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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笑道:“这不是公事上的表现,而是为人应对进退的表现,寒寒酸酸,猥琐可怜,或是腼腆不似见过世面的,所望虽奢,但是所需有限,主管自然清楚,绝不会拨付太多,一则为免养其贪鄙之风,再者也怕他到任后连生活都成问题,因为这笔钱还是要扣还的。”
霍小玉笑道:“这一点你倒是不必担心了,也不必故意做作,你的表现就够了。”
李益笑笑道:“是的!我相信也不会太少,因为郑县是通衢要邑,而我李君虞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主管多少会有个知闻,再者那地方也不算贫脊,这一去可以有所收获的,祗是有一点,我忍不住要埋怨你一句。”
霍小玉一怔道:“是什么事?”
“我家在陇西,任所在洛东,长安恰好在中间,如果你不把手头的钱化掉一半,我刚好挪着先回家一趟;然后再去上任,也免得多一趟跋涉,现在我必须要先赴任所,主管如是精明一点,就知道我是有所求而去的,虽然这不会有多大影响,到底不太好!”
霍小玉低头道:“我知道,昨天我就跟浣纱说了,很多事我们女人是不该插手的,插进去反会误事,以这笔钱而言,根本是冤枉化的,采莲如果不多事,不会白贴一笔进去,我如果不给她也不会冤枉丢进去,当时我该劝她一下叫她别着急,等你回来再说,岂不是好了,连她也可省下一大笔钱!”
李益道:“正是这话,这番允明还不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埋怨死采莲了,我所要提出来,就是告诉你,以后千万别这么胡涂了。”
霍小玉笑道:“以后我绝不过问,这一次教训已经够了。既是如此,那就等你从姑臧回来再同行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李益想了想道:“部里另外还有文书布达该郡,我已经请郭威以军驿羽递的方式代吏部把文书送去,那会快得多,而且也等于是给本官打个招呼,驿马走得快,我的意思是明天就动身,等我到了郑州。文书已先到两三天了。”
“为什么要这么快?”
“我去那儿,稍事料理就正好回来,然后又要上陇西,再回头接你们赴任,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很急促了。”
霍小玉一听他说的路程,心中很不安,还在大暑天里,如此匆匆赶路,来回跋涉数千里,的确是够苦的。
而且这一趟郑州与长安之间是多跑的,如果自己不把那笔钱用掉,李益就不必急着先去赴任了。
放任后,老家是一定要去的,李益有寡母在堂,无论如何也该归省一次,以李家的状况,当然也要拿一笔安家的钱回去。如果有个十万钱在手头,先给了家里,就省了这一趟奔波了。
因此霍小玉祗有以歉然的声音道:“十郎!我真抱歉!”
李益知道她要说什么,忙笑笑道:“没什么可抱歉,小玉,一切的因缘际会都是天定的,假如我不认识你,在长安待下去,还不定是怎么个状况呢,就因为你,我才多待了一年,而这一年中,不仅是我个人的变化,连朝廷时局,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又岂是人力所能定的!”
这话倒是不错,如非结下了这门姻缘,李益在长安用途拮据,去年就要弄个差使先干上了。
那就不会有江南之行,不会认识黄衫客与贾仙儿,说不定朝政犹操诸鱼朝恩之手。
这一年之内的风云变化实在太大了。
这只是一次小别,但是李益却是上任赴新,少不得要打点一下,霍小玉撑着病体,跟纱两个人为他治理行装,好在是夏天,身上的衣服不必多带,不过李益的行囊里却塞了一些古玩珠玉,这是他们从王府别邸里搬过来的,原本也是属于霍小玉的东西。
李益打听清楚了,郑州刺史是个很会做官的人;政声也还不错,手头上很阔绰,那倒不是在任上捞的,因为他本身家道很殷实,一个活跃、善舞而又有钱的官,总是比较容易相处,而这种人能送他一些能装点身份的觐仪,则更将能取得好感。
主簿虽是辅理政务的幕僚长,任免也不是主管能决定的,但主管却有铨核之权,而且在公事上,也要双方合作,才能很愉快。
这是霍小玉仅有的一批东西,李益没开口,只把主管的情形说了一下,霍小玉已经明白,自动地为他塞进了行获。
跟的人自然只带了秋鸿去,留下了李升照顾她们。
第二天,郭府送了两匹马来,主仆两人就上道了,含着泪送走他们后,霍小玉就躺下了。
痨病就是这个样子,病是不会一下子就致命,却也不能断根,有的人一拖能拖上十几二十年,累了就发,发了总要静养个三两个月,病发每在夏秋之际,到了春天,又好一点。
霍小玉这一次再发却颇为严重,最主要是她迭受刺激,这种病最忌讳的就是担心事。
李益走的第三天,崔允明来了,这是他伤心的地方,他是挣扎过一阵后才来的。
虽是盛夏,霍小玉却披着一件夹袷,丽容清瞿,坐倚在榻上见他的,屋子里弥漫着药气,但小玉的脸上还流露出一个凄迷的微笑:“允明!你的事都清楚了吗?”
崔允明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就没事,部里的宪官都知道我这个人,欠款一交清就没事了。这次算是得了个教训,也得了个机会,我趁此力请不再经手银钱的事务,专司案牍,外有郭小世子,内有阎大人斡旋,总算是再调回原职上去了,以后祗有我自己凭着良心做事,大概不会再出漏子了。表嫂我听说君虞的缺放出来了。”
“是的!是郑县的主簿。”
崔允明道:“那很不错呀,郑县是州郡,下辖七个县,新科的进士能放到州郡上去,那是很好的美缺,不过他干吗要这么急呢?”
