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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宝钱庄是皇家钱庄,在各大城市都有分号,都坐落在繁华街道,十分好找。钱掌柜进门后直奔柜台,将手中半张银票递进去:“伙计,麻烦帮忙兑换这张银票。”柜台内的管事接过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你拿半张银票来兑换什么?”“多少总能兑一点吧?”钱掌柜急道,“就算兑换不了三百两的一半,但兑换一百两总可以吧?要不八十两也行。”
管事笑着将半张银票递了回来:“你难道不知,所有钱庄只认印鉴?你这半张上面没有印鉴,如何能兑换?”钱掌柜忙仔细一看,果然上面没有一丁点印鉴的影子,显然那女人在撕开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印鉴。他心有不甘地问那管事:“如此说来,这张银票就这么报废了不成?”
管事耐心解释道:“银票是客人在钱庄存钱的凭证,咱们不能因为它有所损坏,就侵吞客人的银子。虽然银票损坏的情况极其罕见,但咱们对此也有所规定,只要能保持银票上印鉴和数目完整,咱们就会按票支付,哪怕像这样被撕去了一半,咱们也不会少付一个子儿。”
钱掌柜再次拿起银票一看,才发现上面既没有印鉴,也没有数目,那女人撕给自己的这一半,根本就是无用的废纸……
牛刀小试!当舒亚男在临时落脚的客栈中,照着《千门百变》一书上的法子,仔细洗去脸上的伪装时,在心中这样评价着自己。“林夫人”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从此将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钱掌柜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轻轻抚摸着到手的六十两银子,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学活用《千门三十六计》中的“借花献佛”,果然奇妙无比。自从看了南宫放那些专门骗人的书之后,她渐渐感觉,用头脑而不是用拳头复仇,会给人一种更大的成就感,她对此甚至有种隐隐的嗜好。望着手中加倍讨回来的卖身钱,她心中复仇的快感无以言表。
回想整个过程,并没有特别精妙的设局,唯一多下了些工夫的是与虞婆婆结识,并通过她在南宫府混熟,靠着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宫世家出入自由,这让她有种火中取栗的冒险刺激。她要小心地接近和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付南宫世家,自己现在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头脑,都还远远不够,现在最好是躲得远远的,远离南宫世家眼线无处不在的江南,让他们暂时忘掉自己这个小人物。
不过在离开江南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退房离开客栈后,舒亚男完全变了副模样。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伤疤,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姿色虽不出众,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登上客栈外预约的马车,她对车夫简单地说了一个地址:“金陵!”
金陵为六朝古都,繁华极于江南。即便到了初更时分,秦淮河上也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莺歌燕舞荡漾河上,演绎着世间最廉价的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灯火辉煌的时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闻师爷,打着酒嗝儿离开了花船。劝回了几个相送的同僚后,他独自醉醺醺地往回走。想起明日的会审,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赶,为明日的判决书做最后的润色。作为刀笔吏,他一向对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况且明日的会审,是有人状告南宫世家侵占农田扩建马场,已经闹出人命。受害者在扬州状告无门,这才将官司打到了金陵提刑按察司。这事牵涉到南宫世家,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而他收了南宫瑞的钱,更是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自从上次由同窗殷师爷牵线搭桥与南宫瑞结识后,他就成了南宫瑞在按察司最信赖的伙伴,钱包也急速鼓了起来。不过他依旧穿着破旧的皂衣,住着最普通的民房,决不让同僚和上司因银子问题对自己有所猜忌。他只将收到的每一笔存入钱庄,并将数目仔细记录下来。看到那越来越庞大的数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还乡后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闻师爷心中想着心事,没留意到街口拐角处窜出的一道黑影,被那黑影一撞,不由摔倒在地。闻师爷正要发火,待看清那黑影是个年方双十的妙龄少女,骂人的话连忙咽回肚中,掸掸衣衫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那姑娘无暇理会闻师爷,不住回头张望,隐约能听到远处有呼喝和脚步声,正向这边奔来。那姑娘情急之下,转身藏到街边一堆垃圾后,连连对闻师爷作揖哀求。闻师爷正在奇怪,就见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奔了过来,领头的汉子对他吼道:“老头!方才那个姑娘往哪边跑了?”
