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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车厢中一个女子声音道:“魏师叔,怎的了?”那大汉道:“掉了一个车轮。”那女子拉开车门,下了车来,脚下一个踉跄,扶着车棚大口喘气。安昭望她一眼,见她不过二十岁年纪,脸盘圆润,五官小巧,很是耐看,但脸色煞白,似得了重病。那大汉跑到安昭前拣起车轮,反复一看,懊丧道:“不能用啦。”目光一下停在她抱着的玉玺上。安昭见包裹不严实,忙仔细系好了,复背在肩上。
那女子喘口气,眼睛转了一转,道:“请问小哥,到雾灵山还有多远?”安昭此时正是一个书生打扮,见那女子问路,粗着嗓子道:“在下也是赶路的,不知雾灵山在哪里。”那女子点点头,问那大汉道:“魏师叔,韩师伯、范师伯,还有牟师叔、杨师叔他们怎么还没跟上,会不会有事?”那大汉皱眉道:“你大师伯他们武功高强,敌人虽多,也无可忧虑,只是谢儿的伤势可是半点也耽误不得,咱们只好骑马走了。”忽然向安昭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冷声喝道:“这位小哥,你背的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看!”
安昭见他说话欺人,不由来了气,却笑道:“这位大叔,秀才出门,带了几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那大汉冷笑道:“但我看这不是破书!”右手箕张,忽然抓住安昭肩膀,左手向包袱伸去。
安昭见他竟动手抢劫,怒道:“光天化日,你要怎的?”身子一矮,沉肩缩肘,卸开他右掌,从他腋下钻过,闪身站在他背后。那大汉冷哼一声,道:“果然有些门道!”右臂横扫,转过身来,挥拳直掼安昭面门,两式合起来,正是一招“解甲归田”。那大汉身材魁梧,拳上力道刚猛,安昭不敢硬接,侧身闪过,右手在腰间一拽,抽出剑来。
她的长剑那日给上官云霞咬断剑尖,齐齐的十分稀奇。那大汉冷笑道:“本来还想留你一命,你既是练武之人,那就不必顾忌啦。”安昭道:“你自己不是练武之人么?”那大汉不与她答话,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擒拿功夫,向安昭抓来。他却不知安昭剑法相当了得,虽是一把断剑在手,也立刻变了个人一般。剑锋一抖,幻出七柄剑影,“哧”的一声,将他一幅衣袖割下半截。若不是他手缩得快,恐怕这只手掌,当场就得废掉。饶是如此,也吓出一身冷汗,咬牙道:“有两下子!”伸手在腰上一扣,“哗啦啦”响动,手中已多了一条九节铁鞭,道:“看鞭!”一招“苍龙出海”,手腕抖处,铁鞭向安昭心口袭到。
九节鞭十分难练,但凡练成,威力必定惊人。那大汉人高马大,所使铁鞭竟如酒盅粗细,舞动起来,铁环丁当作响。安昭只拆了七八招,便觉得压力太大,几将断剑震飞,不由急道:“七哥,你还没完么?”
那大汉惯走江湖,还道她是使些唬人的伎俩,狞笑道:“这才刚刚开始,哪能那么快就完了?”暴喝一声,一招“九龙搏蛟”,铁鞭织出一道黑网,将安昭罩住,同时左掌伸出,抓向安昭衣领。安昭见他鞭法之中仍能夹以擒拿手,大惊失色。忽听车旁那女郎道:“魏师叔,小心!”跟着听一人一声长啸,眨眼工夫,已到了大汉跟前。那大汉听耳后兵刃破风之声强劲,手臂回转,牵动铁鞭,护在背后,跟着转身一记后扫堂。只听“叮”的一声,铁鞭与一柄长剑撞出点点火星。
来者正是莫之扬。他蹲在草丛中一边解手一边想着潇湘剑法,竟入了迷。正在起劲处,忽听安昭惊呼,慌忙提了裤子掠出。见安昭已是十二分的危险,当下不及细想,飞奔上前,半空中拔出剑来,一招“不速之客”,向那大汉后背刺去。在背后向人偷袭,原为武林人士大忌,潇湘剑法创始人乃武学奇才,自命不凡,更不会创出背后袭人的招数。幸好莫之扬志在救人,见安昭无恙,当下抱剑撤步,道:“阁下是谁?我朋友怎么得罪你了?”
