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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凤娟回眸一笑,怯生生点了点头,鬼母立即纵声大笑起来,道:“如何?师父说他必会回心转意的,现在你信了吧。”
笑语声中,两人背影已消失在殿角断墙之后。
高翔痴立良久,心中感触万端,暗想那朱凤娟的话果然不错,独眼鬼母初见自己时,神态犹带疯狂,只这一转瞬工夫,言谈举止,似乎都正常了许多,看来她武功虽已登峰造极,仍然脱不开母子亲情的折磨烦恼,为了一个可怜的母亲,多留三天,实在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心中再无犹豫,轻叹一声,独自转回卧房。
房中一灯如豆,光影摇曳,使人昏昏欲睡。他枯坐窗前,正无聊百赖,偶一扬目,忽见窗外惨淡月光下,似有一条纤小身影疾闪而过。
高翔眼力敏锐,心中猛然一动,轻按桌面,长身而起,晃肩掠出窗口。
那人影远远见他追出房来,一扬手,掷出一团白色物件,闷声不响,伏腰疾驰,转眼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高翔翻手接住那白色物件,却是揉皱的纸团,就在月光下展开一看,心中不禁为之猛然一震。
原来那纸团上只潦潦草草写着十六个宇:
“身在险境,务必镇定,蛊惑之言,慎不可信。”
短短四句,就像在高翔心中投下了四块巨石,他骇然忖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朱凤娟告诉我的故事,竟是假的。”
但转念一想,不禁失笑,如果独眼鬼母和朱凤娟真要陷害自己,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大可一举取自己性命,又何必画蛇添足,编织谎言,将自己伤势治好,再设法害自己?显见这投送宇条的人,八成和独眼鬼母有甚仇恨,但又无力报复,乃只好匿藏暗处,觅机泄恨罢了。
正想着,窗口灯光一暗,朱凤娟忽然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轻唤道:“相公,站在荒地里发什么呆?”
高翔忙将字团塞埋怀里,穿窗返回卧房,笑道:“没有什么,只因发现有人从附近掠过,才追出去看看。”
朱凤娟盈盈秋波凝住在他脸上,又问:“我看见你低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高翔取出字纸,坦然递过去,道:“仅是个不值一笑的纸团,可惜没瞧清楚那送信的人是谁?”
朱凤娟细细看了字条,顺手就在灯上烧去,耸肩轻笑道:“看来这送信的人一番美意,你也不能全然不信呀,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翔正色道:“大姐怎的如此说,小弟如有疑惑之意,怎会把字条……”
朱凤娟纤手一抬,轻轻掩住他的嘴唇,娇笑道:“别认真了;正因为知道你不会相信,姐姐才跟你开开玩笑。”
忽然笑容一敛,摇头叹息道:“这送信的,八成就是先前在屋顶冷笑的人,不知道他和咱们究竟有什么仇,这几天总在附近徘徊窥伺,我因为师父脾气不大好,一直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唉,也许咱们身列黑道,虽然躲在这样荒僻的地方,也难得人谅解。”
高翔见她感触伤心,莹莹泪珠盈眶欲滴,忍不住执着她的手,道:“大姐,你也别太往牛角尖里钻了,黑白两道,都有血性儿女,也都有好恶小人,以大姐情操心肠,便是侠义群中,也找不出几人。”
朱凤娟香肩耸动,情不自禁靠在高翔怀中,颤声道:“好兄弟,你这些话是真正发自内心么?”
高翔道:“小弟为何要骗大姐?”
朱凤娟泪水突然籁籁而落,喃喃道:“相识遍天下,知己能几人。姐姐只恨为什么不晚生十年,为什么不早些认识兄弟你。”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桀桀大笑,独眼鬼母的声音接口道:“傻孩子,你要是真的晚生十年,师父替你们定亲的时候,还得请个奶妈抱你上轿才行啦!”
