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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照杨过所说一行,果然全身舒畅,意境大不相同。他此时并未想到郭靖写给他的真经其实是颠倒窜改之文,只是心中混乱一片,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怎么会有这等情事?”
杨过见他双目直视发呆,叫了几声:“爸爸!”不闻答应,怕他疯病又要发作,正惊异间,忽听花树忽喇一声,人影一闪,花丛中隐约见到杏黄道袍的一角。此处人迹罕至,怎会有外人到此?而且那人行动鬼鬼祟祟,显似不怀好意,杨过疑心大起,急步赶去。那人脚步迅速,向前飞奔,瞧他后心,正是一个道人。杨过叫道:“喂,是谁?你来干什么?”施展轻功,提步急赶。
那道人听杨过这么呼喝,奔跑得更加急了,但杨过此时脚步何等迅捷,微一加劲,身形如箭般纵过去,一把拿住了他的肩头,扳过来一瞧,原来是全真教的道士尹志平。杨过见他衣冠不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喝道:“你干什么?”尹志平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首座,武功既高,平素举止又极有气派,但不知怎的,此时被杨过一喝,竟是满脸慌张,说不出话来。杨过连问几句,不得要领,想起当年自己逃出重阳宫时他相纵之德,于是放松了手,温言道:“既然没事,你就走罢!”
尹志平回头瞧了几眼,慌慌张张的急步去了。杨过暗笑:“这道士失魂落魄似的,甚是可笑。”当下回到茅屋之前,只见花树丛中露出小龙女的两只脚来,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睡着了。杨过叫了两声:“姑姑!”不闻答应,钻进树丛一看,只见小龙女卧在地下,眼上却蒙着一块青布。
杨过微感惊讶,解开了她眼上青布,但见她眼中神色极是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杨过问道:“姑姑,谁给你包上了这块青布儿。”小龙女不答,眼中微露责备之意。杨过见她身子软瘫,似乎给人点中了穴道,伸手拉她一下,果然她动弹不得。杨过极是聪明,念头一转,已明原委:“定是我义父用逆点穴法点中她,否则任他再厉害的点穴功夫,姑姑也能自行通解。”于是依照欧阳锋适才所授之法,给她解开了穴道。
岂知小龙女穴道被点之时,固然全身软瘫。但杨过替她通解了,她仍是软绵绵的倚在杨过身上,似乎周身骨骼尽皆溶化了一般,杨过伸臂扶住她肩膀,柔声道:“姑姑,我义父做事颠三倒四,你莫跟他一般见识。”小龙女将脸藏在他的怀里,含含糊糊的道:“你自己才颠三倒四呢,不怕丑,还说人家!”杨过见她举止与平昔大异,心中稍觉慌乱,道:“姑姑,我……我……”小龙女抬起头来,嗔道:“你还叫我姑姑?”杨过更加慌了,顺口道:“我不叫你姑姑叫甚么?要我叫师父么?”小龙女浅浅一笑,道:“你这般对我,我还能做你师父么?”杨过道:“我……我怎么啦?”
