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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真正要出手刺杀杨坚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人。”卓东来说:“如果我们单只防备他们,第三个人出手时就容易了。”
“这个人是谁?”
“是个年轻人,穿一身粗布衫,带着一口剑,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小客栈里,每顿只吃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卓东来说:“他已经来了三天,可是除了出来吃面的时候外,从来没有出过房门。”
“他把自己关在那幢除了臭虫外,什么部没有的小屋子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他学的是什么剑法?剑法高不高?”
“我不知道。”
司马超群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和卓东来相交已有二十年,从贫穷困苦的泥淖中爬到今天的地位,没有人比卓东来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卓东来。
他从未想到“不知道”这三个字也会从卓东来嘴里说出来。
卓东来如果要调查一个人,最多只要用三、五个时辰,就可以把这个人的出身家世背景习惯嗜好武功门派,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全部调查出来。
做这一类的事,他不但极有经验,而且有方法,很多种特别的方法。每一种都绝对有效。
这些方法司马超群也知道。
“他住的是便宜客栈,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白菜煮面。”司马超群说:“从这几件事上,你至少已经应该看出来他绝不会是个很成功的人,出身一定也不太好。”
“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卓东来说:“这个少年却是例外。”
“为什么?”
“因为他的气度。”卓东来说:“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虽然是在一家挤满了苦力车夫的小饭捕里吃白菜煮面,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是位新科状元坐在太华殿里吃琼林宴,虽然只穿着那件粗布衣裳,却好像是件价值千金的貂裘。”
“也许他是在故意装腔作态。”
“这种事是装不出来的,只有一个对自己绝对有信心的人才会有这种气度。”卓东来说:“我从未见过像他那么有自信的人。”
司马超群眼睛里发出了光,对这个少年也渐渐有兴趣了。
他从未见过卓东来这么样看重一个人。
卓东来说:“他在那家客栈里用的名字叫李辉成,只不过这个名字一定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假的?”
“因为我看见过他在柜台上留的名字,是他自己写的,字写得不错。却写得很生硬。”卓东来说:“一个会写字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那么呆板生硬。”
“他说话是什么口音?”
“我没有听过他说话,可是我问过那家客栈的掌柜。”
“他怎么说?”
“他以前是家镖局里的趟子手,走过很多地方,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卓东来道:“可是他也听不出这位姓李的客人是哪里的人。”
“为什么?”
“因为这位李先生也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每一种都说得比他好。”
“他穿的衣裳呢?”
从一个人穿的衣服上,也可以看出很多事。
衣服料子不同,同样是粗布,也有很多种,每个地方染织的方法都不一样,棉纱的产地也不一样。
鉴别这一类的事,卓东来也是专家。
“我相信你一定看过他的衣服,”司马超群问:“你看出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出。”卓东来道:“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种粗布,甚至连他缝衣服用的那种线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卓东来说:“我相信一定是他自己纺的纱,自己织的布,自己缝的衣服,连棉花都是他自己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种出来的。”他说:“那个地方你我大概都没有去过。”
他们同时出道,闯遍天下。
司马超群昔笑:“连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去过的人大概也不会大多了。”
“我也没有看到他的剑。”
卓东来道:“他的剑始终用布包着,始终带在身边。”
“他用来包剑的布是不是也跟他做衣服的布一样?”