霍小玉把原因讲了,崔允明连连点头道:“那倒是应该早早避开的好,自来东宫太子府就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尤其是圣躬时违,正有逊禅之意,就更惹人嫉视了,除了几个托命的大臣外,谁走动得勤,谁就会遭忌。君虞毕竟是聪明的。立刻就知远避,假如换个目光浅短的人,一定会藉机逢迎,却不知祸端已隐。他的人呢?”
“上任去了,已经走了两天了。”
“什么?已经赴任了,就算急着要走,也不必如此匆忙呀?循例总还有两三个月的省亲假,而且他也应该到陇西的老家去一趟。”
“他是去接下事后再请假归省。”
崔允明点点头道:“这也好,表嫂是等他回头时再同行?”
“本来是要我一起去的,可是偏偏我又病了,他只好一个人先行,等我病养好了,他从陇西回来再一起走。”
崔允明到底是在官衙里做事的,自然明白李益匆匆赴任,必然是为了钱的缘故,因此脸现愧色,道:“采莲到今天才告诉我,说她在表嫂这儿借了五万钱去抵清官款。”
霍小玉一笑道:“大家都是至亲,这原是应该的。”
崔允明却歉疚地道:“钱是冤枉化的,我听说这件事后就斥了她一顿,官面上的事情,女人家不懂就不要插手,插手必会坏事,可是钱给了出去,已无法追还了,更可恶的是她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全变卖了,使我想筹还这笔钱都没办法。”
霍小玉笑笑道:“这倒怪不得采莲,她祗想把你平安无事的释出来罢了。”
崔允明叹道:“君虞一定为这件事很生气的吧?”
“不!他认为这是应该的。”
崔允明道:“表嫂!你不必说谎来安慰我了,我从部里出来,就先到营里去谢谢郭世子,君虞也往那儿,当时他就跟我说了,他在钱财上不能帮忙,因为他的钱必须留作用处,所以才先请郭世子出力。我也明白,我的事找人好说话,因为我自己没有贪污,那些欠款也不是我手里亏负的,只是受人暗计,在接交时没有点明而已,郭世子出面,只是主持一下公道。但君虞的事就不同了,他为了前程却不好意思向人开口。而自家亲戚,因为沾着鱼朝恩案子的牵连余波,都不敢沾惹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采莲拿出来的钱,有一部份是他自己的。”
霍小玉无可奈何地一笑道:“也没什么,他听说我动了他的钱。只说我不明事情的究竟,冤枉把钱送给了人家。”
崔允明咦了一声道:“君虞的性情我知道,他是很要面子的人,先到任再告假,无非是到任上去活动一笔安家费用而已,那是很难堪的。”
“这不是惯例吗?”
“不错!但是李十郎名满天下,名士风流,原不必循一般寒士的惯例而行的,我姨母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家道虽然拮据,他动身到长安来候选时,也东挪西凑,给他准备了一笔很丰富的款项。就是要他撑起这个世家子弟的门面,不会叫人看不起他!”
霍小玉不由怔住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更使她愧疚不安,李益的母亲既然希望李益风风光光地上任,而李益迫于现势,还是要走寒士的路子。这的确使李益很为难,这就怪不得那天李益会生这么大的气了。
崔允明叹道:“我听了这件事,真想拿把刀杀了采莲,可是对一个无知的妇人,杀了她又有什么用!”
霍小玉倒不得由笑起来:“不过是几个钱罢了,何必看得这么严重!”
崔允明道:“表嫂,情形比你想的严重,主要的是我姨母那里,君虞本来跟我商量着,那天要告个假,抽空替他回去一趟,先在姨母面前打个底,你哥哥虽然败了,可是你父亲霍王的爵位并没有追废,你哥哥也追认了你的身份,要我求求姨母认定你的身份……”
霍小玉脸色一变道:“十郎真是这样说了吗?”
“是的,君虞说你的模样人品才华都是一等的,就是一些亲戚们的传话,对你的出身有些微言而已,但是现在却有点碍难了!”
霍小玉忙道:“为什么呢?”
崔允明苦笑道:“君虞这次要先赴任才回家,姨每一定会认为你平时不尚节俭,奢侈成性,才会弄到这般地步。”
霍小玉呆了一呆道:“这……”
崔允明道:“我当然也可以说清楚,但是否能使她老人家相信就很难说了。因为君虞打算把十万钱一起拿回家去,自己再苦一点。把个面子撑下来,凡事就好说话得多,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五万钱而是他不便举债,所以我才怪采莲胡涂,不识轻重,误了君虞的大事!”
霍小玉的心里不知道是怎么个滋味。当着崔允明,却又不便显露出来。
崔允明又说了很多歉疚话才告辞而去,霍小玉却自怨自艾,更为郁闷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作弄她的命运。郑净持留给女儿的钱并不少,初成家时,由于手头散漫,不知节俭,花费了不少,幸好一次江南之行。藉丝缎之利,把那些钱已赚了回来。
可是接着一场病,弄了个好心而又多事的鲍十一娘,加上不懂事的浣纱,把钱又像流水般地糟蹋在那些苦药上,为了采莲来求助,又用掉了那一笔。
健康与爱情是生命中最需要的两件东西,爱情使她享受生命,健康使她持续生命,而目前似乎这两者都不在她的把握中了。
李益自从那天上午一怒而去,一天一夜才回来,满脸喜色的带回了派任书,又喜冲冲地宣布了一切计划,更为了钱的问题得到解决而欣然!然后就匆匆离开她上任去了,没有对她发出一句怨言,一丝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