朱凤娟连忙推开高翔,垂首含羞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又取笑娟儿了。”
独眼鬼母骆天香露出一口焦黄板牙,笑嘻嘻跨进房来,道:“小夫妻,见面原该多亲热才对,干嘛竟哭哭啼啼起来。”一手拉着高翔,一手拉着朱凤娟,笑着又道:“快来吧,鸡、鹅都熟了,别耽误了好辰光。”
大殿上香味扑鼻,破旧的神案上,摆着那只大铜镌,键中塞满鸡鹅,俱已烂熟。
独眼鬼母骆天香挽起袖口,就在滚烫沸腾的铜镶中捞取炖鸡,十个枯槁指头直被烫得滋滋作响,她却神色平静,恍如未觉。
朱凤娟抱起酒坛,用指尖在坛顶轻轻戳了个小孔,满斟三杯,娇羞地道:“荒庙无佳肴,相公请干了这杯水酒。”
独眼鬼母桀桀笑道:“这杯酒权当交杯,该喝。”
高翔本不惯饮酒,无奈独眼鬼母在座,朱凤娟又频频以目示意,无可奈何,只得举杯一饮而尽。
酒人腹中,浑身登时升腾起一阵暖意。
那独眼鬼母不住桀桀怪笑,以爪当著,取食镌中鸡鹅,只听得毕毕剥剥连声脆响,敢情她连骨头也一起嚼碎,咽下肚里了。
朱凤娟连番斟酒劝饮,顷刻间,高翔已连尽三杯,他本不善饮,三杯落肚,顿觉体内燥热难耐,耳旁响起朱凤娟温柔呢语,眼中尽是如花笑靥,不知不觉已有几分醉意。
就在这时候,突然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
那囊素之声由远而近,冉冉向大殿而来,独眼鬼母突然丑脸一沉,侧目扫了朱凤娟一眼,低声道:“又是哪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捣乱了?”
朱凤娟嘴角笑意盎然,轻晒道:“师父,别理会它,咱们喝酒吧。”
话声才落,忽听砰地一声巨响,殿上尘埃飞扬,庙门已经大开,一股冷风扑人大殿,烛影摇曳中,两条人影当门而立。
那两人一色麻布短衫,腰系草绳,年纪都在五旬以上,容貌长得极为相似,叫人一眼几乎分辨不出有何不同。
但细看之下,不同之处却很显然,原来那左边一个左腿齐膝折断,左肋下支着一柄丁字拐,右边一个,却是右足折断,右肋下也柱着一柄丁字拐。
这两人并肩侧立,共有两条腿,但却仪态威猛,神威逼人,四只炯炯有光的眼睛,瞬也不瞬盯视在独眼鬼母师徒身上,左边一个忽然仰面发出一声狼嚎般长笑,说道:“兄弟,咱们来得不凑巧吧?人家正在饮交杯酒招女婿哩。”
右边一个面色十分阴沉,冷哼一声,道:“金沙双残的地头,居然叫别人不声不响地落了根,这个脸,你我是丢定了。”
这人语声沙哑,说起来徐而不急,但那阴森的神情,却使人不期然从心底冒出一缕寒意。
独眼鬼母霍地离席而起,桀桀一阵怪笑道:“我当是谁,敢情是雄霸西陲的金沙双残殴阳贤昆仲,二位簧夜到此,可是冲着我老婆子来的?”
金沙双残同时提拐,笃地一声,两人不先不后一同跨进殿门,左边一个接口道:“好说,骆大嫂老远从南荒来,连个口信也不捎给我兄弟,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右边一个也阴声道:“人家原本就没有把咱们放在眼中,多说废话,岂非自讨没趣。”
独眼鬼母怪眼一翻,怒道:“不把你们放在眼中,你们又敢怎的?”
