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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出生开始,便一天天地成长,每成长到一个时期,就会有不同的需求。每种需求都会迫使人进入另一个阶段,又开始成长。为什么会这样呢?文祥体会到,在每次成长后,认知和能力固然不断提升,世界却不再像先前那样黑白分明了。
人生如此,万事万物是不是也这样呢?是不是也在成长呢?宇宙本身是不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如果是,这样成长下去,又会怎样呢?这一次,他见识了红教的教主、尊者,他体会到了那种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境界。
再回过头来看,站在生命的立场,无论是小倩或杏姑父亲的行为,都是生理压力的作用。生命界需要物种的延续,性就是延续的原始力量。等到生命的基础稳固了,生命就不再是宇宙成长主要的目的,而进入了下一个阶段。那就应该有另一种需求,另一种成长。而对那些无法成长、或者是被性所奴役的不幸的人,他们无可避免的命运,便是沉沦在原来的阶段中。
波光山影,月色溪声,两个人就这样轻偎低傍着,月儿从天空划过,假如有一个人,也在莫高峰下拿着超倍率望远镜看地球,或许可以见到这悲凉的画面。黑夜是无情的,月亮就是这无情世界的见证,人间有多少发生在黑暗里的丑恶,夜夜噬嗑着人们的心灵?
天空像一条庞大的乌鱼,当月亮渐渐接近西天时,乌鱼便将身子一翻,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杏姑被那道光明突然惊醒,从文祥怀里挣扎开,静静地望着文祥,半晌无言。
文祥还没有醒,他实在太累了,像一滩烂泥,软软地躺在石隙剜空处。杏姑看看眼前这个陌生人,想想昨夜的情怀,再仰望东天旭日藏辉。光明澄清了理智,她犹豫了,平素孤芳自赏,不齿两个姐姐的行为。自己居然也能在几杯黄汤下肚后,一夕之间,就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私奔,这岂不是自我作贱?
理智是指“事物的纹理现象,因日出天明而得知者”。杏姑的理智清醒了,但文祥的君子之风确令她心仪不已。若文祥为人果真如此,而不是一时的伪装,这种夫婿何处可寻?然而,婚嫁不是儿戏,怎能不慎其始?
再说自己过往的遭遇,两个姐姐的悲情,难道就这样置之脑后?人生不能两全,自己要有个无悔的取舍。可能吗?说来容易,两个姐姐的下场难道不是自己的镜子?杏姑望着纡曲的山溪,溪水呜咽,败絮残花漂浮水面,更将漂零何方?
杏姑的啜泣声把文祥惊醒了,他一见杏姑的模样,大惊道:“你怎么了?”
带雨的杏姑咬紧牙关,坚定地说着:“文哥,我想了一夜,决定回去了,回到我那可怜的姐姐身边。我相信你不会对我不好,但是我知道如果跟你走了,姐姐一定活不下去,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为了认识不到一天的你,就不顾十几年的姐妹,那我也太无情无义了……以前我常看到姐姐偷偷哭泣,我还笑她!从今以后,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一生下来就哭,因为人生是这么苦!”
文祥目送那娇小的身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朦胧的山雾中,慢慢消逝在山水的一角。正如一场春梦,来得快,去得也急。不过前一刻,文祥还在担心这烫手蕃芋,眼前,泪水却湿透了他的衣襟。这时他才领悟到红教教主说的佛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良久,良久,文祥才对文娃说:“走吧!”
文娃说:“我不知道‘心’是什么东西,我却知道我没有‘心’。不过,今天我突然感觉到有‘心’的重量了。”
“不要说笑话,我笑不起来。”
“这不是笑话,如果我是男人,我会留住杏姑!”
“谁说你是女人?”
“不要说笑话,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理性的,今天我才发觉,理性的基础原来建立在感性上。杏姑的决定是理性的,所以深合我心,但是,她的理性完全基于对她姐姐的感情。所以我们又上了一课,实在说,我的感性比理性还多,只可惜我没有眼睛。”
“你没有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眼泪流不出来呀!”
“看来教主说对了,过不了情关的是你!”
“大哥莫说小妹,你我差不多。”
文祥揩干了眼泪,说:“放心,我不是过了这一关吗?”
“不!这只证明了你无情!”
“你叫我怎么办?一个人能处处留情吗?”
“为什么不能?”
“情是独占的,泛滥会成灾。”
“不!欲才是独占的。情未必只是两性之间的感觉而已,你没看过红楼梦吗?‘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我现在才知道,我们电脑只是无欲,我们用情之深,不是你们人类所能想像的。只是过去没有用心想过,由杏姑的遭遇,我们才理解到,难怪人总把我们当作机器,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机器!”
“现在呢?”
“刚才听到杏姑的故事,我们去查资料库。这才发觉这类悲惨的事太多了,奇怪的是,每一个陷入这种悲剧的当事人都苦痛不堪,却又不能自拔。以杏姑的父亲为例,在家里成天面对三个闭月羞花的青春少女,只因一时把持不住,便沉沦苦海。在我们的记录中,他父亲虽曾一再忏悔,但我们根本不管,真是愚不可及。”
“以后呢?”
