱恩恩爱爱活到七十、八十岁……”
“四十……”
“竹翠能为你生儿育女,我也能。”
“……”
“蓝哥,你还愣在床边干啥?你不敢不是?……”
“四十……对不起孩娃们呀……能舍掉竹翠,我咋能舍掉闺女呢……蔓才出世一个月……”
“……”
“四十……”
“我想生个孩娃儿,让我给你生个孩娃吧……蓝哥……”
“四十……”
“你愣着干啥呀?你不敢……我知道你不敢。你舍不掉竹翠哩……你一辈子再也不要进我家大门了,不要踏进我蓝家半步儿。”
“……”
“司马蓝哥,你是男人呀,你敢打竹翠,敢打杜柏,在村里你谁都敢打敢骂,威风凛凛,可你到我这咋啥也不敢啦……我不怪你当初娶竹翠,我知道你想当村长,可我四十这一辈子得是你的人……”
“四十……四十……我就想知道是谁去九都做那营生了。我想女人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