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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戍时前后。”
“戊时前后?”卓东来的瞳孔再次收缩,“当然是在戍时前后。”
那时候司马超群和卓东来都已经到了那间坟墓般的屋子里。
那时候正是卓青可以抽空去梳洗更衣的时候。
但是,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做这些事,那时候他去做的事,是只能在他死后才能让卓东未知道的事。
卓东来盯着郑诚。
“那时候他就已知道他快要死了?”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郑诚说:“他自己告诉我,他大概已经活不到明晨日出时。”
“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个人准备要他死。”
“这个人是谁?”
“是你。”郑诚直视卓东来:“他说的这个人就是你。”
“我为什么会要他死?”
“因为他为你做的事大多了,知道的事也大多了,你绝不会把他留给司马超群的。”郑诚说:“他看得出你和司马已经到了决裂的时候,不管是为了司马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会先将他置之于死地。”
“他既然算得这么准,为什么不逃走?”
“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想不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他根本来不及准备。”郑诚道:“可是你和司马交手之前,一定要先找到他,如果发现他已逃离,一定会将别的事全都放下,全力去追捕他,以他现在的力量,还逃不脱你的掌握。”
“到那时最多也只不过是一死而已,他为什么不试一试?”
“因为到了那时候,司马的悲愤可能已平息,决心也可能已动摇,他自己还是难逃一死,你和司马反而可能因此而复合。”
郑诚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卓东来握紧双拳。
“所以他宁死也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宁死也不愿让我与司马复合?”
“是的。”郑诚说:“因为你们两个人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他要替自己复仇,这次机会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卓东来冷笑:“他已经死了,还能为自己复仇?”
“是的。”郑诚说:“他要我告诉你,你杀了他,他一定会要你后悔的,因为他在临死之前,已经替你挖好了坟墓,你迟早总有一天会躺进去。”
郑诚说:“他还要我告诉你,这一天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卓东来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死,还是在举手间就可以死了你,而且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
“那么你在我面前说话怎敢如此无礼,”
“因为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卓青说的。”郑诚神色不变:“他要我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你,我若少说了一句,非但时你不忠,对他也无义。”
他的态度严肃而诚恳:“现在我还不够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不够资格?”卓东来忍不住问:“要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也要有资格?”
“是。”
“要有什么样的资格才能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要让人虽然明知他不忠不义,也只能恨在心里,看到他时,还是只能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无札。”郑诚说:“若是没有这样的资格也想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那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卓东来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又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我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资格?”
郭诚毫不考虑就回答:“是的。”
卓东来忽然笑了。
他不该笑的,郭诚说的话并不好笑,每句活都不好笑,任何人听到这些话都不会笑得出来。
可是他笑了。
“你说得好,说得好极,”卓东来笑道:“一个人如果已经有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
“大概没有了,”郑诚说得很诚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一步,我也不会再有什么烦恼。”
“那么你就好好的去做吧。”卓东来居然说:“我希望你能做得到。”
他又笑了笑:“我相信卓青一定也算准了我不会杀你,现在我正好用得着你这样的人。”
郑诚看着他,眼中充满尊敬,就好像以前卓青的眼色一样。
“还有一个人,”郑诚说:“还有一个人很可能比我更有用。”
“推?”