小龙女卷起衣袖,露出一条雪藕也似的臂膀,但见洁白似玉,竟无半分瑕疵,原来一点殷红无血的守宫砂已不知去向,羞道:“你瞧。”杨过摸不着头脑,搔搔耳朵,道:“姑姑,我不懂啊。”小龙女嗔道:“我跟你说过,不许再叫我姑姑。”她见杨过满脸惶恐,心中顿生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低声道:“咱们古墓派的门人,世世代代都是处女传处女。我师父替我点了这点守宫砂,昨晚昨晚你这么对我,我手臂上怎么还有守宫砂呢?”杨过道:“我昨晚怎么对你啊?”小龙女脸一红,道:“别说啦。”隔了一会,轻轻的道:
“以前,我怕下山去,现下可不同啦,不论你到那里,我总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杨过大喜,叫道:“姑姑,那好极了。”小龙女正色道:“你怎么仍是叫我姑姑?难道你没真心待我么?”她见杨过不答,心中焦急起来,颤声道:“你到底当我是甚么人?”杨过诚恳诚恳的道:“你是我师父,你怜我教我,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爱你。”小龙女大声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杨过从未想到过这件事,突然被她问到,不由得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喃喃的道:“不,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么配?你是我师父,是我姑姑。”小龙女气得全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杨过慌了手脚,只是叫道:“姑姑,姑姑!”小龙女听他仍是这么叫,狠狠凝视着他,举起左掌,一掌要向他天灵盖拍落,但逐渐逐渐,她的目光自恼恨转为怨责,又自怨责转为怜惜,叹了一口长气,轻轻的道:“既是这样,以后你别再见我。”长袖一拂,转身疾奔下山。杨过大叫:“姑姑,你到底那里去,我跟你回去。”小龙女回身说道:“你若再见我,只怕我难饶你性命。”
杨过一怔之下,更是不知所措,眼见她白衣的背影渐行渐小终于在远处山道上消失,不禁悲从中来,伏地大哭。他左思右想,实不知何以会得罪了师父,何以她精神如此特异,不时柔情缠绵,一时却又怨愤决绝?何以说要做自己“妻子”,又不许叫她姑姑,他想了半天,心道:“此事定然与我义父有关,必是他得罪我师父了。”
于是走到欧阳锋身前,只见他双目呆瞪,一动也不动。杨过道:“爸爸,你怎么得罪我师父啦?”欧阳锋道:“九阴真经,九阴真经。”杨过道:“你干么点了她的穴,惹得她生这么大气?”欧阳锋道:“到底该是逆冲天柱,还是顺通肩井?”杨过急道:“爸爸,我是问你师父的事啊,你说啊,你对她怎么啦?”欧阳锋道:“你师父是谁?是谁?谁是欧阳锋?”杨过见他疯病大发,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温言道:“爸爸,你累啦,到茅屋去歇歇吧。”欧阳锋突然一个斛斗,倒转了身子,大叫:“我是谁?我是谁?欧阳锋到那里去了。”双掌乱舞,身子急转,以头行路,其快如风的冲下山去。杨过大叫:“爸爸!”想要拉他,被他一足踢来,正中下巴,这一脚踢得毫不留情,杨过站立不定,仰后便倒。待得立直身子,只见欧阳锋已在十余丈外。杨过追了几步,猛地住足。
只呆得半晌,欧阳锋已然不见人影,他四顾茫然,但见空山寂寂,微闻鸟语。杨过大叫:“姑姑,姑姑!爸爸,爸爸!”隔了片刻,四下里山谷回音,也是叫道:“姑姑,姑姑!爸爸,爸爸!”
他数年来与小龙女寸步不离,亲若母子,突然间她不明不白的绝裾而去,岂不叫他肝肠欲断?杨过又是个情感比常人强烈十倍之人,伤心之下,几欲在山石上一头撞死。但他心中隐隐约约存在着一个指望,师父既然而去,或许也能突然而来。义父虽得罪了她,她想想我并无过失,定然会回头寻我。
这一晚他那里睡得安稳,只要听到山间风声突响,或是虫鸣斗起,他都疑心是小龙女到了一骨碌爬起,大叫:“姑姑!”出去迅接,每次总是凄然失意。到后来他索性不睡了,奔上山巅,睁大了眼四下眺望,一直到天色大亮,但见云生谷底,雾迷峰巅,天地茫茫,就只他杨过一人而已。
杨过突然想道:“师父既然不回,我就找她去。只要见得着她,不管她如何打我骂我,我总是不离开她。”想到此处,不由得勇气大增,将小龙女与自己的衣服用物胡乱包了一包,绑在背上,大踏步往山下走去。
一到山下有人家处,他就打听有无见到一位白衣美貌女子,从此间经过。他连问几个乡民,都是摇头说并未瞧见。杨过焦急起来,再次询问,出言就不免欠缺礼貌。那些山民见他一个年青小伙子,冒冒失失的打听甚么美貌闺女,心中先就有气,有一人就反问那闺女是他甚么人,杨过怒道:“这个你管不着,我只问你有没见到她从此间过?”
