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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句嘲讽的话,偏那语调柔美俏皮。於明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整堂的人或咧嘴大笑,或掩口娇喜。
於明轻轻地揉着燕儿的头发,目光中流露出父辈人的关爱,“燕儿,你怎么来了?一年多没见,瘦了这许多。”慕容燕,南元公主,出生在燕京,所以单名“燕”字,从小孱弱,因而在燕京里长了些日子,与不少当朝的大臣有旧识故情。燕儿对於家的辈分历来混乱,唤明和作“姐姐”,又唤於明和於伋作“伯伯”,全因於家兄妹年岁差得大,而自己父亲又比悟长了一辈。好在大家都不计较,任由小丫头叫去吧。
“燕儿想大伯伯,想二伯伯了,所以就来瞧瞧啊,大伯伯不欢迎燕儿哦?”故作委屈地撅起小嘴,玉鼻轻提,一对淡眉皱得好不可怜。
於明宠溺地摸摸燕儿的后脑勺,“怎么会呢?大伯伯就是奇怪,燕儿怎么就记起了咱们呢?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啦?”
燕儿吐了吐舌头,一脸气馁,唉声叹气,“还是被你看穿了唉,其实燕儿是想吃大伯母做的桂花酥了。”
一旁於明的夫人李氏用手点了点燕儿的鼻尖,“你呀,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桂花啊!”
燕儿立刻跳到李氏面前,摇着她的手,撒娇道,“燕儿想吃嘛,大伯母给燕儿做嘛!”
李氏好笑地搂过了燕儿,“就你嘴馋,咱家一年四季都备着呢。”冲自己的贴身丫头挥了挥手,一盘情致小巧的点心便呈了上来。
燕儿见了,立时从李氏的怀里挣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那盘点心,囫囵吞枣地左右开弓,两手各抓了一块,小嘴里更是塞得满满的。
堂里的一帮人见她这幅馋相都笑开去,李氏见她要呛着,赶紧倒了水递上去,又打趣地说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难民呢,没吃过饱饭怎么着?”
燕儿也不停,看似不经意地一语,“自然是了,整日粗醪干糒的,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一眼既出,一屋子的人心情都沉重起来。於伋的脸色最是不好,他平日里虽然待人粗鲁,说话随意,他膝下无子,对这个孩子最是疼爱。於伋哼了一声,“就知道,那人就不会好好待你,当初若不是皇上……”
“老二!”於明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喝止,“越来越无状了。”於明心里也疼惜这个孩子,可他分得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燕儿依旧没心没肺地往嘴里塞着桂花酥,纯洁的眼眸中一丝阴暗一闪而过。
辛得了旨,今日就要搬出京城去。圣意难违,一直想着去和知洛道个别。一径赶到知洛的翠竹小院,竟从仆人那儿得知小姐出门去了,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清楚,只知道是去参与京里文人的赋诗会了。辛留了道别的口信,失望地离开了那幽深的小院,带着道临一路逛回城东。
道临今日干了几件事,先斩后奏,辛得知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道临在大街上“偶遇”了马煜席,马煜席带着一帮混混打死了一个随同道临前去御林卫,至于那御林卫为何跟道临一同上街,据道临说是因为他一人无趣,这才拖了一人同去。道临还拜托了马煜席照顾一下於家,皇上肯定要惩治外戚了,外戚势力大,缠根盘结,遮天蔽日,砍树可以,但不能伤及树干。
辛事后埋怨道临擅自做出这种事来,怒气溢于言表,厉声质问道临,“保住於家本王同意,可是你又何必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道临梗直了脖子,根本不低头,“爷,只有这样另外那九个才懂得收敛,也才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说不得。不然他们出了这门,可就不是咱们的人了。”
辛一记巴掌打在道临后脑勺上,“你当他们现在是咱们的人吗?他们都是细作,说来说去都一样。”
道临呲牙咧嘴地笑得歪瓜裂枣,辛这么做说明他是认可的,还好,他没把事儿办砸。
这天辛没敢留在城里,夜宿在城外野店里。第二日晨晓,辛踏上了回嚓科尔的旅途。
第一章
辛一路上的心情很复杂,一个人闷闷地不说话,有时兀自笑着,有时眉头紧缩。道临特意让车队将进程放慢些,一行人走大道却走了近五日,才回到嚓科尔。
辛一进城门,便看到处处张结的红,挂满整街的大红灯笼,在塞北如砂刀般的风中张扬地飘摇;户户人家门上崭新的春联,飘逸的行书或谨慎的瘦金体墨就铺陈在红纸上;商家小贩的铺前车上都束了一块显眼红布,图个吉利。市上人声鼎沸,街角啰唣,一派热闹景象。
辛看着寒气冽冽中人们冻得通红的脸上的欢欣之色,才蓦然想起,今日竟是大年三十了,一抬头,烟霏云敛,嗯,好日子!
