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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能替我找回来?”
“半点不假。”
“什么时候能替我找回来?”
“就是现在。”小叫化说,“现在我就能找回来。”
说完这几句话,另外一个盘子里的木须炒肉饼也已被他解决掉一半。
吴涛当然要赶快问:“我的钱包呢?”
“你的钱包就在这里。”小叫化右手的筷子并没有停下来,用左手拿出那个钱包,“这是不是你的?”
“没错,是我的。”
错是没有错,只可惜钱包已经空了。吴涛也只落得个空欢喜。
“我这钱包里本来应该有二十三两三钱三分银子的。”
“我知道。”小叫化加紧吃肉吃饼吃酒,“我只答应替你把钱包找回来,可没有答应替你把银子也找回来。”
“银子呢?”
“银子已经被我花掉了。”
小叫化不让吴涛发火,又抢着说:“我敢打赌,你绝对想不到我是怎么花掉的。”
银子已经花光了,发火也没有用了,吴涛只有摇头叹气:“廿三两银子我至少可以花一个月。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花掉了?”
“我买了点东西。”
“买了些什么?”
“买了五口棺材。”
吴涛连叹气都叹不出,吃惊的看着这小叫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踩了一脚臭狗屎。
“买棺材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拿你的银子本来就想替你做好事。”小叫化说,“刚巧我就在路上看见了五个死人,所以就替你买了五口棺材收他们的尸,替你积了个大德。”
他叹了口气:“这种机会本来并不常有的,居然一下子就被你碰到了,看来你的运气真不错。”
吴涛瞪着眼睛张着嘴,也不知是想哭是想笑,还是想咬这小子一口?
过了半天吴涛才把噎住的一口气吐出来,苦笑着道:“这样子看起来我的运气倒是真他妈的好极了。”
这老小子居然也会说粗话。
小叫化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他还要故意气气他,“以后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会让给你的。”
他好像存心要把这老小子气疯。
吴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拿酒来。”他吩咐店小二,“要五斤上好的莲花白,再来五样下酒的菜,要好菜,不怕贵。”
这下小叫化也吃了一惊。
刚才别人以为他疯了,现在他也以为这个一毛不拔的老小子发了疯,否则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大方阔气。
酒一来他就连喝了三杯,又放下杯子大笑了三声,拍着胸脯大声说:“痛快痛快;我已经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过了。”
他居然替小叫化也倒了一大杯:“来,你也陪我喝几杯,要吃什么菜尽管再叫他们送来,今天咱们索性再吃他个痛快。”
小叫化赶紧拿起酒杯就往嘴里倒。
疯子都是不讲理的,还是依着他一点的好,否则说不定会挨揍。
又喝了三杯后,吴涛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
“不知道。”
“因为你。”吴涛大声的笑,“就是你让我开心的,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小混蛋。”
小叫化也大笑:“像我这样的混蛋本来就少见得很。”
现在他已经看出这个老小子并没有疯,只不过平常日子过得太节省太规矩太呆板,所以找个机会让自己放松一下,让自己开开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就是疯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吴涛又喝了杯酒,忽然又用力一拍桌子:“那些王八蛋真不是东西。”他说,“如果不是看见你,今天晚上我一定会被他们气得连觉都睡不着。”
“那些王八蛋是谁?”
“都是老翔泰绸布庄的那些龟孙子。”吴涛真的生气了,“我早就托人捎信来订了一批山东绸子,明明约好是今天交货的,连订钱我都给了。可是今天他们连门都不开,店里面连鬼都没有,我叫破喉咙也没人理。”
小叫化也用力一拍桌子:“那些王八蛋真是王八蛋,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吴涛又开心了:“对!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只可惜他们的酒量并不好,再两杯下肚,舌头就大了,一张脸也红得像某种会爬树的动物的某部份一样,说话时嘴里就好像含着个鸡蛋。
但是他们的头脑居然好像还很清醒,还反问这个小叫化:“我姓吴,叫吴涛,你叫什么?”
“我叫元宝。”小叫化说,“就是人人都喜欢的那种东西。”
“元宝。”吴涛大笑,“这个名字真他妈的的好极了!”
五
这时候青衣人已经入了济南城。
五口棺材是用两架板车运来的,拉车的不是骡马,是人。
丐帮门下绝没有骑马乘车坐轿的,因为丐帮弟子无论做什么都得靠自己,流自己的汗,用自己的力气。
麻跛二丐推着板车,青衣人慢慢的走在他们后面,一双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看着远方,他的人虽然在此处,他的心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从来没有别人能进入的世界。
他们走的是阴暗无人的偏僻小路。
月正圆。可是连月光都好像照不到这里,破旧的板车被棺材压得“吱吱”作响,空气里充满了油烟和垃圾的臭气,青衣人的脸色看来更觉得可怕。
他究竟要把这五口棺材送到哪里去?送去干什么?
