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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宗心中有气,想了想,说道:“你把那些遗物交给管家好了。我自己背干爹去!”
张介寰眉梢聚煞,哼了一声,道:“只怕由不得你!”
钟宗听了,一古脑积怨一齐发泄,沉声道:“你有力量杀死我,但没法子不让我先到陕西安葬干爹!我是去定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说完,一下从那两名弟兄肩上抢过宗如仪的遗体用两臂横托着,望也不再望张介寰一眼,自顾大步走开。
张介寰一见,杀机更炽,倏地晃到钟宗身后,蒲扇般的大巴掌,用无风掌力,直向钟宗的后脑印上去!
眼见钟宗无知无觉,马上就要一掌毙命,张介寰突然在手掌刚要触及钟宗皮肉的一瞬间撤回,望着大步走着的钟宗怔怔出神……
“启教主,钟宗去远了。”是他手下两名弟兄之中的一人在悄声提醒他。
张介寰如梦初醒,猛回头对两人扫了一眼,心灵一震,杀意陡生!轻轻说声:“看!”声音虽低,却显得十分惊急。
那两名弟兄刚回头张望,张介寰手指连点,两人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已枉死在张介寰手指之下!
两具尸首栽倒的“咕咚”声响,惊动了走去好远的钟宗,他回头瞧见是两名弟兄无故倒地,不觉愣了一下,张介寰已先发话道:“走吧!张介寰敬你有孝心的血性汉子,破例陪你走一趟陕西。”
钟宗大出意外,连忙弯腰施礼,并道:“谢谢张伯伯了。不知他们……”
张介寰截住说道:“他两人教我杀死你,所以我先杀掉他们。”
钟宗不知张介寰乃当今第一枭雄,还信以为真,愣了一下,幽幽道:“你随便处分他们一下就够了,何必要他们的命!”
张介寰道:“教人行不义之事,便是不义之人。不义之人,留他何用!”
钟宗内心不安,沉默了半晌,说道:“他们是因为我的事情死的,我想把他们埋了再走,好不好?”
张介寰道:“他两人生前是本教徒众,虽然罪不容诛,有道是人死不记仇,你便不说我也会将他们埋了才走的!”
钭宗心想:“到底一教之主,气度自然与众不同。换了别人,未必会这么做法,难怪干爹生前器重他!”
于是,两人就僻处将那两具尸体埋葬起来。
其实,钟宗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太幼稚了!
要知张介寰乃当今一代枭雄,做人行事,自有其一套与众不同的独特作风。有时虽然极端可憎,但也有其令人敬爱之处。
他之所以突然在暗袭钟宗临得手的前一刹改变初衷,不是他心地仁厚,而是基于江湖道义和他一贯的作风,其中还略略含有不屑的成分。
原来当他掌已下击,生死决于一发之间时,忽然一眼瞥见钟宗双臂横托着的宗如仪那栩栩如生、安祥神态中自然具有神威的遗容,不自禁地登时肃然起敬,同时电一般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可以对天下人负义,独不可对他失信!”意到心随,所以在电光石火间硬把即要临身的手臂撤回!
他认为作了一件足堪自慰自豪的快事,方自静静回味,不料那倒霉的两名弟兄不识进退,偏在这时出言讨好,殊不知正触了他的忌讳,立刻将两人杀了灭口,免得将来传扬出去,弱了他的名头,等钟宗问起时,反倒推说两人要谋害钟宗,所以才将之杀死,落得个死无对证。
这虽是一件小事,却可见其玩弄权术之一斑。
闲言少叙,且说两人就僻处葬了那两名弟兄之后,立即扑奔陕西太白山而去。
两人一路兼程疾行,何消半月,业已抵达太白山麓。
这时正是三月天气,山上积雪已经溶化,草木向荣,百花争放。
钟宗旧地重游,心情沉重,两年前的往事,历历如在目前,触景生情,心中无限伤感!
