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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姓燕的,有种你滚过来,我和你决死一战!”
燕铁衣终于开口了,声音厮亚而低沉:“到现在以前,屠森,我尚未开过口。”
屠森咆哮:“你说,你说,你凭你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姓屠的全接着,全不含糊!”
冷硬的,燕铁衣道:“眼前的情景,你所犯下的罪恶,屠森,你知道其严重性与无可宽
恕的决断性?”
屠森直着嗓子喊:“你凭什么管我,指责我,威吓我?我没有错,我的做法完全是正确
的,我是在报仇,在报仇啊。”
燕铁衣道:“这已经不叫报仇了,屠森,这是在作孽!”
屠森嗔目怪叫:“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你又有什么仗倚?你敢如此对我谩骂指责!”
燕铁衣沉痛的道:“对你屠森,我早已失去谩骂与指责的兴趣了,人间世上的任何劝解
方式,对你来说,都不会再有功效,除了自趋毁灭一途,再也没有什么能以阻止你这样的疯
狂与暴虐,屠森,你真正使我心灰意冷──现在我所求的,就是你自趋毁灭的那一天越早来
临越好,而不论是以任何一种形式来临皆为我所期盼!”
屠森大骂:“你,你忘恩负义,燕铁衣,你吃里扒外,受了我的救命之恩,你却帮着不
相干的人说话?你竟为了这桩子事来诅咒我?你混帐,无耻,毫无心肝。”
燕铁衣凝注屠森,缓缓的道:“小事?屠森,你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车夫,又屠杀了一个
可怜的弱质少女,更将岑云的女儿先奸后杀,这种狠毒的,灭绝人性的,残酷邪恶得无以复
加的罪行,你竟称其为小事?”
屠森怪吼:“我这是报仇,你懂不懂,我这是报仇?”
燕铁衣面色阴晦的道:“冤有头,债有主,屠森,和你有仇的是岑云,你那女人所投奔
的对象也是岑云,与岑云的女儿毫无牵连,她没有过失,更无罪行,凭什么要她来承受这样
残酷的命运?你心狠手辣,斩尽杀绝,不顾一丁半点的仁义之道,丧天害理,业已至极,你
简直不是人,是一头野兽,最最歹毒的野兽!”
屠森豁出去了,他把心一横,凶猛的叫:“姓燕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想怎么办,任
凭你吧,看我屠某是不是惮忌你?”
燕铁衣冷锐的道:“三条人命,三条无辜牺牲的人命……屠森,你要记住,千万记住,
在我蒙受你的恩惠迄今,这是我最后对你容忍的一件事,最后一件,如果还有下一次,那
么,就是你迫得我要忘‘恩’负‘义’了!”
屠森厉吼:“你真敢这么做?”
目光是灰涩的,燕铁衣道:“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你也明白,而是我愿不愿的问题,
屠森,奸杀之事,是首恶重罪,列入十不赦之条,我有生以来,只要遇上此类恶行,向未放
过任何一个作孽者,屠森,你犯了,你于我却有救命之恩,看在这个情分上,我不得不再次
容忍,然而,我内心的惭愧、羞惶,歉疚却是无可言喻的,行道江湖以还,自来没有做过一
桩负咎含私,有失公道之举,今天,我却为你做了,屠森,这比刀剜,刃利刮,犹更令我痛
苦十分……做一个人,尤其一个武士,讲究的便是一个‘义’字,若连这一个字的内涵也受
到了蒙蔽与混淆,无论是否得已,亦算有失立场,愧对良知,愧对人格了……”
屠森重重一哼,双眼望天,没有说话。
燕铁衣又叹了口气,道:“想你不会忘记辛伧奸杀那村姑的暴行,我没有饶过姓辛的,
事情被你重演,而我却容忍了你,对我来说,乃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也是一种无比的耻辱,
我精神上的负担,良心上的影响至深至钜,也是我自己为自己的操守上污瑕,在这件事上
说,公正业已被我歪曲了,侮蔑了……屠森,你就算不替你想,也请你念在我多年以来谨慎
维护的名声清誉上,莫叫我一再失去我立身处世的原则。”
屠森蛮横的叱喝:“少来这一套,什么名声,什么清誉?什么立身处世的原则?完全一
派男盗女娼,挂羊头卖狗肉,燕铁衣,你拿去哄哄那些二楞子尚可,在我面前,休要一提再
提,你不觉腻味,我早已耳生老茧,厌烦之极,如果你以为你那些陈腔滥调可以对我发生作
用,就是无比的可笑同愚昧了!”