那大汉一向自视甚高,见偷袭自己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青年,方才鞭剑相交,竟将自己手腕震得隐隐生疼,倒也不敢小瞧,道:“后生先报名上来!”断喝一声,脚下弓步向前,右臂引鞭自肘下挥出,正是一招“腋底奇兵”。这一招虽是正面,但发前毫无预兆,端的厉害。莫之扬心念一闪,双手抱剑,肩带肘前,剑锋平划,“宾至如归”后三式使出来。说也奇怪,他这一招貌似平凡,但偏偏后发先至,加上两人同时进步,那大汉一鞭落了空,而莫之扬剑尖已向那大汉咽喉划到。那大汉遇到强敌,道一声:“好!”猛一仰头,让过剑尖,却觉得脖子一凉,暗道:“这少年好强的剑气,大师兄也未必能够如此。”九节鞭一拉,鞭尖回头,直向莫之扬脑后玉枕穴打来,宛如生了眼睛一般。莫之扬听到脑后风声,手中长剑盘头一绕,左手剑诀指点向那大汉右乳翻门穴。正是潇湘剑法第九招“文题难对”的第一式,说也奇怪,那大汉登时给他逼住,忙不迭地左手使出一招“金丝缠腕”,搭住莫之扬手臂,铁鞭这一头却顾不上了。莫之扬手腕一翻,变指为掌,两人对了一掌,各自后退一步,竟不分上下。
莫之扬对掌力一向颇有信心,见那大汉竟接住自己一掌,不由暗中吃惊。却不知那大汉更为心惊,暗道:“江湖上人称我‘开碑掌、断山鞭’魏信志,今日你若栽在这毛孩子手里,这一辈子都别指望抬头做人了。”心下一横,铁鞭翻滚,掌风呼呼,全力抢攻。莫之扬不敢懈怠,将潇湘剑法密密使出,一会儿“小疾早治”,一会儿“青青子衿”,两人换了六七十招,莫之扬渐渐将潇湘剑法使得稔熟,与那大汉斗到酣处。
原来这大汉不是别人,乃是太原公秦三惭座下四弟子魏信志。魏信志天生神力,秦三惭因材施教,各个徒弟的武功各有所长,魏信志最精通的乃是“通臂擒拿手”、“六甲六丁掌”、“九龙缠身枪”与一套闪电剑法,他那年遇到三圣教高手双钹夹剑,之后引为平生奇辱,从此弃剑不用。九龙缠身枪即是九节鞭,因他膂力过人,铁鞭粗重,鞭头尖如矛头,鞭法使出来招招不离敌人要害,才叫九龙缠身枪。却说魏信志与莫之扬拆了一百余招,仍未占到丝毫便宜,正焦急之间,忽然“得得得”,官道上驰来四匹快骑。
魏信志心念闪动,忽然铁鞭舞动,护住周身,连退三步,道:“不打了,不打了!”莫之扬也感力促,见他罢手,当即收剑。那大汉望着路上四匹快骑,见已不足三百丈,依稀看清是两老两少,道:“席家女侄,你还能骑马么?”莫之扬向那女郎望一眼,忽然奇道:“你是席倩?”那女郎正是席倩,望望莫之扬,怔道:“你认得我?”