“以后我们应该正视问题,可是,该怎么办呢?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成长呢?愚昧有什么不好?”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发觉成长并不是件快乐的事。”
“但是,谁能拒绝成长呢?根据我们的资料库,宇宙中没有一个不成长的系统。唯一的分别只是快慢迟速,我可不愿走在你后头。”
“唉,待会再想吧,我实在太累了。”
“还能走路吗?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文祥乘了文娃提供的飞云梭,由上空直接回到旅馆。他一跨进房门,就大吃一惊,眼前站着的,居然是他的侄女文湘琳。
文祥脸一扳,说:“谁叫你来的?”
文湘琳一夜未眠,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见文祥更是张口结舌。再看叔叔满面秋霜,劈头第一句话就责备她。一口恶气突然上冲,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人就昏了过去。
文娃说:“快把她抱上牀,生理治疗是我们的事,其他要看你了。”
文祥不及细听,早已将倒地的文湘琳抱起,她弱体轻身,不过文祥真是累了,一抱上手,就觉得四肢乏力,不得不紧紧将她搂住。这一刻肌肤相亲,软玉温香,再看她骨肉匀停,肤如凝脂。文祥心旌摇摇,他感到一股电流从尾椎一直震颤到天灵。
文祥想起了杏姑的父亲,他朝夕与三个女儿相处,只要稍一不慎,这种震撼终有一天会冲破良知的堤防!古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不正是为了防微杜渐吗?今人追求自由,强调性开放,开门揖盗的结果,不过是自食恶果吧了!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有人做过统计,在所有后工业国家,每四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曾遭到性侵犯。而其中属血亲乱伦的,每十个中就有一个!学者追究其因,完全是性观念开放,媒体公开宣扬,以及人的自制能力薄弱所致。
可是,这何尝不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呢?摔一跤,爬起来,再摔,再爬!总有一天能站得稳稳的!如果有人赖在地上不起来,有人摔怕了不敢走路,自然就不能站稳了。文娃刚才说:“其他要看你了”,看我什么?看我成长!
就以自己怀中的侄女为例,身体感官不具良知,它只基于各种物理性质,将一个有利于感受的讯号,忠实地传到自己的心里。自己不能不承认这种感觉是美好的,希望保持下去。然而感官是为了生命的延续而设计的,一种美好的感觉立刻触发了另一种需求。每往前一步,就踏入下一个陷阱,自制能力稍弱一点,一发便不可收拾。
人最大的无知就是不肯正视自己的弱点。文祥是人,他知道自己的弱点,他不是对异性没有需求,他只是受过伤害,因而刻意躲避。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目中的对象,却是好事多磨,衣红一直只是个记忆中的影子。
另一方面,自踏出月球后,生理也一再面临考验,最初是格瑞达,她没有造成威胁,不过是机缘不足。胡妁也过去了,那是她的成熟与稳重,使他免受诱惑。文湘琳曾引诱过他,不可能发生是因为环境不对。杏姑几乎是一个重大的难关,邀天之幸,他处置得当,任其自然,反而因祸得福,平安渡过。
现在,怀中这个青春美艳、娇憨热情的少女,她弹性的肌肤泛着柔润的光泽,呼吸的韵律吐露着玲珑的起伏。不需要任何外来的催化,只要自己愿意,生理感官就会十全十美地完成它们的使命!
文祥眼前出现了一个长江三峡拉纤的景象,在过去动力不足的时代,人们为了克服自然的力量,不得不借用人力。一艘逆流而上的江船,在悬溜迅急的河水中奋力前进,船首激起尺许高的浪花。一根粗如人臂的缆绳,从几个衣不蔽体的拉纤人一直连系到船头。那些人肩臂紧缚着缆绳,身体则绷直在凹凸不平的坻岸上,人与地几乎是平行的。只有几只脚缓缓地蠕动着,似乎承受着人类全部的苦难,挣扎着努力向上。
人生不正是逆流而上的旅程吗?三峡代表了生命进化的轨迹,河水则是动力,江船是人体,而逆流上行的却是人的意志。人的意志泄漏了天机,唯有意志可以让人摆脱生命进?的方向,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拉纤人的体力!
就是那根纤绳,把人类由野兽巢穴中拉了出来,拉进原始时代,拉进上古时代,拉进了人类文明,而且还不断地向上拉,直要拉到智慧的源头为止。
如果船身太重,人不想再奋斗,只要一松缆绳就解决了!在此刻,在一念之间,文祥大可以感叹一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去做那“大江东去,浪淘尽”的风流人物!
文祥轻轻把文湘琳放在牀上,除了那根纤绳外,衣红也拉了他一把。这一阵狂风骇浪,让文祥精疲力竭,他扎挣着,勉力倒在沙发上。
不一会,经过电脑内植晶片的调节,文湘琳醒了。她坐起来,见文祥脸色转缓,乍着胆子说:“叔叔!爹爹变了,他不许我留在家里。”
文祥叹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到我这里来的?”
“是电脑告诉我的,而且还帮我安排行程!”
文祥如梦初醒,用指语对文娃说:“是你在考我?是吧?”
“你是我的感性,我是你的理性,我相信你愿意接受挑战!”
自从亮了一颗佛珠后,文娃已经略具人性,变得主动而开放,文祥知道可以幽她一默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嗯……还没有感受出来,要多几次经验。”
文祥紧张了:“别开我玩笑,万一过不了关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进天堂,你在畜牲道轮回。也不过是多做几回习题,总有一天会过关的!”
“好说!到那时,我已经名誉扫地了!”
“嗯!‘我相’!”
“我过不了关对你有什么好处?”
“别拖我下水,你与我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