那人听他如此回答,正要发怒,旁边一个老头拉了拉他衣袖,指着东边一条小路,笑道:“昨晚老汉见到有个仙女般的美人,向东而去,还道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却原来是老弟的相好……”杨过不听他说完,急忙一揖相谢,顺着他所指的小路赶了下去,但听得背后一阵轰笑。原来那老者见他年幼无礼,故意胡扯骗他。
杨过那知就里,当下提步急赶而去,奔了一盏茶时分,前面出现两条岔路,却不知向那一条路走才是。他沉吟半晌,心道:“姑姑不喜热闹,多半是拣荒僻的路走。”当下向左首那条崎岖小路走。岂料这条路越走越宽,几个转弯,竟转到了一条大路上去。杨过已有一日一晚没半点水米下肚,眼见天色渐晚,腹中饿得咕咕直响,只见前面房屋鳞次栉比,是个市镇,当下快步走进一家客店,叫道:“拿饭菜来。”
店伴送上一份家常饭菜,杨过扒了几口,只因胸中难过,喉头噎住,竟是食不下咽,心道:“虽然天黑,我还是要去找寻姑姑,若是错过了今晚,只怕今后永难相见。”当下将饭菜一推,叫道:“店伴,我问你一句话。”店伴陪笑过来,道:“小爷有什吩咐?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小的吩咐去另做,小爷爱吃什么?”杨过连摇手,道:“不是说饭菜。我问你,可有见到一个穿白衣的美貌女子,从此间过去么?”店伴沉吟道:“穿白衣,嗯,这位姑娘可是戴孝?她家中死了人是不是?”此人说话噜里噜苏,大是不着边际。杨过好不耐烦,道:“到底见是没见?”店伴道:“女人是有,确也是穿白衣……”杨过喜道:“向那条路走?”店伴道:“可过去大半天啦!小爷,这娘们可不是好惹的……”他突然放低声音,说道:“我劝你啊!还是别去寻她的好。”杨过又惊又喜,知道是寻到了姑姑的踪迹,忙问:“她……怎么啦?”问到此句,声音也发颤了。
那店伴道:“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女人是会武的?”杨过心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忙道:“知道啊,她是会武的。”那店伴道:“那你还找她干么?可险得紧哪。”
杨过道:“到底是什么事?”那店伴道:“你先跟我说,那白衣美女是你什么人?”杨过无奈,知道不先说些消息与他,他是决不能说小龙女的行踪,于是道:“她是我姊姊,我要找她。”那店伴一听,肃然起敬,但随即摇头道:“不像,不像。”杨过焦躁起来,一把抓住他衣襟,喝道:“你到底说是不说?”那店伴一伸舌头,道:“对,对,这可像啦!”
杨过骂道:“什么又是不像又是像的?”那店伴道:“小爷,你先放手,我喉管给你抓着,吓吓,说不出话。”杨过心想此人生性如此,对他用强也是枉然,当下松开了手。
那店伴咳嗽几声,道:“小爷,我说你不像,只为那娘……那女……吓,你令姊,透着比你年轻貌美,倒像是妹子,不是姊姊。说你像呢,为的是你两位都是火性儿,有一门子爱抡拳使棍的脾气。”杨过笑了笑,道:“我……我姊姊跟别人动武了吗?”
那店伴道:“可不是么?不但动武,还伤了人呢,你令姊本事了得,一剑将那道爷的耳朵也削了下来。”杨过一惊,道:“甚么道爷?”那店伴道:“就是那个……”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大变,头一缩,转身便走。
杨过机伶异常,不自追出,端起饭碗筷子,急往口中扒饭,眼角间一晃,只见两个青年道人,从客店门外并肩进来。两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身上道袍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