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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又是许久不说话,才颔首道:“不错。你若是为了个人私情,败坏军国大事,是为不忠;为此拂逆母命,是为不孝;违背婚约,是为无信;逾越门第,损及宗室声誉,是为无礼……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人的!”
可是,话音一落,他马上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狄青,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你背弃雪鸿,是为不义!”
“不错,”狄青凝视着手中的辟疆剑,亦一字一字地回答,“可狄青我宁毁小节,不损大行!”
未央郡主在屋檐下盘膝而坐,双手轻轻地放在筝上。手纤美如明玉。
云淡风清,檐下的风铃轻轻响了起来。
铃声方落,琴音已起。
琴音似水。仿佛是千里归家的游子,在推门时一眼看到妻子柔情似水的双眸;又仿佛是披长衣,登名山,临崖而立,天风浩荡的感觉。
可是忽然间,筝中又做变徵之声,直可裂金石!铮铮之中,隐隐有金戈铁马的风范,就如万骑云集,兵刀齐举,千军万马在相互厮杀。
弦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忽听“铮”地一声,弦断曲绝!
未央郡主一手按着筝弦,一手抚住了胸口,微微咳嗽,嘴角已沁出了一丝血迹!
“好一曲《十面埋伏》!隐隐有大家风范——只可惜,太急太高了一些,不能持久。”
“狄将军也精通音律?”
“不敢当,一介武夫,只是偶尔听听,胡乱说几句罢了。”
未央郡主手抚华筝,叹息道:“昔年亥下之围,英雄末路,美人自刎——千古之后再抚此曲,仍是心神激荡,可想见当年的惨烈。”
她身后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其实,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自古此情相同,故曲亦相通。”
未央郡主不答,突然以手挑弦,歌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一千年前虞姬的绝唱,在她口中唱出来,却也带了一种不忍卒听的绝望。
身后再也没有人声。她知道狄青已经走了。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他也是吗?
他也在伤心吗?
她不知道。
她缓缓放下了手,白衣上已有一滩殷红的血!——她也知道,她的病已经一天天的加重了……
在暮色四合之中,她听到高空雁唳,号角连天,不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塞外风沙大,风在入夜之时吹在身上,已如刀割一般。她咳出了血。
“郡主,外面风沙大了,小心身体。”有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明明是很关怀的一句话,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而带了一种说不出的逼人的锋芒。
未央郡主霍然抬头,看见了一位黄衫翠羽的少女,明艳而英姿飒爽。
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的眼中有一丝奇怪的神色——她在这儿听了自己和狄青的对话吗?她为什么这么注意自己?还带了这种神色?
不知为什么,未央郡主一直对她没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她射死了那只雕。
那只本来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鸟中之王。
“郡主的身体不大好么?”琵琶公主问,眼角居然带了一丝丝的笑意。
未央郡主淡淡道:“我身子一向很弱,近两年来一直缠绵病榻,虽然半年前稍有起色,但还是病根未除。”
她一边说一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病,是在心里……两年前,她还是一个多么活泼健康的少女,对人生、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
琵琶公主笑了笑,眼中的冷光更盛:“那郡主不远千里,抱病来塞外完婚,也真是情深意重呢!妾身还真佩服。”
她话语中的讽刺和敌意,未央郡主如何会听不出来?可是,她为何会有这种语气?她难道已经知道是自己削断了她的弓弦了吗?
琵琶公主从怀中取出一盒东西,递了过来,淡淡道:“恭喜郡主喜结良缘,区区薄礼,请笑纳。”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等她走远后,未央郡主打开了盒子,脸色顿时惨白!
盒中有一片金叶子,还有……两副雕的爪啄!带血的爪啄!
第四节
良辰终于要到了,营中一片欢声笑语,到处张灯结彩。
天使一身朝服,坐在堂中,俨然以主婚人自居。
狄青与丁宁亦已卸下了戎装,换上了大红吉服。
红烛高烧,使这向来是兵马之地的沙场,也添上了几分香艳温柔。
“新娘子怎么还不出来?”天使有些不耐烦地问。
“还在梳妆呢!”
“去催催!”天使吩咐。
“刚刚去催过了。可一班爱起哄的堵住了门,说按规矩,新娘得写首‘催妆诗’才肯放行呢!”手下一名文官回禀。
“那又有什么难?未央君主才华出众,一首小诗还不一挥而就?”天使不以为然。
文官抓抓头皮,支吾:“可……可写了一大会儿,房里还没传出诗笺呢!”
狄青虽没有看向这边,可一切对话却完全听在耳中。他脸色陡然一变,一阵莫名的心惊胆跳。他抬头看丁宁,丁宁也正在看他。
蓦然,堂中诸人只觉红影一动,两位将军已不在堂中!
洞房外仍围着许多人,嘻嘻哈哈地讨喜、索诗,可房门紧闭。
丁宁与狄青对视一眼,一掠而至,同时出掌震断了门栓,双双抢身入内。
房中果然一空无一人。
妆台上的珠花仍在,几名伴娘已身首异处,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洞房。妆台上压着一张诗笺:“诸君不必闹嚣嚣,一世良缘在此宵。银河织女停梭待,早使银河跨鹊桥。”诗上墨迹未干,显然催妆诗刚一写完,未及送出,新房中已变生不测。
看热闹的众人涌入,一见房中如此惨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她的武功并不弱,可显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可知下手之人必是熟人。”丁宁一字一顿地说,眉间忧色重重。
狄青此时闻说老母仍在,方才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可能是她……”
“谁?”
