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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三通和耶律齐待要出掌再击,那物已飘然去远,但听得室外“嘿嘿”几下冷笑,随即寂然无声。武三通惊道:“是李莫愁!”郭芙道:“不,是僵尸!李莫愁怎会在石棺之中?”耶律齐“嗯”的一声,并不接口。他不信世上竟有什么鬼怪,但若说是李莫愁,却又不合情理,她明明和自己一起进来,杨过和小龙女却已在古墓多日,她怎会身处杨过身上的棺中?武三信道:“然则李莫愁那里去了?”耶律齐道:“这墓中到处透着邪门,咱们还是先出去吧。”郭芙道:“我妹子怎生是好?”武三信道:“令堂足智多谋,必有妙策,大家出去听她吩咐便了。”
众人当下觅路而出,潜回溪水,刚从水底钻上水面,眼前一片通红,溪左溪右的树林均已着火,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郭芙惊叫:“妈妈,妈妈!”却不听见应声,蓦地里一棵着了火的大树直跌下来,耶律齐眼见危险,拉着她向上游一跃,这才避过。此时正当隆冬,草木枝槁,满山烧成一片火海,五人虽然浸在溪水之中,给大火一逼,脸上仍感滚热。
武三信道:“必是蒙古兵攻打重阳宫失利,放火焚烧终南山泄愤。”郭芙急叫:“妈妈,妈妈!你在那里啊!”忽见溪左一个女子背影正在草间跳跃避火。郭芙大喜,叫道:
“妈妈!”从溪水中纵身而出,奔了过去。武三通叫道:“小心!”喀喇,喀喇几响,两株大树倒下,阻断了武三通的眼光。
郭芙冒烟突火,奔了过去。当她在溪水中时,一来思母心切,二来从黑沉沉的古墓中出来,眼前突然光亮异常,目为之炫,不易看得明白,这时奔到近处,才见那背影不对,怔了一怔,只呼出一个“妈───”字,那人斗然间回过身来,竟是李莫愁。
她闭在棺中虽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番注定要在棺中活生生闷毙的滋味,实是人生最苦最惨的处境,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她咬牙切齿,恨极了世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心中只想:“我死后必成厉鬼,要害死杨过,害死小龙女,害死武三通,害死黄蓉……”不论是谁,她都要一一害死。后来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心中积蓄的怨毒却是丝毫不减,这时斗然间见到郭芙,于是嫣然微笑,柔声道:“郭姑娘,是你啊,大火烧得很厉害,你可要小心了。”
郭芙没料到她竟会对自己这般和悦,问道:“见到我妈妈么?”李莫愁走近几步,指着左首,道:“那边不是么?”郭芙顺着她手指望去,李莫愁突然欺近身来,一伸手,已点中了她腰下穴道,笑道:“别性急,你妈就会来找你的。”眼见大火从四面八方逼近,若再逗留,自己性命不保,纵身一跃,疾驱而西。郭芙软瘫在地,只听李莫愁凄厉的歌声,隔着烈焰传了过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八二:生死茫茫
那歌声渐渐远去,突然间歌声中夹着一阵狂笑,一股浓烟被劲风卷至,裹住了郭芙。她四肢伸动不得,喉头呛得大声咳嗽。武氏父子和耶律齐站在溪水之中,满头满脸都是焦灰,那小溪和郭芙之间烈火冲起两三丈高,四人明知她处境危急,但如奔过去救,只有陪她一起送命,决计救她不出。