右边一个阴笑道:“咱们还敢怎的,索性连这两条腿,也一并奉送骆老嫂子罢了。”
独眼鬼母大袖一抖,人已凌空拔起,厉叱道:“你当老婆子办不到吗?”叱声未落,双掌疾扬,越过神案,向双残猛扑而至。
这鬼母果然凶残暴躁,一言不合,出手便是杀着,身法更快得惊人,高翔身不由已,推席而起。
朱凤娟轻舒皓腕,悄悄将他一带,附耳低声道:“小兄弟,快退开些。”
砰一声暴响,金沙双残同时挥掌一招硬接,殿上狂飓飞卷,油灯立被回劲所灭,鬼母身形微挫,金沙双残却一齐退出一大步,各以拐尖反撑,才算稳住了身子。
只听双残愤然发出一声低啸,两支丁字拐轻点地面,倏地左右一分,双拐抡动,一砸上,一扫下,毫不示怯,同样也还攻一招。
大殿之上,漆黑一片,但三条人影此起彼落,其间不时夹着独眼鬼母的桀桀怪笑和金沙双残钢拐点地之声,听来毛骨悚然,益增恐怖。
高翔退立在神像侧面;只觉朱凤娟一只柔荑,紧紧和自己手掌握在一起,掌心微潮,也有些颤抖,显然对激斗中的三人,有着过份的关切倾注。
他酒意正浓,忍不住轻声问道:“大姐,这金沙双残是什么人?”
朱凤娟低声道:“双残是同胞兄弟,在西南黑道中,凶名远扬,出了名的剽悍难缠,左腿折断的是哥哥,名叫欧阳天佐,那右腿折断的是弟弟,叫做欧阳天佑。”
高翔道:“他们既知骆老前辈在这里,怎敢撞来寻衅?”
朱凤娟道:“谁知道,也许他们自以为这儿是属于他们的地盘,不满咱们借住在此地吧。”
高翔又问道:“以他们功力,能敌得住骆老前辈么?”
朱凤娟轻笑道:“放心吧,他们绝不是师父敌手,但双残武功不弱,而且自幼心意相遇,练有合击之术,一时半刻,也许不致落败。”
高翔忽然心中一动,暗想道:“不知那投纸送信的,是不是他们?”
朱凤娟见他沉思不语,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樱唇附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呢声问道:“小兄弟,怎么不说话了?”
高翔一惊,慌忙答道:“我在想,咱们要不要帮助骆老前辈,早些打发了他们?”
朱凤娟咬着樱唇,低声答道:“我的好兄弟,哪用你担心,纵使师父打发不了,还有大姐我哩。”
两人站在神枢旁暗影中,相依相偎,切切低语,此情此景,分外引人遐思,高翔只觉体内酒力越来越盛,不时闻到朱凤娟衣衫内飘送出阵阵少妇特有的体香,渐渐有些神思恍忽,心猿意马起来。
独眼鬼母怪啸连声,两只枯如黄蜡的手臂,上下翻飞,横格竖打,十个指头,全挟着嘶嘶劲风,怪招迭出,威猛绝伦。
但欧阳兄弟亦非弱者,只见他们双拐合壁,你进我退,配合得没有丝毫破绽,一味只守不攻,好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缠斗将近百招,仍未分出胜负。
鬼母不耐,喉中低吼,十指交弹,暮地顿足上拔,凌空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双爪虚握,疾然下沉,正欲施展杀手,忽听庙外又响起一声长啸。
那啸声来势快得令人无法形容,初闻其声,犹在数里之外,但啸声落时,已到庙前,一条人影巍然挺立在月色下。
饶是鬼母艺高胆大,欧阳兄弟凶残暴戾,尽被这快速啸音所惊,金沙双残拐势急收,跃退数尺,独眼鬼母也凌空倒翻,退落在神案上。
众人目光齐向殿门扫去,个个心里都不禁一震。
只见那人年约六旬开外,头束青中,双肩高耸,两只眼睛各用一块黑色布块掩住,手握青竹杖,背插一柄古迹斑斓长刀,竟是个瞎子。
高翔站在暗处,正当神驰意动之际,一眼见到那瞎子,顿时头脑一清,暗讶道:“咦,他不是冷面阎罗谷元亮吗?”
心念未已,冷面阎罗谷元亮已经大踏步跨进殿来,神情冷漠缓缓问道:“骆大嫂,别来无恙否?”
独眼鬼母闻声一惊,脱口道:“你是谁?”
冷面阎罗冷嘿一声,道:“骆大嫂真是贵人多忘,连当年巫山旧友也认不出来了吗?”
朱凤娟娇躯突然一震,急忙扬声叫道:“师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