雪浓在大门口看到辛时,愕然惊喜,身子电击似地颤抖起来,眼泪簌簌地流下,“王爷,您回来了,可回来了……”眸光淡沲,一个趔趄,软偎在辛身上。
辛离了京畿,独自平静了五日,终于看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人,心底柔软的情绪涌了上来,伸手半揽半搂着雪浓,“进去吧。”臂从腋下撑住雪浓,引着她向里走去,回头吩咐门口的仆人,“去把大家都叫来,到正厅去。”
沉寂许久的晋王府闹腾了起来,仆人四下奔走,传递着消息和物品。几个院里的夫人们也都匆匆穿戴整齐,晕脂抹粉,疾步往正厅赶去。
全家人都端端正正地坐齐了,辛换过棉袍经后门走上前来,看着满厅最亲的人,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缓缓移过,“这些日子都还好吗?家里没什么事吧?”
雪浓已经平静了不少,“大家都还好。倒是王爷瘦了呢。”心疼地瞅着辛,眉结在一起。
不过十几天,昭平已经显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使小腹微微隆起,穿了较宽松的衣裳,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里,看到辛时面色泛出桃红,瞳色闪耀,唇含娇羞,“王爷……”
薛梨等不及直接开了口,打断昭平,切声说道,“王爷,您回来了,这府上可又要热闹了。这些日子里,大家都闷得慌呢。”薛梨笑着直盯着辛,目不斜视。
昭平的脸色一变,她说话向来腼腆舒缓,刚想与辛说几句话,竟被薛梨抢了过去,难得生气的昭平内心也感到了愤怒,手指绞着衣袖,低头咬唇不再吭声。
雪浓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敛下若有所思的想法,眼神往地上一扫,娴静端庄地含笑望着辛。
辛满意地看着周遭的人,内心反倒有些吃惊,家里什么时候也不太平了。眼光在冒失的薛梨和委屈的昭平身上略顿了顿,又在尹儿的脸上留恋许久,这些日子他亲身经历了亲情的薄弱,他要好好教导他的儿子。辛对尹儿很喜爱,既因为只有他这么个儿子,又是应了尹儿的优秀。辛自己从小被护得滴水不漏,因而对于弓马之属的事很薄弱,且局限于纸上谈兵。是以,辛在尹儿很小时就有意地培养他的马上功夫。尹儿也很争气,熟谙弓马兵法,使得一手亮银枪,虽然身子还没长成,但那英气逼人的形象深深地刻在辛的脑海中。尹儿对于文字上的功夫下得也深,写得一手潇洒行楷,还能作几首有几分嚼头的诗。辛喜欢文艺些的东西,爷俩经常窝在书房里讨论。辛对尹儿很疼宠,也常为他感到骄傲。
辛看到尹儿的下颚处隐约有一分青色,心中一喜,又是一阵怅惘。他的儿子当真是要成人了,可惜他没有守在他身边看他成长。
仆人鱼贯而入,手捧着各类糕点、零食,辛随意睇了一眼,便看到了莲花缠枝瓷盏中碧绿的茶,知洛清丽俏美的脸蛋、黑浓如瀑的长发、婀娜纤细的身形就猛然跳进了脑海,辛的心口上不知被什么给堵住了,这种郁卒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他如此深切地想念一个女子,一个比他小了很多的女子,思服她的逃避、她的惊慌、她的依赖、她的信任、她的笑,还有她身上幽幽的香气。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就像个痴騃的傻子,张着嘴,站在礁石上,凝望地平线处,叆叇白云后的仙子。
“王爷?”直到雪浓提高了嗓门,辛才又聚起焦距,眉心突的一跳,转头不解地看着雪浓。
“怎么了?”辛讷讷地询问,方才这些女人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进去。
雪浓眼底滑过失望,“王爷是累了吗?不如先去补个觉吧,晚上我们再好好闹闹。”说的是商量,那典雅的笑更多地带了命令。