郭芙被烟熏得快将晕去,忽地东首呼呼声响,她转头一瞧,只见一团旋风裹着一个灰色影子,疾刮过来,旋风所到之处,火焰向两旁分开,顷刻间已刮到她身前。郭芙凝神看清,那灰影竟是杨过。他除下身上浸湿的长袍,包在玄铁剑内,催动内力,剑身外所生风势竟将大火逼开。郭芙以为有人过来相救,正自欢喜,待得看清却是杨过,身外虽然炙热,心头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想道:“我死到临头,他还想来讥嘲羞辱我一番么?”她究竟是郭靖、黄蓉之女,狠狠的瞪着杨过,竟是毫不畏惧。
杨过奔到她的身边,一弯腰,解开她被点中的穴道,一剑斩去,剑身从她腰下穿过,喝道:“小心了!”左臂用力向外一挥。玄铁剑加上他超越绝伦的内力,在郭芙腰下一托,她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上半空,越过十余株烧得烈焰冲天的大树,扑通一声,掉在溪水之中。耶律齐急忙奔上,扶了起来。郭芙头晕目眩,一时哭又不是,笑又不是。
原来杨过和小龙女、郭襄出了古墓,蒙古兵正自焚烧山上林木。杨过和小龙女在这些古树花草之间一起渡过几年时光,忽见起火,自是甚为痛惜,眼见蒙军势大,无力与抗。
杨过不知小龙女毒质侵入要穴与脏腑之后,还能支持得多久,当下找了个草木稀少的石洞,暂且躲避,刚喘息得片刻,遥遥望见郭芙为李莫愁所害,大火即将烧到身边。杨过道:
“龙儿,这姑娘害了我不够,又来害你。今日终于遭到如此报应。”小龙女明亮的眼光凝视着他,奇道:“过儿,难道你不去救她。”杨过恨恨的道:“她将咱们害成这样,我不亲手杀她,已是对得起她父母了。”小龙女叹道:“咱们自己不幸,那是咱们命苦,让别人快快乐乐的,不很好吗?”
杨过口中虽如此说,但望见大火越烧越近郭芙的身边,心里终究不忍,涩然道:“好!咱们命苦,人家命好!”衣裹长剑,终于将郭芙掷入溪中。他回小龙女身边,头发衣衫都已烧焦,裤子着火,虽即扑熄,但腿上已烧起了无数大泡。小龙女抱着郭襄,退到草木烧尽之处,伸手给杨过整理头发衣衫,只觉嫁了这样一位英雄丈夫,心中不自禁的感到得意,悄立劲风烈焰之间,倚着杨过,脸上露出平安喜乐的神色。杨过凝目望着她,但见大火逼得她脸颊红红的倍增娇艳,伸臂环着她的腰间,在这一剎那时,两人浑忘了世间的一切愁苦和凄伤。
她二人站在高处,武氏父子、郭芙、耶律齐五人从溪水中隔火仰望,但见他夫妇衣袂飘飘,姿神端严,宛如神仙中人。郭芙向来瞧不起杨过,这时猛然间自惭形秽。
杨过和小龙女站立片刻,小龙女望着满山火焰,叹道:“这地方烧得干干净净,待花草树木再长,将来不知又是怎生一副模样?”杨过不愿她为这种身外之物难过,笑说道:
“咱两个新婚,蒙古兵放烟火祝贺,这不是千千万万对花烛么?”小龙女微微一笑。杨过道:“到那边山洞中歇一忽儿吧,你身子觉得怎样?”小龙女道:“还好!”两人并肩往山后走去。
武三通忽地想起一事,叫道:“杨兄弟,我师叔和朱师弟被困绝情谷,你去不去救他们啊?”杨过微微一怔,自言自语道:“我还管得了这许多么?”
他心中念头微转,脚下片刻不停,径自向山后草木不生的乱石堆中走去。小龙女中毒虽深,一时尚未发作,关穴通后,武功渐复,抱着郭襄快步而行。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离重阳宫已远,遥遥望去,大火烧得半边天都红了。那北风越刮越紧,冻得郭襄的小脸苹果般红。小龙女道:“咱们到那里去找些吃的,孩子又冷又饿,只怕支持不住。”杨过道:“我也真傻,抢了这个孩子来不知是干什么,徒然多了个累赘。”小龙女俯头去亲亲郭襄的脸,道:“这小妹妹多可爱,你难道不喜欢么?”杨过笑道:“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希罕?除非咱俩自己生一个。”小龙女脸上一红,杨过这句话触动了她心底深处的母性,心想:“若是我能给你生一个孩儿……唉,我怎能有这般好福气?”