狄青还未回答,突听房外一阵吵闹,一个人冲了进来。他脚步踉跄,满脸血污,呼吸粗重,显然是受了重伤。
“洪统领!”旁边已有人惊呼出声,扶住了他。
洪将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方……方天喻那小子,通敌……叛乱……”
他回头,指着西北方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契丹勾结了楼兰……造反……将军,快,快……”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便绝了气息。
丁宁与狄青更不迟疑,大喝一声:“击鼓示警,马上出营备战!”两人掠出房门,扯下新衣,迅速披挂停当,出营观看。在国难当头的瞬间,所有私人的事情已经显得无关紧要。
丁宁回头对狄青道:“你先率一万人马去占领阵地,我点齐兵马后就马上赶来。记住,这一战只能进不能退!”狄青缓缓拉下了青铜面具——这是他上阵时的习惯。
因为他的相貌过于俊美,缺少威猛之气,所以临阵杀敌之时,他必上这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他缓缓举起了手中辟疆剑,向丁宁点了点头。
然后他翻身上马,下令:“二千人为前锋,结‘虎象阵’,缓缓前进;两千人为后队,结‘长蛇阵’以阻后敌!出发!”
丁宁交待完毕,已奔上点将台,亲自击鼓集兵。鼓声缓慢而决然,一声声传出里许。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的官兵,突然剑皆鸦雀无声。
不一时之间,台下已齐集了各部人马。
丁宁回身,说道:“今夜有契丹军来袭,备马出战!”
行令将军当即转身发令,但听得一句“出发”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整然有序,毫无惊慌杂乱。
大军齐毕,丁宁纵马,正待出发,突听营后战鼓喧天,火光大作!
众人齐齐回首,只见营后草料场已大火冲天。兵无粮草不行,草料场向为军之重地,此处一失,军心立时浮动起来。
丁宁心下暗惊,只听探子来报:“方副统领叛变降敌,已火烧草料场,起兵反杀过来。”
众军更是心惊。方天喻也是一名重将,手握五万雄兵,镇守后方。此时一旦起兵反叛,与契丹前后夹攻,其势凶险无比。
丁宁处变不惊,缓缓下令:“变后队为前队,向南攻击!”
号令到处,三万兵马分为前军、左军、右军、后队四部,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兵甲锵锵,南向挺进。众军见敌势如山,心中俱明今晚只怕生死难料,可一向忠于宋室,也只有拼死一搏。
行出十里许,已见到大批人马。为首一将正是方天喻。
丁宁勒马,厉声喝道:“逆贼,朝廷待你不薄,为何负恩反噬?”
方天喻大笑:“丁宁,我驰骋疆场二十多年,为大宋卖命流血,却只是个副统领;你黄口小儿,只不过由于出身将门,居然一来就当了大将军,这公不公平!契丹许我大元帅之职,比起大宋若何?”
丁宁不再答话,右手一挥。行令官手执黄旗,一声令下,左右两翼将士缓缓前进。敌我双方两阵对园。
敌阵中鼓声大震,突地向左右分开,推出几百名俘虏来。这些人大都是平民装束,男女老幼都有,被齐齐推搡在地。方天喻冷笑:“压敌军家属上阵!”
此语一出,丁宁这边的宋军登时一乱。要知玉门关驻军大都是常驻塞外之人,除了一部分为戎边犯人外,大率已在本地安家立业。如今只见敌方推出这许许多多平民,拖儿带女,乱成一团,将士心中安得不慌?
方天喻麾下一骑纵马出阵,叫道:“大宋官兵听着:尔等家小,已被收留,投降的和家人团聚,升官三级;若不投降,格杀勿论!”
宋军中有些官兵已认出了亲人,一个个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丁宁目光闪烁,心知现下情势危急,一旦有人先行动摇,变兵败如山倒。方天喻这一手旨在瓦解己方军心,说要杀俘虏一定是说到做到。
这时,高台之上又一阵喧哗,一队人被牵了出来。这些人大都为女子,衣饰华贵,可见并非一般平民。
这些都是大宋将领的妻室儿女。
数十名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众人颈中。
方天喻冷笑:“尔等再不投降,可要杀人见血了!”
这一来,军心更是浮动,不少士兵已在窃窃私语,而将领大都看向了统帅。
丁宁目光沉毅。他知道在这关头,他已是全军的灵魂,他绝对要冷静!
方天喻手一扬,一个红衣女子被押了上来,她穿得是大红的嫁衣。
“未央郡主!”宋军中已有不少人失声惊呼。连将军夫人均已落入敌手,这样一来,宋军岂不是一败涂地了?
“丁宁,你到底是降不降?”方天喻下令军士把刀架在未央郡主颈中,喝问。
未央郡主头发零乱,衣衫不整,可目光坚定如星,朗声道:“将军勿以家室为念,好男儿当一死报国。”她此语一出,一些心中浮动的宋兵停住了口,纷纷转头看向丁宁,想知道统帅该如何是好。
几万人的战场,一时间居然静得出奇。
丁宁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