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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这人又回身从角落处一个竹制背篓中扯出一条补缀凑连的皮袄来,小心的替邓长
盖在身上,熊道元则早就蹲在火边,猛力搓手跺脚,一面团团烘烤着周身。
燕铁衣感动的道:“非常承情,朋友,这才叫‘雪中送炭’。”
年轻人忠厚淳朴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笑意,他吶吶的道:“不客气………人与人之
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而不是彼此残杀。”
望着对方,燕铁衣有所感触的道:“说得对,可惜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天底下悟得透
的人却是不多!”
神色又转为黯然,年轻人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是的……悟得透的人不多。”
燕铁衣和悦的道:“朋友贵姓大名?”
年轻人微显腼腆的道:“我叫全兆忠。”
燕铁衣点头道:“全兄弟。”
业已多少暖和过来的熊道元,此刻冲着全兆忠龇牙笑道:“够朋友,全老弟真正够朋
友,要不是你,我们几个就通通冻成冰棍了。”
全兆忠红着脸道:“只是各位碰得巧,我已说过,这原是无主的地方,谁都可以来。”
熊道元笑哈哈的道:“要不是你生的这堆救命火引导我们,荒山风雪,加上连天带地黑
糊糊的一片,我们又到那里去找这个局处在角落下的老鼠洞?所以这一份情一定得领你
的!”
全兆忠吶吶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燕铁衣道:“我叫燕铁衣,他是熊道元,我们是伙伴!”
点点头,全兆忠道:“二位是一起的,我知道。”
指指邓长,燕铁衣又道:“这一位,名叫——”
全兆忠道:“他叫邓长,我见过他。”
熊道元的神态微微变了变,他戒备的瞅着对方,道:“全老弟,你也是‘拗子口’的
人?”
全兆忠笑得凄苦:“是的,我是住在拗子口的人:……”
燕铁衣平静的道:“既然如此,我想‘拗子口’这两天来发生的事你也都清楚?”
模样透着那等的辛酸,他悲痛的道:“如果你们指的是徐小玉和邓长的事,我当然十分
清楚,还有你们昨天在那些人手中抢回邓长的经过,我也在远处亲眼目睹。”
燕铁衣道:“你认为,我们做得对不对?你只要以‘拗子口’一个居民的身分,说句你
心里的话就行,尽量客观的批评,不要顾虑我们的感受,随你怎么讲,我们也不会怪你,我
所要知道的,是听听‘拗子口’除了那干土豪集团以外的人是怎么个想法!”
全兆忠突然有些激动的道:“你们要我说实话?”
燕铁衣缓缓的道:“不错,说真话。”
仰起脸来,火光映照着全兆忠淳厚里无限凄楚,又无限委屈的面容,他的颊肉抽动着,
双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的道:“我说——你们做得对,做得一点都不错,该杀的不是邓
长,是孟季平那个狼心狗肺——天良泯灭的畜牲!”
暗里松了口气,熊道元不禁一拍手:“骂得好,全老弟,可见‘拗子口’这无情无义的
鸟地方,至少还有一个似你这般明白事理的人!”
燕铁衣温和的道:“你同情邓长的遭遇?怀疑他犯罪的真实性?”
全兆忠吸着气道:“都不——”
燕铁衣不大了解的道:“那么,你怎么如此肯定造孽的凶手不是邓长,而是那孟季平?”
全兆忠的内心显然在受着某种情绪的冲激,他栗栗颤抖着,两眼圆睁:“因为我比谁都
明白孟季平的本来面目,因为徐小玉和我………和我早就情投意合,相互心许——要不是小
玉突遭横死,最多一两年后我就会正式托媒前去说合了。”
暗念了一声佛,燕铁衣真是庆幸不已,也感叹不已——谁说冥冥中没有定数?谁说天底
下没有报应?就在邓长的这桩公案正陷胶着的时候,主宰善恶因果的上苍,业已用——他的
手点开了一条明路。
熊道元初是一楞,随即大喜过望,兴奋莫名的道:“乖乖,真叫巧,不是?巧得连我都
以为是在做梦了;在这荒寒山野里,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位打着灯笼都无可寻的关键人物,这
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什么?又免了冻馁之苦,又获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反证,入山掘宝吧,
也掘不出这么一块活宝来,邓长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
燕铁衣沉稳的道:“全兄弟,你可愿意告诉我们点什么?老实说,我们如今只能确知邓
长是无辜的,但却找不出有力的反证来指明真凶,为了使受冤者获得平直,使受害者瞑目九
泉,我们希望能有人本着良心协助我们,令这桩公案及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全兆忠努力抑止着自己的悲恸及愤怒,却仍然微微抖着嗓门道:“你们放心,我会说
的,我会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所能缀连起来的一
切………这是天意,就在我自悔自恨,诅咒自己的懦弱与无能的时候,你们竟像神迹一样的
闯了进来,除了上天的意旨,还有什么更适当的解说?我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替小玉报仇伸
冤,最少,我还可以揭发,可以投诉,可以证实。”
燕铁衣低声道:“让我们坐下来说,全老弟。”
三个人围在火堆边坐下,面对着面而火光熊熊,燃烧得很旺,在焰舌的跳动下,三张脸
庞全透着些奇异的红晕,与颜彩明暗交替的闪眩;燕铁衣和熊道元凝视着全兆忠,形态好象
问道于大贤的信徒——专注又虔诚。
金兆忠深深呼吸了几次,开始沙哑的叙述:“我家很穷,自我父亲开始,就住在‘拗子
口’南边靠山脚的一幢茅屋里,我们父子是依靠‘黑蟒山’为生的,我们上山打柴或狩猎,
再贩到‘拗子口’的市集上以挣些微薄的利润,赚头很少,几个辛苦钱也就只是够我父子活
下去而已,有时候青黄不接,柴价太贱或是猎获的野味太少,我便到人家家里做零工补贴,
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玉,第一次,我是到她家送柴薪,后来接着去帮她家打扫修整房子,搭
前后院的棚架,清理树木花草,一连好多趟,我们由相识而熟稔,再由熟稔而了解,相
爱……我们在一起,大概已有两年多的辰光了。”
燕铁衣道:““徐小玉的寡母知道么?”