闻师爷犹豫了一下,往身后随手一指,几个汉子立刻向那边追了过去。待那帮汉子走远,那姑娘才从藏身处出来,对闻师爷盈盈一拜:“多谢先生相救!”“这是怎么回事?”闻师爷忙问。那姑娘眼中泛起点点泪花:“他们要将我卖到青楼,我不从,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闻师爷叹了口气:“姑娘是哪里人氏?深更半夜,可有落脚之地?”那姑娘摇头道:“我家在扬州,在金陵举目无亲。今晚我就在街头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扬州。”
闻师爷仔细打量那姑娘,见她虽然算不上绝色,却有一种烟花女子所没有的清纯,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涌动着青春的气息。他连忙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姑娘若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将就一宿吧。”见那姑娘有些犹豫,闻师爷笑道,“莫非我长得像坏人,让姑娘不放心?”那姑娘脸上一红:“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烦先生了。”
长街尽头,方才追人那几个汉子又慢慢折了回来。一个汉子小声在问:“老大,咱们这么跑一下子,就赚了整整五两银子,那姑娘这是要干啥?”领头的汉子伸手搧了他一巴掌:“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他却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想,她要干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两。”
……当闻师爷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才发现外面已是天色大亮。依稀还记得昨晚在那个姑娘秀秀所喝茶水中下蒙汗药的情形,他连忙高喊秀秀,却无人应答。猛然想起今日的会审,他无暇理会秀秀的去向,晃晃晕沉沉的头,匆匆拿起桌上封好的判决书,立刻赶往按察司衙门。
会审本已经开始,因为闻师爷的迟到不得不推迟,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惹来按察使张大人不满的白眼。闻师爷战战兢兢地将文书交上去,自忖凭着自己花了莫大心血琢磨润色的判决书,可以稍稍减轻张大人的不满。
张大人简单交代了案情后,拿起判决书正要宣读,却愣在那里半晌不得开口。闻师爷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发觉上司满脸阴霾,忙小声问:“大人,这判决书可有不妥?”
“你自己看!”张大人说着将判决书扔了过来。闻师爷捡起来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这哪是什么判决书,而是自己收到各种好处的详细账目,这些账目不仅有时间、地点、数目,还有行贿者的名字。他慌忙道:“小人、小人一时拿错,这就回去拿来。”“不用了。”张大人不阴不阳地道,“交到本官这儿来,这账簿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在张大人逼视之下,闻师爷不得不将账目交了上去。虽然衙门里并不禁止相关的人收受好处,但上司最忌讳下属背着自己捞大钱。闻师爷的账目竟然让张大人都有些忌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在衙门的差事恐怕是到头了。只见张大人仔细将账目收入怀中,然后从封存文书的信封中又拿出一张状纸,对闻师爷冷冷道:“判决书在这里,不过你看看自己写的是些什么?”
闻师爷胆颤心惊地接过来一看,浑身不禁冰凉。那果然是判决书,不过判决结果却与计划中的大相径庭,它居然判南宫世家败诉,不仅要赔偿原告的田地,还要为他们强买强卖的行为坐牢。这判决书他是万万不敢宣读了,今日这会审已彻底毁掉,对南宫瑞的保证也已落空,他知道得罪南宫世家的后果,那恐怕不只是丢掉差事那么简单了。
闻师爷突然意识到,昨夜中了蒙汗药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个少女也不是什么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而是放倒自己、窜改改文书,并将自己最隐秘的账目暴露于天下的骗子……
听到闻师爷惹上官司,被按察使革去差事下狱的消息后,舒亚男换了副面容准备离开金陵。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念,这两次行动都跟南宫世家有关,相信很快就会惊动他们。为策安全,应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直到他们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悄悄地回来。
收拾起简单的包裹,舒亚男下楼来到客栈柜台,正要退掉房间离去,一个在楼下喝茶的算命文士施施然凑了过来,满是惊讶地打量着她,小声道:“姑娘,你印堂发黑,两眼无神,要小心近日有牢狱之灾啊!”
舒亚男皱眉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那术士:“去找别人算命吧,我不信命。”那算命术士接过碎银随手抛了抛,脸上泛起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姑娘将老夫当成了街头小骗子?真不在乎按察司的大牢或南宫世家的追杀?”舒亚男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术士微微一笑,浑浊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幽光:“姑娘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莫爷要见你。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让莫爷相请,也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他老人家的邀请。”
舒亚男犹豫了一瞬,道:“那好,请先生带路。”
第六章 莫爷
城南是下里巴人聚集的城区,工匠仆役杂居于此,空气中充斥着贫民区固有的臭味。在一间乱哄哄的茶楼,当舒亚男随着那算命术士来到后院,看到为自己开门的那猥琐汉子后,立刻就明白对方何以会盯上自己。当初自己雇了帮街头闲汉,在闻师爷面前假扮青楼打手,这汉子正是他们的头。
“莫爷已等你很久了。”那汉子猥琐地笑着,将舒亚男和算命术士迎进去后,就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房内光线幽暗、空气浑浊,一个衣衫古旧的枯瘦老者闲闲地坐在竹椅之上,正睁着白蒙蒙的眼眸对着进来的舒亚男,脸上浑无表情。算命术士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莫爷,您要找的人已经来了。”老者不置可否,指指一旁的竹椅:“姑娘请坐。”舒亚男依言坐下,她已看出,这老者虽然双目俱盲,但他那种泰然自若的从容却让人不敢轻视。待她入座后,老者将头转向她的方向,淡淡道:“冒昧相邀,还望姑娘恕罪。”
舒亚男道:“无妨,能见到莫爷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
“你知道老朽是什么样的人物?”莫爷故作糊涂地反问道。舒亚男笑道:“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莫爷的大名,不过一看言谈举止,就能猜到莫爷必非常人。”莫爷拈须一笑:“姑娘出自哪一门下?烧几炷香?”舒亚男一怔,茫然道:“我不知莫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莫爷有些意外,正色问:“禹神绝技传千古,门下八将亦流芳。姑娘出自哪一门?”舒亚男知道那是江湖门派的秘密切口,莫爷显然误会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