燕铁衣表情木然的摇摇头──人心如此,夫复何言?
屠森大声叱道:“车呢!雇来了没有?”
燕铁衣沉沉的道:“在山坡下的路旁停着。”
屠森凶恶的道:“驾车的人可也看见那丛杂树后的尸体了?”
燕铁衣道:“没有,否则只怕早吓跑了,那具体体还是我在洞穴中找寻你不着,正在四
下遍寻中方才偶然发现的,由尸身上的伤口看,我即知是你‘巨芦刀’的杰作!”
屠森冷笑道:“真好眼力!”
燕铁衣平静的道:“由那尸体的伤口,证明人是你杀的,尸体穿着短裆,草鞋,两手虎
口部分起着厚皮老茧,臀后市质打磨光滑,且结有补钉,左右全显示着这是一个惯常握鞭久
生的粗活人──车夫,因此,我找那辆车,路上有极浅的新印轮辙,至这片洼地边缘消失,
然而斜沿向下的杂草却有被辗压拖扯的痕迹,我顺着找了下来,刚好看到你把岑云女儿的尸
体推了出去!”
咬咬牙,屠森道:“多巧!”
燕铁衣道:“是巧,但尚不够太巧,我正在往下寻找中,隐约听到有人的声音传自这
边,那声音很古怪,好像是在一种极度震骇下陷于麻木状态的呓语,空洞的反覆念道着什么
姓岑姓郑的,我急忙随声过来,却已来不及阻止这件暴行,你已下了毒手,我仅看到那具体
身被你凶狠的推出,看到你‘巨芦刀’上沾染的鲜血!”
屠森怒道:“幸亏你来晚一步,否则,我断不容你对我的行动有任何妨碍!”
燕铁衣恍若未闻,接下去道:“在我听到那种反覆的念道声时,我就有个预感──会不
会是岑云的什么亲人?及至我来到现场,查视过这一切情景,又端详过那女人的面孔轮廓
后,我断定,这被你奸而后杀的女子,必然是岑云的妹妹或女儿之属,现在我知道这是他的
女儿,你已经在嚣叫中告诉了我。”
屠森突然激烈的叫:“姓燕的,甚至在你尚未肯定那小婊子的身分之前,竟就先打定了
要阻止我的念头?就摆出这么一副拚命的架势来给我看!”
冷寞的,燕铁衣道:“被害人的身分并不顶重要,屠森,重要的是你犯下的这桩罪行─
─不管对象是谁,都一样无可宽恕!”
屠森双目如铃,挫牙如磨:“燕铁衣,随你卖什么狠,发什么狂吧,只要你胆敢干涉我
复仇的事,我就要将你生剥活杀,不信,你可以尝试一次看!”
燕铁衣冷冷的道:“类似这样的情形,不要再有下次,屠森,否则我向你断言,你的刀
同我的剑势必交锋,你的血或我的血也必将有一人溅扬!”
屠森大喝:“不要再说了,燕铁衣,为着你,不要再说下去,我们上车!”
燕铁衣唇角抽搐了一下,僵木的道:“当然,上车,我与你同行的道路,也就快到尽头
了!”
说着,他转身管自飞掠而去,毫无回顾。
狠毒的瞪视着燕铁衣一阵风也似往上卷去的背影,屠森的表情宛似一条蛇——一条露齿
噬取猎物之前的百步蛇!