“完全一样。”
司马超群忽然又笑了:“看起来这位李先生倒真的是个怪人,如果他真是来杀我的,那么今天晚上就很好玩了。”三
黄昏。
小饭铺里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苦力车夫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成的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小高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山上那种飘浮在自云和冷风中的木叶清香,可是他也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贵优雅的高人名士,可是他也喜欢这些流着汗用大饼卷大葱就着蒜头吃肥肉喝劣酒的人。
他喜欢人。
因为他已孤独了太久,除了青山白云流水古松外,他一直都很少见到人。
直到三个月前,他才回到人的世界里来,三个月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四个声名显赫雄霸一方的人,四个本来虽然该死却不会死的人。
他喜欢人,可是他要杀人。
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要杀人。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使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长安,古老的长安,雄伟的城堞,充满了悠久历史和无数传奇故事的动人风情。
小高却不是为了这些事来的。
小高是为了一个人来的——永远不败的英雄司马超群。
他带着他的剑来,他的剑就在他的手边,永远都在他的手边。
一柄用粗布紧紧包住的剑。
很少有人能看到这柄剑,从这柄剑出炉以来,就很少有人能看到。
这柄剑不是给人看的。
小高知道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了。
到这里来的第二天,他就发现有个人在注意他,一个身材很瘦小,衣着很华贵,一双冷冷淡淡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眼睛,看起来仿佛是灰色的。
他看见过这种眼睛。
十一岁的时候,他几乎死在一头豹子的利爪下,这个人的眼睛就跟那头豹子一样。
这个人一出现,小饭铺里很多人好像连呼吸都停顿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总管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的大龙头司马超群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卓东来。
小高慢慢的吃着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心里觉得很愉快。
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和司马超群一定会怀疑他、谈论他,猜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他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至今还很少有人看见过。四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外面的灯火却越来越辉煌明亮。
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前面大院里传来的人声和笑声。
司马超群知道他请来观礼的佳宾和他没有请的人都已经来了不少。
他也知道每个人都在等着他露面,等着看他。
但是他却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他的妻子进来时他都没有动。
他烦透了。
开香堂,收弟子,大张筵席,接见宾客,对所有的这些事他都觉得烦透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杯酒。
吴婉了解他的想法。
没有人比吴婉更了解司马超群,他们结合已经有十一年,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孩子。
她是来催他快点出去的。
可是她悄悄的推门进来,又悄悄的掩门出去,并没有惊动他。
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司马又倒了一杯酒。
这已经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二十七杯。
他喝的不是卓东来喝的那种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烧刀子,虽然无色无味,喝下去时肚子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他没有把这怀酒喝下。
门又悄俏的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吴婉,是卓东来。
司马垂下手,把这杯还没有喝的酒放到椅下,看着站在门口阴影中的卓东来。
“我是不是已经应该出去了?”
“是的。”五
大院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小高挤在人丛里,因为他不是司马超群请来的贵宾,不能进入那个灯火更辉煌明亮的大厅。
大厅里的人也有不少,当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名人。
除了这些名人外,还有一些穿一色青缎面羊皮褂的壮汉在接待宾客,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矫健敏捷,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件不该发生的小事。
人声忽然安静下来。
总管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的大龙头、当今武林中的第一强人、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终于出现了。
司马超群出现的时候,穿一身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剪裁的衣裳,使得他的身材看来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纪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
他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招呼宾客,还特地走到厅前的石阶上,向院子里的人群挥手。
在震耳的欢呼声中,小高注意的并不是司马超群,而是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装束容貌都很平凡,但是眼睛里却充满一种冷酷而可怕的杀机。
他们并没有站在一起,也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是他们每个人的附近各有八九个人在偷偷的盯着他们,一直都跟他们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小高微笑。
他看得出这两个人是为了杨坚来的,都是朱猛派出来的一级杀手。
他也看得出司马和卓东来一定也把他当作他们一路的人,因为他早已发现他身边附近也存人在盯着他。甚至比他们盯在身边的人加起来还多。
卓东来无疑已经把他当作最危险的人物。
“可是卓东来这次错了!”小高在心里微笑:“他派人未钉着我,实在是浪费了人力。”
大厅中央的大案上,两根巨大的红烛已燃起。
司马超群已经坐到案前一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
椅前已经铺起红毡,摆好了紫缎拜垫。
大典已将开始。
那两个眼中带着杀机的人,已经在渐渐向前移动,盯着他们的人当然也跟着他们移动,每个人的手都已伸人怀里。
怀里藏着的,当然是致命的武器。
只要这两个人一有动作,这些人的手都必将在刹那间把一件武器从怀里伸出来,在刹那间把他们格杀于大厅前。
小高确信这两个人绝不会得手的。
——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才是朱猛派来刺杀杨坚的主力。
小高的想法居然也跟卓东来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他。
——这个人是谁呢?
小高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忽然看见有一个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在人丛中闪身而过。
小高注意到这个人,只因为这个人提着一口箱子。
一口陈旧平凡、绝下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箱子。
他想看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一直没有正面对着他。
他想挤过去,可是人群也在往前挤,因为这次大典的中心人物已经走入了大厅。
杨坚的脸色显得有点苍自虚弱,但是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他是被六个人围拥着走进来的。
小高不认得这六个人,可是只要在江湖中经常走动的人,不认得他们的就很少了,其中非但有镖局业中成名已久的高手,甚至连昔年横行关洛道上的大盗云满天赫然也在其中。
在这么样六位高手的保护下,还有谁能伤杨坚的毫发?
杨坚已经走上了红毡,走到那个特地选来为他拜师用的缎垫前。
就在这一刹那间,院子里已经有了行动!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倒了下去,流着血,惨呼着倒了下去,倒在人丛中挣扎呼喊。
倒下去的人,并不完全是卓东来的属下,大多数都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