当走到山腰一处陡削地带间,忽然停下脚步,瞧着怀中的宗如仪的遗体,凄然自语道:“干爹,这儿就是咱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啊!如今事隔两三年,想起来就跟昨天一般,眼下景物如往昔,而你却不能……不能讲……讲话了!天下可以无我,不可以没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把你留下来呢?”
他语出衷诚,说得哀哀欲绝,张介寰想起宗如仪生前的豪举和待他的许多好处,不禁悲从中来,洒下几滴英雄热泪。
他眼见钟宗涕泗滂沱,如醉如痴,任其伤心了一回,劝道:“走吧,钟宗!少作儿女态,挺起胸来,努力完成他的遗志,不强似哭兮兮么!”
钟宗听了,如被棒喝,登时抬起头来,大步向山上走去。
登上山峰,俯望谷底,但见遍谷红花,灿烂夺目。张介寰眺望了一会,叹道:“谷名‘红花’,诚非妄言,钟宗,此处风景绝佳,你干爹能埋骨于此,九泉下也将感谢你的。生子当如孙仲谋,老夫那犬子么?唉!只合务农糊口,老死牖下,哪堪侧身江湖,逐鹿天下!”
钟宗听他提起张兆熊兄弟,不觉十分内疚,低声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兆义兄弟就是你的儿子,也不是有心要杀他,我只是……”
张介寰立即截住他的话头,正色说道:“桥归桥,路归路,咱们有言在先,这趟子事等两年以后再说,目前先安葬你干爹才是正经。”说完,当先向谷中走去。
钟宗料想张介寰决定不肯就此罢手,便也不再深言。
两人下得谷中,钟宗举目打量,一径向当年埋葬他爹爹钟克扬的地方走去。当他第一眼发现那座坟墓时,不觉“咦”了一声。
原来这座坟墓,业已围砌得整齐壮观,坟前并有一块石碑。他不觉十分惊奇,紧走几步,凝目注望时,只见石碑上写:“钟公克扬之墓。赫连蓉姑率子钟宗立。”
不觉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娘来立的!”
怀中掏出那块被踏扁了的空盒,发了回怔,心说:“看来这东西怕不能陪葬爹爹了!”
张介寰相度了半晌,说道:“谷中就数葬你爹的地方最美,我看你干爹也就在这附近安葬好了。”
两人草草葬好宗如仪,张介寰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祝道:“宗公子,彼此间主仆关系虽绝,张介寰所作诺言,一定实践到底;嘱咐交少主人钟宗的物件,容即转致。公子泉下有知,当能明察。”
钟宗热泪盈眶,伏地拜道:“干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要是你交代的,我一定舍命去做!你在世的时候,纵横天下无二,死了之后,也望你大显威灵,保佑我帮你做事!”
他本就不会说话,这时心中悲恸,说起来更加显得词不达意,但如细加体会,却是深入肺腑之言。
张介寰听得一震:“这小子有恒心,有毅力。有道是:勤能补拙,拙常制巧。又道是:后生可畏,焉知来者。听他所言,看来此子当真不可小觑了!”从此生了释嫌结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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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朝西走了十来天,这天晚间抵达黔西野马山翠槐别院。
张介寰遣开所有的人,领钟宗来到宗如仪生前的卧室里,取出一个小小纸包递给钟宗道:“就只这一点点东西,你看看包皮动过没有?你干爹的亲笔封条是不是完整的?检查好了,我再转告他的遗言。”
钟宗仔细了打量,只见这是一个八寸来长,五寸来宽,三四寸厚,用厚厚的棉纸包得整整齐齐,封口处并用极细极薄的白纸条封住,上面还有“宗如仪笔封”的字样。那封条共有五个,都足在对口处成十字形粘贴着,可以想见到小纸包里面的物件将是如何的秘密和重要。
他反复看了两遍,说道:“都是好的,没动过。”
张介寰道:“既如此,我就告诉你关于你干爹的遗言了。他说:你务必照遗书上面的话去做,他才会瞑目安心;其次,那是在临死前一刹用传音入密功夫告诉我说,你要尽一切力量好好照顾陈菡英,以补偿他生前对冷面铁心今华陀陈一超失当的地方;最后要我把那些现身逼他动手的人的姓名转告你,那就是少林尘玄……”
钟宗道:“我当时耳目俱灵,都记住了。”
张介寰道:“那敢情好得很,我受托之事已完,我走了。”说罢,返身退出。
钟宗手捧遗物,心里琢磨遗言,不觉如痴如醉,也没理会张介寰的去留。突然间,他触起了一件要事,忙如飞追出,一面大声叫道:“张伯伯!张伯伯!……”中气充沛,夜晚远播数里。
张介寰驰去很远了,闻声奔回问有什么事?