杨过怕她伤心,不敢和她眼光相对,抬头望望天色,但见西北边灰扑扑的云如重铅,便似要压到头上来一般,说道:“瞧这天气怕要下大雪,确是要找家人家借宿才好。”但他们为避火势,行的是山后荒僻无路之处,满地乱石荆棘,登高四望,四下里十余里内竟无人烟。杨过道:“这场雪一下,定然不小,倘若大雪封山,那可糟了,说不得,只好辛苦一些,今日要赶下山去。”小龙女道:“武三叔、郭姑娘她们不知会不会遇上蒙古兵?
全真教的道士们不知能否逃得性命?”语意之中,极是挂念。杨过道:“你良心也真忒好了,这些人对你不起,你还是念念不忘的挂怀。难怪当年师祖知你良心太好,生怕你日后吃苦,所以要你修习得无情无欲,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可是你一关怀我,二十年的修练前功尽弃,苦中是有甜的,最怕的是你不要我关怀你。”杨过道:“不错,大苦大甜,远胜不苦不甜。我只能发痴发癫,不能过太太平平、安安静静的日子。”小龙女微笑道:“你不是说咱俩到南方去,天天种田、养鸡、晒太阳么?”杨过叹道:“我只盼能够这样。”
说到此处,天空飘飘扬扬,下起鹅毛般的大雪来。两人内功深厚,自不将这些寒风放在心上,在北风大雪之下展开轻功疾行,另有一番兴味。小龙女忽道:“过儿,你说我师姊到那里去了?”杨过道:“你又关心起她来了。那玉女心经终究给她得了去,偿了她毕生心愿,就只怕她练成后武功大进,为祸更巨。”小龙女道:“师姊其实很可怜的。”杨过道:“她不甘自己一个儿可怜,要弄得天下个个人都如她一般伤心难过。”
说话之间,天色更加暗了。两人转过山腰,忽见两株大松树之间,盖着两间小小木屋,屋顶上已积了寸许厚的白雪,杨过喜道:“好啦,咱们便在这儿住一晚。”奔到临近,但见板门半掩,屋外雪地中并无足迹,他朗声说道:“过路人遇雪,相求借宿一宵。”隔了一会,屋中并无应声。杨过推开板门,见屋中无人,桌凳上积满灰尘,显是久无人居,于是招呼小龙女进屋。她关上板门,生了一堆柴火。
木屋板壁上挂了一些弓箭,屋角中放着一只捕兔机,看来这屋子是猎人暂居之处,杨过拿了弓箭,出去射了一只獐子,回来剥皮开膛,用雪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来。这时外边雪愈下愈大,屋内火光熊熊,和暖如春。小龙女咬些熟獐肉嚼烂了,喂在郭襄口中。
杨过将獐子在火上翻来翻去,笑吟吟的望着她二人。松火轻爆,烤肉流香,这荒山木屋之中,竟是别有一番天地。
突然之间,东边雪地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响,起落悚捷,却是身负武功之人的轻身飞行,杨过站起身来,向东首窗外一张。
只见雪地里并肩走来两个老者,一胖一廋,衣服褴褛,那瘦老人肩后负着一个大红葫芦。杨过心中一动,隐约记得这是洪七公之物。当年洪七公和欧阳锋在华山绝顶激斗,两人精衰力竭,同归于尽,杨过给两人安葬,那大红葫芦便葬在洪七公身畔。但后来荆紫关英雄大会,有一老丐却持了这葫芦来代传洪七公的号令,说道洪七公未死,激励群丐报国。杨过当时甚是奇怪,但英雄会上风谲云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无余暇详加追究,是后未再遇到丐帮中人,便也将此事淡忘了。这时瞧这两人的服色打扮,显是丐帮弟子,杨过忆及前事,好奇心起,低声对小龙女道:“外边有人,你到床上睡着,假装生病。”
小龙女抱起郭襄,依言去躺在床上,扯过床边一张七孔八穿的狼皮,盖在身上。
杨过掀起一把柴灰,涂抹脸颊头颈,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刚将玄铁剑藏好,那两人已在拍门。杨过将烤獐肚中的油腻在衣衫上一阵乱抹,装得像个猎人模样,这才过去开门。
那肥肥胖胖的老者笑道:“山中遇上这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