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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霍小玉却在心里发凉,她知道昔日的恋情,已经随着金钱的拮据而转薄了。
李益不是为了钱而爱她的,但是李益却把钱分得很清,那关乎他男性的尊严。
霍小玉知道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支动了那五万钱,关键不是钱,也是他的尊严。
鲍十一娘与浣纱擅作主张,无知地浪费,主要的是一个观念没澄清,他们都以为用的不是李益的钱。
霍小玉不知化了多少苦心,甚至于不惜与鲍十一娘断交,才挽回了李益的误会,却又在一件事情上毁了。
李益已经说过这笔钱不能动,她动了。
那使李益认为她动这笔钱,是因为钱是她的。
伤害了一个男人的尊严,怎么能继续他的爱情呢?
霍小玉被困在这个茧里,无法突破出来,使她的病更深了。
李益在二十天后,回到了长安,此行倒是大有收获,带了三十万钱回来,二十万是宪官在公款上拨支的月例,另外十万则是前任交替时的润贴,那当然是私底下授受的,总还有一些要李益帮忙的地方。
有了这三十万钱,李益的回里是很风光的,而且也在长安酬酢了几天,因为他在秋选前遽然发布了职务,更还是个非常优厚的好缺,使得那些势利的亲族们觉得李益毕竟还是有办法的,当然大家也知道他跟郭秦二府交好,而汾阳郭家与翼公府奏家正是炙手可热,巴结逢迎的也不少,听说李益请假返里省亲,他们自然也明白李益先到任上的原因,总免不了有所表示。
几天下来,居然又收到了二十多万的程仪,使得李益更风光了,回家去,不能不带李升,于是又把秋鸿留了下来,也留下了十万钱给小玉。
鞭丝帽影,趁着秋风,一骑而返,李益因为有了职品,冠带而行。有时住店,有时住官驿,别人的称呼也都由李公子一改为李大人或李大老爷。这不仅是穿着与称呼上的改变,而且是一种微妙的意识上的改变,冠带之后,他有了地位,有了身份,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这跟他来到长安时是不一样的。
那时他还是一个士子,虽然已有了功名,但还没有授实职,当不得事的,两榜进士及第,大小总有个官做,可是在没有授职前,仍然没有人把他当作个官。
这个感觉是他回到长安后才有。首先是那些朋友,对他的称呼变了,以前亲亲热热地叫他十郎的人,现在也改口称他的表字──君虞了。那使彼此有了距离,但是一种客气而含有敬意的距离。
其次是亲友家中的下人,以前都是称他为表少爷或侄少爷,现在却已称呼他为大人;就连李升对他的称呼也由少爷改为大人了。
主簿是六品,比一个榜下老虎知县略高,但是在一个新进士而言,已是难得的异遇了。
因为最难跳的就是这一级,有的人终身都停在七品上,只要跳过这一级,五品四品,甚至于三品的京员都可以-蹴而成。而李益的际遇不同,使他又造成一种微妙的地位,许多品衔比他高的官员,都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李益也未改旧称,仍然以世伯世叔称之。
京中没小官,他在大官前没有觉得自己低,出了长安,感受就不同,有几位驿丞是他的同年同榜年纪比他大,急于求职,在去岁就放任出来了,现在却不敢以年兄称呼他,因为品衔比他低,不是七品就是八品,都称他为大人,而自称卑职。
这使李益有一种晕陶陶的感觉。
李老夫人也没想到儿子会带来这么多钱,追问到来源,李益却有点犹豫了,他知道其中的一部份是黄衫客的江湖朋友送的,这是不能告诉母亲的。
所以他只好把任上预支的数目多报了一倍,再把其他归之于沿途士绅求诗字的酬敬。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十儿!要不是你刚拜职,还没有上任,我真会怀疑你这些钱的来历,你还没有正式视事,要贪地无从贪起,因此我相信你这钱来路是清白的;不过我要你记住,李家不仅是书香门第,你父亲更是以清廉为家风,我宁可你穷一点,可千万不能做出使祖宗蒙羞的事来,否则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你老子。”
李益见母亲说得严重,连忙跪下来:“娘!您放心,儿子再不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李升在旁也跪了下来道:“老夫人,爷在长安受到很多人敬重,就是为了爷的志行高,诗文好,连万岁爷都对爷很器重,所以这一路上,才有很多人表示敬意,求诗求字的很多,一切都是老奴经手的。”
李老夫人点点头道:“好!李升,你跟过大老爷,我相信你做事很稳重,不会导十儿上歧路的,以后还要你多多费心,起来吧!”
李升这才站起来,再把李益扶了起来。李老夫人指着面前的两张椅子道:“你们都坐下。”
李益倒是坐下了,李升却不敢坐。李老夫人道:“坐下来吧,这是回到家里,不作兴外面的规矩了,别说十儿只是授了名主簿,就是他像大老爷那样拜了相,回到了家里,你还是他的奶公,没有让你站着的道理。坐下来,我还有很多的话要跟你们说。”
李升也坐了下来,不安地望着李益,李益却低着头,李老夫人沉思了片刻才道:“十儿!你虽然在长安一年多,可是家里面常听到你的消息,很多亲戚回来说起,你刚到长安时很荒唐!”