※ ※ ※
在来到“大旺埠”的这一路上,屠森独卧车内,燕铁衣策骑跟随,每日的行程相当缓
慢,走了大半个月,这天傍晚,方才抵达“大旺埠”前的集货码头,这处热闹非凡,嘈杂混
乱无比的大码头,就叫“帆子集”。
大半个月来,燕铁衣与屠森没说上十句话,彼此间冷淡异常,那模样,不像是结伴寻仇
的搭档,倒似是一对找场地决斗的冤家了。
“帆子集”靠临黄河滨的一带,泊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桅樯密密地耸立,
灯火高悬,灿若繁星,尽管天色已暗,六条石砌码头上还人来人往,堆集如山的南北货物也
正由抗夫们一件件的往船上搬运,船弦与码头间横搭的踏板,不住上下起伏,有韵律的“嗨
唷”声,粗沉不绝,还有人们的叱喝声,叫骂声,笑语声,交织成一片暗嚣的音浪,就好像
混浊河水激汤,及浪花的声响,不绝不息。
码头的形势乃是被围在略呈钳形的河湾里,“帆子集”只有滨河的一条街,住家极少,
大多是栈房、客店、饭馆、酒楼、茶肆,以及这种地方不可或缺的赌场及妓院,此等景况,
光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个乌烟瘴气法了。
由这里到“大旺埠”只有三里地,旱路水路都是瞬间可达。
屠森吩咐在一家极为狭小脏乱的客栈前停下车,并打发了车子,自顾自走进了客栈里,
显然,他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了。
燕铁衣对于这种龙蛇杂处,各形人物会集的地方最是讨厌,那等充满腥膻骚臭的脏乱环
境,更为他所不敢领教,但是,眼看着屠森执意住下,他也不愿出声,只有硬着头皮跟进了
店里。
订了两间楼上的客房,在这家店里已算是较上等的了,然而房间的狭小污秽,与那股子
隐隐约约的霉腐气息,仍叫燕铁衣吃他不消,望着那张虫蛀斑剥的木床,以及床上黄黑泛着
油光的粗劣被褥,燕铁衣连坐都不想坐,更甭提躺上去了。
自然,他也明白屠森在此落脚的用意,这里四方杂处,三山五岳各行各档的人物皆有,
地方乱,来往的人穿流不息,便不易引起注意,住在此处休歇个几天,要比起住在“大旺
埠”,牢靠得多,行迹亦不惹眼──只是,燕铁衣却真被憋苦了。
屠森的伤势,在他自己的悉心治疗下,比他预料中的恢复得更快,差不多已将好全了,
但他对于自己的身体非常爱惜,不到彻底痊愈,他是不肯再去冒险的。
于是,在这间客栈里,一耽搁就又是五天。
五天中,燕铁衣除了晚间盘坐于卷掀起被褥的床榻上调息运功,并藉以休歇外,白天便
独自一人四处溜达,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或到茶馆坐坐,酒楼里来上几杯,要不便至码头上
看看光景,日间的时辰要比夜晚深宵容易打发得多。
屠森五天里可是一步房门未出,除了吃就是睡,该服该抹的各种药物更是按时按重,一
丝不苟,完全一派高枕无忧,优哉游哉之状,他不像处在寻仇的前夕,而似到这里当老太爷
来了。
不知道屠森还要在这里呆上多少天?但燕铁衣也懒得去问他,正如燕铁衣所说的,他与
这位人兄搭挡的旅程,就快要到达尽头了,这么些日子全忍了下来,只剩几天光景,他还犯
得上害急?
又入夜了,这是来到“帆子集”第六天的夜晚。
一更天。
“帆子集”的街上比较清静了些,可是有些地方仍然闹得紧──赌档,妓院,以及码头
上那里像是永无尽止的循环着嘈杂与喧嚣,循环着一些为求生存而耗损又轮转的生命,表面
上热闹,其实枯燥乏味得很。
现在,这些声浪便隐隐约约传入了燕铁衣的房里,像很远,却又似很近。
他盘膝打坐,垂眉闭目,状似老僧入定,彷佛凛然盘坐于天魔乱舞中的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