“高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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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诚说:“他一直在等着见你,我要他走,他却一定要等,而且说不管等多久都没关系,因为他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那么我们就让他等吧。”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一个人在等人的时候总是比较难过些的。所以我们对他不妨好一点,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是。”
郑诚慢慢的退下去,好像还在等着卓东来问他什么话。
可是卓东来什么都没有再问,而且已经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在灯下看来,他的脸色确实很疲倦,苍白虚弱而疲倦。
但是郑诚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畏之意,真正从心底发出的尊敬和畏惧。
因为这个人的确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对每件事的看法和反应都和别人不一样。
郑诚退出去,掩上门,冷风吹到他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连裤裆都已被冷汗湿透。二
卓东来的确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悲伤愤怒时,他却笑了,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惊奇兴奋时,他的反应却冷淡得出奇,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知道高渐飞来了,而且正像一个痴情的少年在等候情人一样等着他。
他也知道高渐飞剑上的泪痕,随时都可能变为血痕,可能是他的血,也可能是他仇敌的血。
可是他却好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桌上的箱子已经不见了,被卓青安顿在那小院中的箱子主人很可能也不见了。
卓青已经决心要报复。
如果他要替卓东来找一个最可怕的仇敌,萧泪血无疑是最理想的一个。
君子香并不是一种永远解不开的迷药,如果不继续使用,萧泪血的功力在三两天之内就可以完全恢复。
那时候很可能就是卓东来的死期。
除此之外,卓青还可以为他做很多事,很多要他后悔的事。
他的帐目,他的钱财,他的信札,他的秘密,每一样都可能被卓青出卖,与他不对的部属,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卓青所利用。
——卓青临死前,为他挖好的是个什么样的坟墓?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去查出来。
可是卓东来什么事都没有做。
卓东来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他先走进他的寝室,关上门窗,在床头某一个秘密的角落里按动了一个秘密的枢纽。
然后他又到那个角落里一个暗柜中,拿出了一个镶着珠宝的小匣子,从匣子里拿出一粒淡绿色丸药吞下去,一种可以让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安然入睡的药丸。
他太疲倦。
在一次特别辉煌的胜利后,总是会让人觉得特别疲倦的。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使人真正恢复清醒的事就是睡眠。
生死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在决定这种事的时候,一定要绝对清醒。
所以他需要睡眠,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也没有任何人比卓东来更能判断一件事的利害轻重。
在他人睡前,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到的既不是渗死在他刀下的卓青,也不是随时都可能来取他性命的萧泪血。
他想到的是他的兄弟,那个一生下来就死了的兄弟,曾经和他在母胎中共同生存了十个月,曾经和他共同接受和争夺过母胎中精血的兄弟。
他没有见过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只不过是个模糊朦胧的影子而已。
可是在他入睡时那一瞬朦胧虚幻间,这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变成一个人,一个可以看得很清楚的人。
这个人仿佛就是司马超群。三
远处有人在打更,已过三更。
那么单调的更鼓声,却又那么凄凉那么无情,到了三更时,谁也休想将它留在二更。
司马超群记得他则才还听见有人在敲更的,他记得刚才听到敲的明明是二更。
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喝了酒,可是最多也只不过喝了七八斤而已,虽然已经有了点轻飘飘的感觉,可是头脑还是清楚得很。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候他正在一家活见鬼的小酒铺里喝酒,除了他外,旁边还有一大桌客人,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搂着五六个至少比他们大一倍的女人在大声吹牛。
他们吹的是司马超群。每个人都把司马超群捧成是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英雄,而且多多少少跟他们有点交情。
吹的人吹得很高兴,听的人也听得很开心。
唯一只有一个人既不高兴也不开心,这个人就是司马超群自己。
所以他就拼命喝酒。
他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别人吹得最高兴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拍着桌子大骂:“司马超群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人,连一文部不值,连个屁都比不上。”
他越驾越高兴,别人却听得不高兴了,有个人忽然把桌于一翻,十来个小伙子就一起冲了过来,他好像把其中一个人的一个鼻子打成了两个。
这些事司马超群都记得很清楚,比最用功的小学童记千字文记得还清楚。
他甚至还记得其中有个脸上胭脂涂得就好像某种会爬树的畜牲的某一部份一样的女人,就脱下脚上穿的木屐来敲他的头。
可是以后的事情,他就全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敲的是二更,现在却已经过三更。
那时候他还坐在一家活见鬼的小酒铺里喝酒,现在却已经躺了下去,躺在一个既没有杨柳岸也没有晓风残月的暗巷中,一个头变得有平时八个那么重,喉咙也变得好像是个大厨房里的烟囱,而且全身又酸又痛,就好像刚被人当作了一条破裤子一样在搓板上搓洗过。
——那个胖女人的红漆木屐究竟有没有敲在他的头上?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在这段时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超群完全不记得了。
这段时候竟似完全变成了一旦空白,就好像一本书里有一页被人撕掉了一样。四
司马超群想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条暗巷里另外还有一个人,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正在问他。
“你真的就是那个天下无双的英雄司马超群?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司马超群决心不理他,决心装作没有看见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决心一定要让他看见,不但立刻走了过来,还搀起了他的臂。
他本来费了大力气还无法站起,可是现在一下就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挺。
这个人却还是不肯放开他,眼神里充满同情和哀伤:“老总,你醉了,让我扶着你。”
这个人说:“我是阿根,老总,你难道连阿根都不认得了?”
“阿根”?这个名字好熟。
只有在他初出道时就跟着他的人才会称他为“老总”。
司马忽然用力一拍这个人的肩,用力握着他的臂,开怀大笑。
“好小子,这几年你躲到哪里去了?娶了老婆没有?有没有把老婆输掉?”
阿根也笑了,眼中却似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想不到老总居然还记得我这个赌鬼。居然还认得我这个没出息的人。”
“你是赌鬼,我们两个一样没出息。”他拉住阿根:“走,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