李益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儿子不敢,初去时为了要多认识一点人,是酬酢多了点,可是后来就收敛多了!在长安,要想图个前程,这是必须的。”
李老夫人笑道:“你别再辩白了。整个长安都被你闹翻天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益低下了头,李老夫人轻叹道:“我这个做娘的对自己的儿子还会不清楚?你从小就不是安份的人,但是因为你绝顶聪明,而且自己还知道用功,书也读得算通,自己能知道好歹,所以我并没有太管教你。”
李益偷看了母亲一眼,见她脸上的神色并不太难看,才壮着胆子道:“是的,儿子体会得到娘的心。”
李老夫人苍凉地一笑:“你死去的父亲是个很方正的人,很可敬,我很尊敬他,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学你父亲,一个男人如果太正经,太刻板了,就不会有太大的作为,我对你的期望很高。”
李益不知道母亲要说些什么,只有怯怯地不作声。李老夫人又道:“你在长安的行为我虽然很清楚,但也没有托人梢信去骂过你。”
李益道:“是的,娘,不过儿子知道自己的本分,不会做出使您老人家失望的事。”
李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对你也有这份信心,很多亲戚写家书回来,附带信给我,都要我去信管束你一下,可是我不但没这么做,而且知道你带去的用项不够的时候,还私下写了一封信给你的六兄,叫他资助你,用我的田契给他署保的……”
李升哦了一声:“难怪六少爷会叫人把老奴喊了去,问起爷的用项,自动地借了一笔钱给我们,老奴正在奇怪,像六少爷那么一个人,怎么会如此大方!想不到是老夫人要他这么做的。”
李益想起那正是刚要去结识霍小玉的时候,自己也在奇怪,那位在兵部任事的六族兄是最刻薄的人,怎么会大方起来了,再也没想到是慈母的暗中安排。
一时感铭于心,激动地道:“娘!您对儿子太好了,可是您为什么不告诉儿子一声呢?”
李老夫人笑笑道:“是我让你六兄别说的,我要你化得痛快,化得豪爽,如果你知道是典押祖产的钱,你还会忍心化费吗?”
“那儿子是万万不敢的。”
“我知道你这点良知是有的,所以才不让他告诉你,你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李益道:“儿子的确不明白。”
“我要你在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享受个够,要在在声色犬马的场合中挥霍个够,那样一则养成你的豪阔的心胸,再者,你将来放任的时候,不会再在长安,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不会比长安更繁华,一切都经历过了,到你真正做官的时候,你不会再被外界的声色所惑,那样才能着着实实地做事了。人不是圣人,尤其是男人,总有胡涂的时候,少年荒唐,不过一时而已,如果壮年胡涂,导致身败名裂,那就不可收拾了。”
李益再也没有想到母亲会有这么深远超脱的思想,不禁肃然起敬地道:“娘!你老人家实在了不起。”
李老夫人苦笑一声道:“那倒不是,我看过太多了,我娘家崔氏,以及你们李家,很多有为的子弟,都是年轻的时候,家里管得太严,一直到了成人后,家教还是没放松,结果到了上人过世后,没了管教,开始放纵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假如你是个平平凡凡的孩子,我倒是不敢放松,正因为你绝顶聪明,我认为应该让你在年轻的时候,把该经历的都经历一下。”
李升忍不住道:“老夫人这种教诲的方法高明极了,李家有好几位爷们都是中年时坏了事,如果他们有老夫人这么一位母亲,相信就不会有那样惨的遭遇。”
李老夫人眼睛润湿了,擦擦眼睛叹道:“一年前,不知有多少亲戚说我溺爱不明,把十儿给宠壤了,我也只有听着,幸好十儿没让我失望,终于使我吐了口气,不过这也是亏得他父亲死得早,如果他父亲还在世,管教的责任不在我身上,也绝不会容许他如此的。”
默默片刻,李老夫人一正神色道:“十儿,我知道你在长安,跟个姓霍的女子在一起。”
李益知道这瞒不过母亲的,只得承认道:“是的,她是霍王的幼女。”
“对她的家世我很清楚,她是庶母出的,听说老王薨后,她们母女不容于大妇,是不是?”
李益道:“是的,现在老王妃也过世了,她的兄长已经追认了她的身份。”
“那有什么用,王爵已经被革掉了,她哥哥远戍边疆,她的姊姊跟嫂嫂还靠着她接济呢!”
李益道:“小玉母女都是很宽大的人。”
李老夫人轻叹:“我知道,对那位郑夫人,我是非常尊敬,不过霍氏这一败,起复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李益没做声,李老夫人又道:“对霍小玉,你将来是怎么个打算呢?”
李益道:“开始时,儿子就声明过了,那时没料到霍王会败事,她们母女也没想到会有追认的一天,因此并没有谈到名份。”
李老夫人道:“霍氏败了,但是霍氏的祭产还被保留着,霍小玉的父亲王爵也没有被废,她兄弟承认她归宗了,因此她仍然是个公侯家的女儿,出身不低,我们能攀上这门亲,说起来也不错,你的意思呢?”
李益道:“全凭母亲作主。”
李老夫人想想才道:“你一定要我作主,我就告诉你了,不行,绝对不行!”
李益不禁一怔,李老夫人道:“如果你们不认识,现在有人来提亲,我合极力赞成,可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却要再行补正名份,我就不会同意了,因为这与妇德有亏,而且将来也会影响到你的前程,有碍官箴。”
李益道:“是的,不过小玉也没有要求正名份,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否则儿子也不敢那么大胆了。”
李老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个深明利害的人,因此我没有怪你,只告诉你我的想法而已!”
李益再度默然,李老夫人道:“半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