没有人知,也没有人敢问。
车轮在灰砂中滚动,推车的人在冷风中流汗。
忽然间,七八柄长枪从黑暗中刺出,卡住了车轮,七八十个劲装打扮的大汉自黑暗中涌出,把这两部已经推不动的板车包围,每个人的身手都极骠悍,每个人腰际的快刀都已出鞘,刀锋在月下闪动着寒光。
青衣人走得太慢,已被隔断在包围外,麻子的脸色变了,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好像发出了光。
但是他连动都没有动。
他看得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人,在他眼中看来,这七八十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加起来也比不上另外一个人手里的一个酒杯。
这个人是被推来的,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推来的。
木椅能推,只因为木椅上装着两个车轮,这个人手里有酒杯,只因为他正在喝酒。
这里既不是喝酒的地方,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坐在一张椅子上叫人特地送他到这里来喝酒。
这个人却偏偏这样来了,而且真像是专程来喝酒的,除了手里的一杯酒外,对别的事都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轮椅旁还站着一个人,和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他的衣着华丽,神情懒散,脸上总是带着很和气的笑容,这个人却像杆标枪,好像随时都可能飞掷出去刺穿人心。
一走到板车前,他就冷冷地说:“我姓连,叫连根,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为我死。”
他说的话直接简短,咄咄逼人:“所以我也随时可以要你们死。”
麻子居然笑了:“幸好我们既不想别人死,自己也不想死。”他说,“我们只不过是两个穷要饭的。”
“我看得出。”
“我们身上既没有钱,车上也没有载货,只不过带着五口棺材。”麻子说,“棺材里既没有珠宝,只不过有几个虽然而已。”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各位怎么会找上我们的。”
“我在想借几样东西带回去看看。”
“我们有什么可以借给你?”
“棺材。”连根说,“就是板车上的这五口棺材。”
“这五口棺材很好看?”
“棺材不好看,死人也不好看。”连根说,“好看的我不看,不好看的我反而偏要看。”
“你一定要看?”
“一定!”
“不能不看?”
“不能。”连根厉声道,“就算是你们丐帮的龙头萧堂主在这里,我也非看不可。”
麻子又叹了口气:“那么你不妨现在就叫这些人替你死吧!”
连根的脸色也变了,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忽然反手一抓,他身后一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就到了他手里,双手一拗,就拗成两段。
坐在轮椅喝酒的人直到这时才开口:“好功夫,好手力。”他微笑,“连淮南鹰王家的人恐怕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你了。”
连根冷笑:“他们根本就比不上我。”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半截刀尖,忽然一挥手,刀光闪电般飞出,忽然不见了,只听见“夺”的一声,半截钢刀竟全部钉入棺材里。
麻子居然神色不变,只淡淡的说:“幸好棺材里的人已死了,再挨几刀也没什么关系。”
“他死了,你还没有死。”
连根手里还有半截断刀:“这就是留给你的。”
这句话刚说完,他和麻子中间就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衣人,就好像是忽然被风吹过来的。
连根后退半步,厉声问:“你是谁?”
青衣人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也看不见他的人,却慢慢的从身上拿出一把旗子,很小的旗子,拴在六七寸长的黑铁旗杆上。
--这些小小的花旗难道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连根握刀的手上已有冷汗,每个人握刀的手都沁出了冷汗。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青衣人就算用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他没有杀人。
他只把手里的小旗一挥,插在棺材上。
五口棺材,五面小旗。
插好这五面小旗后,他就走了,麻子和跛子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居然留下了那五口他们本来死也不肯放手的棺材。
握刀的大汉们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要的是棺材,不是人,棺材既然已留下,谁也不想再找麻烦,能早点交差早点回去喝酒洗澡睡觉,至少总比在暗巷中拚命好一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可是他们确实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五杆旗子插在棺材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想不通,谁也没有仔细去想。
黑黝黝的长巷,惨白色的月光,冷冷的风,连根忽然挥手。
“走!”他说,“把棺材带走。”
四条大汉插刀入鞘,抢过来推车,只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就好像忽然中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四个人四双脚都忽然被一双看不见的魔手用八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四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
都盯在一面旗子上。
这时正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卷在铁杆上的小旗,小旗逆风招展,上面竟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惨白的月光下看来更鲜艳夺目。
过了很久之后,四条大汉的脚步才能移动,却不再向前走,而是往后退。
连根大怒,身形闪动。
他一向已军法调度属下,发出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四条大汉的两边脸立刻红肿。
他们不敢反抗,也闪避都不敢,他们对连根的畏惧尊敬丝毫未减。
可是他们更不敢再去动那五口棺材。
连根的铁掌再次伸出,抓住了一个人的臂,无论多粗壮的手臂在他掌中都会变得脆如焦炭。
他发出的命令从来不用再说第二遍,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骨头碎折的声音在冷风上听来更令人毛骨悚然,断臂人的惨叫声凄厉如狼嗥。
连根冰冷的目光刀锋般在大汉们的脸上划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有没有人来抬这五口棺材?”
没有人过来。
连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轮椅上的人终于放下酒杯,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用的。”他说,“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用的,还是一样没有人敢来动这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