钟宗迎上前去,惶惑地问道:“我干爹怎会留有遗物?不成他在去九连山之前便有自绝的打算?”
张介寰心想:“人都说他傻里傻气,看来并不傻嘛!”因道:“不错,他临行前便有了这种打算了!”
钟宗十分惶惑,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定要这样做?旁的就没有方法了么?”
张介寰黯然道:“我不妨和盘告诉你吧。自从他两年前带你回到翠槐别院,可能是因为双目失明,也可能别有原因,但为了要替你驱毒,所以他宁愿丧失全身功力为你驱毒,原期三年,一面将你身上的热毒驱尽,一面授你武功。怎料时近两年,你热毒未去,而他的内力却已丧失三分之二了!”
钟宗大叹道:“正因如此,我才出走的呀!”忽然他有了疑虑,又道:“他功力丧失三分之二,怎能在九连山上一气连毙十余名好手?”
张介寰叹道:“这正是他聪明之处。他集中全所有三分之一的内力一举而毙许多人,乃是表示他所以自绝,并非力不如人。实际上毙了众人以后的他,便一个普通力壮的汉子,也足能制他死命!你不见他当时便跌坐调息,不敢妄动一下么?”
钟宗大哭道:“都是我害了他,我必要杀尽那些逼死他的人!”
张介寰道:“可是你得记住,你我还有一段未了的过节!”
钟宗不耐道:“你和我究竟是敌对还是朋友?张兆义的事,你又打算在哪一天才了断?”
张介寰道:“你我之间是恩仇兼俱,敌友难分。我和你干爹有约言在先,当他死后两年,便是你我总结之日,你若死不了,牢牢记住这个日子就行。”说完,身形一晃,如飞驰去。
时近三更,别院中特别显得寂静、凄凉。
钟宗独自发了回怔,忽然想起干爹的遗物,忙拆开小包看时,里面装有两封书信和另一个再又加过封皮的小包,小包上写着:“宗如仪手录”字样。
两封信:一封上写“宗儿亲拆”;另一封则空无一字。
钟宗心疑,拆开自己那封信,只见信纸上面写道:“字付宗儿知悉,当你读此书时,余已埋骨地下。”看到这里,不禁触起伤怀,只觉视线模糊,眼帘已经湿润如潮了。
他用衫袖拭去泪水,继续阅读下去:“余所以出此下策,良非得已,个中情形,张教主当必转告。张教主屈为余仆十四载,余始终以挚友视之,此君忍辱负重,胜于常人,常言:侧身武林而不能冠冕群侪,宁可屈身事人,绝口不谈武事。此其所以在余手中一败之后而依余十四年也。虽然,余亦常言:余必将一身所学择人传授,以为余死后横扫中原之继承者,不令其有窥望之心。今幸而得汝授艺,方期所望有成,惟不幸有此意外,是天欲其权执牛耳数年也。留下‘霹雳八掌’中未学完之残余招式数种,望慎藏苦练,以汝之际遇,设能驱尽热毒,两年之后,当可与之一争长短,问鼎中原。”看到此处,不觉意气飞扬,俨然已经获得胜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