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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天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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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他们很多人因为狭窄的坑道而得了脊椎病,因为潮湿的空气而得了关节炎,留下终生残废;很多人因为吸入太多的粉尘而咳嗽不已,到三四十岁就丧失劳动力;甚至有人会在工作中丢掉性命。
  “他们的孩子无人照料,没钱去上学,也请不起保姆。因此有的孩子不小心爬近炉子旁而被烫伤,有的孩子跌进废水池中被淹死,甚至有的孩子跑到野外被魔狼、飞龙或者恐爪怪抓去吃掉,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他们为矿坑工作了一辈子,付出的却是两代人的生命。
  “而在他们付出这一切的同时,国王给了他们什么?贵族给了他们什么?两枚铜子!”
  莫德尔深吸了一口气,又强调道:“两个铜子,甚至连半条面包都买不来,但他们却需要养活整整一家人!”说完他指着窗外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那个孩子瘦弱的四肢几乎无法支撑脑袋的重量。四周的人发出愤怒的嗡嗡声。莫德尔又指向另一个食人魔,他身体佝偻着,右手还在不停地发颤,左手和右腿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木制的假肢。周围的人议论声更大了,就连桌子上的五名委员都不时递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我们三个人在这一片声音中显得格外孤立。
  莫德尔举起手,周围安静下来,他继续说:“国王和贵族只消拿一点点钱出来,就可以雇佣矮人技师来进行指导,使矿下作业变得更安全;或者施一个小小的重力法术,就可以暂时支撑起塌陷的矿坑,让矿工们有时间逃生。但是他们没有,他们连口罩都没有给矿工们准备一副。马文法师,请问您对这样的事实,有什么评价呢?亚瑟法师,请问您的年鉴上是否记载了这样一些数据呢?”
  我和斯杜尔仍旧保持着沉默,不过在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情景:在蜡烛幽暗的光下,一名矿工身体匍匐在地,手握着钢钎,一点一点地掘下那坚硬的矿石,然后再用撮箕之类的器具,继续匍匐着把矿石传递出去……持续十二小时,每天……然后拿两枚铜子。
  “就在上个月,因为一次轻微的地震,六号矿井的坑道突然坍塌,有十六名矿工被困在了地下。矿井的监工非但没有立刻采取营救措施,反而下令封闭那条坑道,逼迫工人继续作业。结果工人们只有等到下班后才自发地赶去抢救,但是已经太迟了,那十六个人再也没能重新回到地面。而对于这个悲剧,贵族老爷们甚至没表达出一点哪怕是人性上的歉疚,我认为这成为反抗的理由已经足够。”
  “又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脸上隐隐带着怒气,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向总督秘书表达我的不满。会谈几乎无法进行,总督向我隐瞒了太多的事情。窗外的人群此刻骚动不已,假如他们和我们之间没有墙壁隔开的话,也许他们就会冲进来把我们撕碎。
  还好莫德尔没有这样做,他修长的手指交错在一起,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斯杜尔:“亚瑟法师,我曾经说过,在我眼中,历史是不断向上发展的。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我来这里告诉他们,对付压迫的最好办法就是反抗,而他们将是历史进化的源动力。”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越听越觉得心惊,不禁喃喃道。
  “一个吟游诗人,只不过我演奏的是长剑,传唱的是火把,散布的是反抗,收取的报酬则是平等和自由。”
  这时候,总督秘书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道:“马文大人,这家伙是一个麦奇内特!是堕落之人!”麦奇内特,或者称之为“麦奇内特教派”,这个教派公开宣扬舍弃魔法,致力于与魔法完全不同的研究——他们自称为机械论。这个教派曾经一度兴旺过,后来因为滥用自由意志,挑拨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在各国的镇压下逐渐消失。现在,这个麦奇内特教派又开始复兴了,眼前的这个人恰恰就是其中最活跃的一名。
  而那个堕落之人并没发觉我们的耳语,仍旧在侃侃而谈:“全帝国像这样的矿厂还有许多,而我们所能忍受的压迫也快到了极限。帝国繁荣安定的假象,迟早有一天会埋葬在动乱的浪潮里。而我们,就是掘墓人。”
  结果会谈成为了莫德尔的个人演说会,全无任何有建设性的成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与那两百名士兵只好留在了风谷矿区里过夜,准备第二天继续谈判。


马伯庸 :历史的见证(5)