辛也没有驳她,身子颠簸了五天,看到牵挂的人个个都好好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应下来,又装模作样地交代几句,踏着步去了正寝。
身后的昭平眼里蕴着泪,险些要掉下来,她一句话都没说,辛也丝毫没有在意。凭借女人的直觉,昭平感到辛这一趟回来对她的宠爱明显少了,是因为薛梨吗?她抢了自己的风头,不让自己开口,辛这才忽略了自己?昭平逼回泪,瞪着薛梨的背影,怨恨地投去一睇。
薛梨依旧笑得没心没肺,与雪浓聊得欢实。薛梨也感到了辛对昭平的冷淡,至少不再是捧在掌心地专宠了,薛梨不知道原因,但是欢喜从心底里不可遏止迸出来,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雪浓冷眼看着两人斗,将昭平的不满与薛梨的喜形于色尽收眼底,面上依旧和蔼地与薛梨拉着家常,时不时提一下昭平。
尹儿在旁边看得不耐了,借故离开正厅,他厌恶女人间争来夺去的。
辛甩了鞋,和衣躺在床上,蒙头罩下被子,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想着皇帝,想着知洛,想着家人,头脑中甚至连惜怜也冒了出来。辛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惜怜,虽然这次他没捞着什么好处,但收获了一箩筐的经验,这次经历让他大开眼界,也在朝中打下了基础,猎了马煜席。惜怜是长得不如人意,可这也不是她的错,她到底是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给自己帮助,似乎对她的态度过于苛刻了。惜怜那张抱歉的脸一点点在辛的脑中勾勒出来,辛一个寒颤,用力甩甩脑袋,想什么呢!
辛勉勉强强地才入眠,就叫道临这个不省心的家伙给吵醒了。辛曚昽间瞅见道临那张俊脸在晃荡,从这到那,一刻不停,辛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撩了上去,扑了个空,一掌拍在床脚上。手掌便似被钝器重击一般,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这一痛,辛就清醒了。
道临缩在一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趁辛还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扬声通报,“爷,管霄回来了,此刻正在城外的平章猎场。”
辛脑子被人拎了一拎,想要确认一遍,“你说谁?”歪着脸问道临。
“爷,是管霄管少将。现下在平章猎场。”道临念及那个风趣的挚友,笑得如同朵没开好的野桃花。
辛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醒着了,好事一桩桩地接连降临,“还愣着干嘛,鞴马去啊!”
道临乐得快要笑出声了,“早就好了,就等您呢。”
辛下床套上鞋就往外冲去,奔出府门,一把抓住马辔头,奋力一蹬就翻身上了马,抢过道临递上的长皮鞭,揪住缰绳,反手一鞭狠狠抽在马身上。胯下大黑马吃痛,长嘶一声,离弦似地疾奔而去。道临一直咧着嘴,拉过另一匹,一如辛方才一般,上马奔离了王府,他们要去见老友,那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这是三个阔别多年的男人的聚会。
平章猎场在嚓科尔城东北二三里处,是一处不小的猎场,平日里附近的贵族和少数民族的达官常来围猎。此时正是白雪覆盖大地,万籁俱寂、一片苍莽,塞下牧草都深深埋进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