全兆忠伤感的道:“老太太多少晓得一点,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我们表面上也一直
避讳着她,但是,我相信她心里是有数的;她对我很好,我出身贫苦,毫无恒产,而且又和
小玉发生情感,老太太却仍然在每次需要的时候唤我去打工,还常常留我吃饭,包些卤菜烙
饼什么的让我带回家………”
燕铁衣道:“这样说,她至少是不反对的!”
全兆忠叹了口气:“我因为太穷,一时凑不出钱来成家,所以只好拖下去,但我已经下
定决心,以一年到两年的光景,拚命工作,积攒下一点钱来做为迎娶小玉的费用,小玉也一
直鼓励我,安慰我,她亦暗里储存着凡是她能省下的每一文钱,小玉一再向我说,她跟我的
目的只是为了跟我,她甘愿过苦日子,任什么也不讲求,她说,我们谨须存够多搭一间茅屋
及最低的,最简单的婚礼开销就行了,她说我们还年轻,凭着两只手,将来不怕没有饭吃。”
熊道元插口道:“这倒是个挺看得开的女娃子。”
全兆忠唏嘘着道:“她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好的女人。”
燕铁衣道:“可以谈谈孟季平了。”
一提到孟季平,全兆忠就愤恨得嗔目挫牙:“那是个禽兽,是一个枉披着人皮的畜生—
—从外表上看,孟季平相貌堂堂,人长得俊,又能说会道,举止也很斯文,尤其他故示慷
慨,假冒伪善,骗得很多人都昏淘淘的迷惑于他那副虚假的面具之外,但是我却知道他真正
是一个什么东西,他狠毒,寡情,自私狡诈,而且,好色贪淫——”
双手又握紧成拳,他昂烈的接着道:“小玉同她母亲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她们也很拮
据,平时的生活,大多靠孟季平接济,可是,这决不是由于孟季平心好、更不是他念着亲属
的情分,而是孟季平不得不这样做给人看——小玉的母亲是孟季平的二姑母,如果她们寡妇
弱女在‘拗子口’无以维生,孟季平却视若无睹,袖手旁观的话,他如何还能在地方上混充
他‘君子’的名声,摆他‘大爷’的威风?为了自己的脸面同惮忌人言的评论,他只好并不
甘愿的挑起这副对他而言并不沉重的担子………”
燕铁衣道:“接着说。”
全兆忠恨声道:“孟季平对于徐家母女的日常接济,相当苛刻,他只给她们刚够生活的
钱,连个佣工仆妇也不肯代为雇请,平时家务操劳,不管粗细,全由她母女亲为,就算添件
衣裳,补点家具,也得求告多次,他才打发叫化子一样施舍若干,孟季平自己却一挥千金,
呼朋引友,终日通宵寻乐,他在‘拗子口’就长期包得有两个女人,另外,在‘双鞍镇’也
有一个青楼出身的姘妇………他这最好做表面功夫,他故意把徐家母女的住处装饰得不差,
叫别人看来觉得他的确是善尽照顾之责了,但骨子里,徐家母女却苦得泪往肚内流,对外又
不得不强扮笑脸,还少不了提起孟季平就歌功颂德一番。”
熊道元喃喃的骂:“这个杂种。”
全兆忠继续往下说:“对于小玉,孟季平早就存有染指之心,他不知调戏过小玉多少
次,更有过两遭意图行强的事实,一次是三年前的中秋节,他喝多了酒,闯进小玉房里,是
小玉及时呼叫,老太太闻声赶来才惊走了他;还有一次,年前冬至的晚上,他也是喝酒喝到
半醉了,硬在徐家柴房门口拦着经过那里的小玉,想把小玉拖进柴房里,幸好柴房中早有一
个人在打地铺睡觉——那也是在山上行猎的一个老猎户,名叫尤九如,几十岁了还是孑然一
身,平素与徐家母女相处得很好,冬至下他提了几只野味送来徐家,老太太留他吃饭,见天
色暗了,怕他年纪大摸黑走山路危险,才留他在柴房过一宵——结果小玉的挣扎声惊醒了尤
九如,他跑出门来喝止,孟季平老羞成怒之下,痛揍了尤九如一顿,才悻悻的离开——”
燕铁衣道:“尤九如这人还在么?”
全兆忠道:“还在,就住在西山麓的一座窝棚里。”
燕铁衣又道:“孟季平有喝过酒乱性的习惯?”
全兆忠痛恨的道:“他这个毛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知道,每次喝酒过量,都要千方百计
设法宣泄兽欲,他家的一个丫环翠花,就是这样被他糟蹋了的,他在‘拗子口’所包的两个
女人,也最怕他喝了酒去胡缠。”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那翠花人在何处?”
全兆忠道:“孟季平早把翠花打发走了,但翠花目前还住在‘拗子口’里,改在一个山
药店的掌柜家中做活。”
燕铁衣道:“你刚才说三年前的中秋节——那次发生的事,徐小玉的母亲看出是孟季平
来没有?”
全兆忠点头道:“看出来了,但为了小玉的闺誉,为了以后生活的依靠,徐家母女都不
敢向外声张。”
熊道元大声道:“娘的皮,这一遭我们就通给他揭出来!”
火光映着全兆忠的面孔,赤红透亮,似是血在腾了;他激愤的道:“小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