  “马文伙计,你觉得这个莫德尔究竟会是什么人?”半夜里,斯杜尔躺在床上忽然问道。同样失眠的我盯着天花板,用一种难以名状的口气回答:“我总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人的出现会动摇我们所熟知的世界的基础。”
  “放心吧,一个人类而已,即使跳进历史的洪流,也会被立刻卷走的。”斯杜尔含含糊糊地回答,接着他的鼾声就响起了。我叹了一口气,一边思索着他这句话,一边翻身睡去。
  第二天的谈判和第一天差不多,我暗暗有些着急,心里希望最起码能够达成一个交换协议,将班德拉斯法师赎回来。奇怪的是,总督秘书却并不着急,他对于迟迟得不到结果的谈判似乎毫不关心。我追问他总督是否接受矿工的条件,但他只是一味地拖延。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第五天,总督秘书终于松了口,他告诉我总督已经同意了以那三百名人质来交换班德拉斯法师。我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谈判总算是有些成果的。
  “马文法师,您会如何记录这段历史呢?”莫德尔双手抱在胸口,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太阳,不无得意地向我问道。
  “记录历史是很容易的,困难的是如何评价它。”我诚实地回答。
  莫德尔笑了笑,将投向远方的视线收了回来:“有时间的话,我真希望能和您探讨一下历史的规律究竟有多么深刻的意义。”
  这时,正是上午阳光最为明媚的时候,就连空气中的粉尘似乎都比前几天要少。我们两个人作为双方的代表正站在风谷矿区大门的两边。
  在我身后站着的是三百名人质,其中有小孩子、妇女和老人,真正的男性青年几乎没有。他们聚拢在一起,表情惊恐悲伤,可以想象他们在塞昂城内的遭遇。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他们旁边,钢刀和长矛闪着危险的光芒。而在莫德尔的身后,则只有一位老人,满头白发,一袭白色长袍,因为多日的囚禁,神色十分狼狈。
  他就是我的老朋友、塞昂城法师公会的会长班德拉斯法师。他双手被麻绳绑缚起来,嘴也被人用布条塞住,既无法摆出施法的手势,也没办法咏唱咒语。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莫德尔提议。我点了点头,回头向总督秘书挥了一下法杖。士兵们自动站到两旁。那三百名人质开始无声缓慢地朝着矿区移动。莫德尔站在大门中线旁边,将右手放在班德拉斯法师的背后,当他确认最后一名人质进入到矿区之后,用力推了一下班德拉斯法师,后者踉跄地越过了中线,我立刻迎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就在我将班德拉斯法师扶起来的一瞬间,猛然感觉到在我方军队的后面涌动起一股魔法波动,这波动如此之强,以至于连本来打算回矿区的莫德尔都感应到了,回过头来张望。
  在我们向对方发问之前,十几团火球闪着耀眼的光芒自军队的头顶飞过,发出尖利的啸声砸向矿区里面。随即巨大的轰鸣声和惨叫声从那边传过来,很明显,至少有一个火球砸中了刚刚回到亲人怀抱的那三百名人质之中!
  我和莫德尔都大吃一惊,这时候我又感受到两道冰冷的杀意自我的身后向莫德尔射去,我下意识地挥动法杖,形成一个微小的重力护盾,企图挡在莫德尔面前,这是仓促间我所能做到最好的了。结果这个护盾只抵消了其中一道冲击的力量,而另外一道直直刺中了莫德尔,他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以为他必定会死,但我突然惊奇地发现,在莫德尔的胸口环绕着一圈金黄色的光芒,像阳光一样融化掉了那道致命的魔法之箭。
  他竟然会魔法!他竟然是个法师!
  但已经没有时间为这种事情惊讶了,斯杜尔在后方焦急地大叫。我匆忙抱起班德拉斯,施出一个飞行法术,向着那边飞去。我在身体升起来的最后一刻回头瞥了莫德尔一眼,倒在地上的他向我露出一个蕴涵着愤怒、感激以及坚毅的微笑。
  回到安全地带,我将班德拉斯法师放下,环顾四周,发现在那五百名士兵之后,居然还有至少两千名士兵严阵以待,一营一营地朝着已经混乱的矿区冲去。他们黑色的皮甲透着沉重凶狠的威势。而在更远处,二十几名穿着红袍与黑袍的法师还保持着施法的手势。“我要求你对这件事做出解释!”我走到总督秘书面前,愤怒地将法杖指向他。
  总督秘书骑在马上,似乎很欣赏火光冲天的矿区美景。他恋恋不舍地把头转向我这边,露出讨好的笑容,让我觉得十分厌恶。
  “这全都归功于马文大人您呀。如果没有您那封写给法师公会的亲笔信,总督大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得到帝国首都法师公会与骑士团的全力支援。您亲自冒险谈判,成功地拖延了五天时间,让那些下贱的叛乱分子丧失了警惕,同时也给帝国援军足够的时间集结。”我瞠目结舌。
  “这一次,叛乱分子一个也逃不掉,我要在塞昂城上挂满他们的尸体。”总督秘书恶狠狠地说,然后换了一副声调,“法师您还是回塞昂城吧,总督已经安排了盛大的庆祝宴会,而您将是最尊贵的宾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远处矿区传来兵器的撞击声与惨叫声,镇压已经开始了,过不多久也许就会变成屠杀吧。我不知道如何自处,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最后我和斯杜尔无言地回到了塞昂城,风谷矿区在我们身后呻吟。
  进城之后,我断然谢绝了总督的邀请,而是匆忙交代了斯杜尔几句后,就回到自己的客房,把门关上,然后跪在地上向神祈祷,企求他的宽宥,因为我无法原谅自己。一直到了第二天,我才打开房门,沮丧地走出来。斯杜尔见到我出现,立刻迎了上来。我从他脸上的表情猜到事情已经有了最后的结局。
  “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斯杜尔踌躇地嗫嚅道,“风谷矿区的叛乱已经结束了。总督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这样啊。”我无力地回应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急忙抬起头问道,“那么,莫德尔呢?”
  斯杜尔的表情似乎没变化:“我也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在清理战场的时候,找不到他的尸体,也许是掉进矿坑的最深处了吧。”
  “唔,评价一个事件始终是比记录一个事件更加困难。”我抚摸着法杖,避重就轻地说,以此来掩饰我对这个结局的复杂心情。
  三天后我和斯杜尔婉拒了班德拉斯的挽留,决定返回大图书馆去。我们刻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返回,为的是避免见到道路沿途被高高吊起来的那些矿工的尸体。一路上斯杜尔再也没提他的那套偶然性理论,而莫德尔的那一句话始终萦绕在我心头,让我不能释怀。
  “我是一个吟游诗人,只不过我演奏的是长剑,传唱的是火把,散布的是反抗,收取的报酬则是平等和自由。”


马伯庸 :历史的见证(6)


  叁重逢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我拍了拍胯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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