莫之扬道:“当然认得,我是莫之扬啊。席姑娘记得那一回……就是你们的马啊,记起来了么?”席倩恍然道:“原来你是那个偷马的小贼?”却无暇多言,与魏信志从车厢中扶出一个青年汉子,只见那汉子面如金纸,昏迷不醒。魏信志将他抱起,扶上黑马背,自己一跃,也骑了上去。莫之扬道:“席姑娘,这是谁?”席倩尚未回答,魏信志哼了一声,恶狠狠道:“今日不分胜负,下回撞上再打!”一抖马缰,当先驰去。席倩回头望望二人,“驾”的一声,也跟着追去。路上只留下一辆破车,还有一匹马尚在辕上。
莫之扬望着他们的背影,道:“这人武功很强啊,怎么让人家吓成这个样子?”渐渐看清追来的四人面貌,一拍脑袋,笑道:“原来是他们。昭儿,咱们躲一躲,让这两对父子撞见可不大愉快。”当下拉着安昭的手,躲进路边树林中。
那四匹快骑正是席安宾、宁为民及二人之子席坚、宁钊。四人到得大车前,勒住座骑,宁钊道:“爹,你看你看,姓秦的臭小子从这里下的车,骑马跑了。”
宁为民沉声道:“钊儿,姓秦的受了重伤,一定逃不了多远,咱们快追!”席安宾一直不说话,这时道:“宁兄,待会兄弟自会教训那姓秦的小子。”
宁钊冷笑道:“席叔叔,老泰山教训好女婿,这个小侄自然没有话讲。可姓秦的欠我一场架要打,小侄跟他分出了胜负,自当给你的好女婿留下一口气。”席安宾气得眉头紧皱,脸色发紫,向宁为民看去,宁为民却只当不晓得。席坚暗气,冷笑道:“爹爹,那也没什么。姓秦的怎么了?倩儿看上了他,我们也没什么法子。有人要教训他,咱们当然赞成。宁家的白猿剑法虽然在三圣教姜堂主手下讨不了便宜,与一个重伤的人相斗,恐怕未必会输。”宁钊跃下马来,道:“席师兄,咱俩先比划比划,席家的流云剑法好,那就指点兄弟一两招。”
席安宾佯怒道:“坚儿,你胆敢跟宁世兄比剑,岂不是成了不分远近的畜生!”这话明摆着骂宁钊,宁为民也来了气,嘿嘿笑道:“好马不配二鞍,钊儿,你当真连畜生也不如吗?”
眼看两对父子有一场好架要打,席安宾却先重重的吐口气,道:“坚儿,走,咱们先追上他们再说!”策马便行。席坚哼了一声,手掌松开剑柄,“驾”的一声,策马上路。宁家父子也均一声冷哼,又紧紧追赶。这四人心里赌着气,四匹马卷起滚滚黄尘。
莫之扬、安昭从树林中出来。安昭道:“那秦谢说起来是你的师侄,师侄拐人家的未婚妻出了麻烦,小师叔可不能袖手旁观。”莫之扬道:“别人若是将你拐去,我这师侄说不定也来帮我。”卸下车辕上剩下的一匹白马,与安昭共骑,向前赶去。安昭道:“七哥,宁家父子要杀,席家父子要保,我猜你那师侄不会有事。他虽受了重伤,却未必是这四个人下的手。”莫之扬道:“下手的一定是三圣教。我其他几个师兄也都来了,这才将秦谢抢回来。却不料碰上了长安双侠。”越想越对,便又道,“可惜魏师兄不认得我,我又得罪了他,以后见上,说不得要赔个不是。”安昭道:“我最不爱说人坏话,可我瞧那姓魏的就不是个好人,一上来便想抢我的东西,七哥,你可千万别对他们说我是谁。”莫之扬心想师父为安禄山所擒,几位师兄必将安禄山当作死敌,安昭一露身份,决计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当下道:“我就说,这位是拙荆,喏,就是屋里头烧饭的。”安昭大笑,却忽觉心口一阵慌乱,大声咳嗽,知是阴罗搜魂掌作祟,心中充满了惧意。莫之扬拍拍她肩膀,道:“怎的了?”安昭掩饰道:“没有什么。想是屋里头烧饭烟太大,呛了嗓子。”莫之扬忽然将她抱住,柔声道:“昭儿,咱们一定设法治好你的掌毒,若是……若是一年后你不能给我烧饭吃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安昭流下泪来,笑道:“一年后我不给你烧饭吃,你就烧饭给我吃!”
走到傍晚,到得一个大市集,打听之下,此镇名叫雾灵镇,以镇北有一神山雾灵峰而得名。据说山上有一座雾灵寺,供的是文殊菩萨,求签祈福,颇为灵验。莫之扬道:“我猜秦谢可能在这里治伤。咱们先找家客店住下,吃过饭去找找看。”当下二人到一家客店中借宿。安昭眼尖,瞥见马棚下拴着的几匹马中有几匹正是宁家、席家父子的座骑,当下到四处走了一圈,却未见四人的影子。
两人吃了饭,正要出门,忽听几人骑马到客店门前停下,也来求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