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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只巨大藤篮中,并非吃食之物,却是一个蜷卧的少女。
而且,少女更非别人,竟是在竹林外失踪的杨慧媛——阿媛。
高翔脑念电转,如坠五里雾中,疾探双臂,将阿媛从藤篮里抱出来,略一审视,知她仅被人点了睡穴,并未受伤。
他这才放了一半心,正欲举掌拍开她的穴道,突见阿媛身上,飘落出一封缄口信函和一支玲珑精致,长仅数寸的珊瑚玉杖,那封信函面上赫然写着:
“高翔贤侄亲览,观后焚毁,勿落第二人眼目。”
高翔匆匆拆开信皮,运目细读,只见信中写道:
“林前却敌,因故未返,悬念殊深,汝天赋奇才,悟力超人,锁喉大法想已渗透秘奥,此可喜可贺之事也。此后天涯仗剑,克继父咸,应在意中,唯江湖险诈,武林隐祸不远,正道英雄沦战几尽,野心之徒展犹未足,而承先启后,振奋武魄之责,已非汝少年之辈不能也,特以数事列后,汝共凛遵:
“一、汝功力差堪自保,然赤子丹心,不识江湖鬼蛾,杨女情纯意坚,又怀黑道墨玉令符,予汝行道天涯,助益必多,宜敬之爱上,并肩江湖,砒硕相成。
“二、汝父实在人世,惜毒入膏盲,非旦夕可解,振奋无力,形同废人,况敌暗我明,阴狡之辈环伺,稍泄踪迹,大祸随至。故空棺假灵之事,万勿擅对人言,仍须以父亡为由,以掩耳目,慎之,慎之!
“三、噶峰惨案与汝父困危,皆出一人之手,此魔心机险诈,武功更属绝世,汝当忍辱负重,发愤图强,首须寻觅化解罂粟剧毒之药,力所未逮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汝怀中半瓶药丸,得来不易,务必珍惜使用。
“四、八节珊瑚权杖,乃丐帮长老令符,今以赐汝,天下穷家帮门下,皆归节制,倘遇危急之事,可与杨女墨玉牌并用,是则天下无处不可去矣。临书迫切,言不尽意,观后务即焚去,至盼。”
书未署名,正是神丐符登。
高翔看罢这封信,默默把弄那支八节珊瑚杖,目睹昏睡未醒的阿媛,一时之间,百感交织。
这封信出自神丐符登之手,自是纯为善意,但是,为什么信中对他父亲竟只字未提?而且,怎会经由高升转交?高升既知他在灌县城中,为什么不肯跟他见面,行动却如此诡秘?
要揭破这些谜底,唯一的方法,是问问阿媛。
于是,他揣妥八节珊瑚杖,燃火焚烧了信函,手起掌落,拍开了阿媛的穴道。
阿媛轻樱一声,娇躯蠕动,缓缓睁开了秀目。
当她一见自己正躺在一间阴暗漆黑的房间里,身边又俏立着一条人影,显然吃惊不小,一挺纤腰,蹦跳而起,沉声喝道:“你是谁?”
高翔应道:“是我,高翔。”
“啊,高公子……”
阿媛本能地摸摸衣衫,芳心怦然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会也在这儿?”
高翔且不回答她的问话,自顾擎燃火绳,在小几上寻到半截油烛点亮,反问道:“杨姑娘,十日之前,在青城山麓,你是否曾被天魔教独眼妖妇和魔女朱凤娟拦截遇险,后来由一老年丐者所救?”
阿媛惊道:“是啊,你怎么会知道的?”
高翔凝容道:“你把经过说一说。”
阿媛方要诉说,忽然想起高翔这话问得冷冰冰有些无礼,竟似官衙审讯犯人一般,心中不悦,赌气一扬螓首,道:“说什么?”
“说你遇敌和被救的经过。”
“我忘了。”
“什么?忘了?”
“本来没有忘,后来被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像问案似的一逼,给逼忘了。”
高翔初时不解,但他天赋聪明,略一回味,便恍然而悟,笑道:“杨姑娘,请你不要误会,此事关系重大,在下情急失礼,多请原谅。”
谅阿媛也忍不住扑哧笑道:“见面时也没有问问人家有没受委屈?一开口就是把经过说一说。本来想说,气得也说不出来了。”
高翔含笑领她移坐小几旁,道:“言语开罪姑娘,在下已经陪罪了,皆因那出林援助姑娘的,乃系在下一次父执,我无法分身,才求他老人家出手,岂知一别竟无再遇,所以……”
阿媛这才惊喜地道:“原来你也在竹林里?说起来,真是好险那天……那天我随意逛逛,经过青城山麓,正奇怪庄中因何失火?朱凤娟突然从林子里钻出来,我一个人打不过她们两个只好弃了坐骑,落荒而走。妖妇魔女紧迫不舍,大约追到数里外,堪堪要被她们追上,后面忽然跟来一个老叫花,承他帮忙,才把妖妇魔女打败。那老叫花正跟我说着话,又遇见一个头戴竹笠的老人。”
高翔忙问道:“他们见面时说了些什么?”
阿媛道:“他们好像本就认识,一见面,老叫花便跟他躲到一旁低声交谈,说些什么,我也没有听见,后来老叫花回来,竟出其不意点了我的穴道。”
“呀!”高翔吃了一惊,脱口道:“他为什么点你穴道?”
阿媛撅着小嘴道:“谁知道呢,当时我很气,想要狠狠骂他一顿,老叫花却对我说:‘杨姑娘,暂时委屈你几天,你爷爷冷面阎罗谷元亮,跟老叫花是故交,你尽可放心。’说完,两个人便把我带到灌县城中。”
高翔又惊问道:“你们在灌县共有多少天?”
阿媛道:“大约已有十天了。”
高翔叹道:“唉,奇怪,我也在城中整整十大,竟没有遇见你们,你们住在哪一家客店?”
阿媛道:“他们根本未住客店,我被他们安置在一间空屋中,由一个中年妇人看住,每天除了吃饭,一步也不能乱走,好几次,我想偷偷跑出来,想不到那妇人武功竟十分高强,几次都被她识破,总不出脱那间空屋。”
高翔诧道:“他们可曾欺负你了?”
阿媛浅笑道:“没有,倒是我还欺负了他们呢。”
她皱皱鼻尖,扮了个鬼脸,又道:“我故意嚷着要吃这样,吃那样,害那中年妇人每天忙得团团转,等她千方百计弄来,我又一推筷子不想吃了。刚开始两天,他们对我百依百顺,想尽方法迁就我,后来被我磨得没有办法,那老叫花才想了个妙法,将我安抚住,你猜他怎么着?”
“他怎么样?”
“他教了我一套闭气的法儿,学会以后,不用开口,肚子里就会说话,嘿,你不知道,好玩得很哩。”
高翔笑道:“原来他老人家也传了你腹语术,这样看来,足见并无恶意。”
阿媛悻悻道:“他们虽不似恶意,但这几天我刚将那妙功夫练成,竟将我点了睡穴,又偷偷送到这儿来,不知是存的什么心?”
高翔沉吟了一下,问道:“这十天之内,他们一直都在空屋中陪着你么?”
阿媛摇头道:“不,老叫花和那个名叫高升的老人只把我安顿在城中,便离城而去了,过了两天,那老叫花独自回来了一趟,传我锁喉大法后,又匆匆走了,直到昨天夜里,才和高升一同回到城里来。这些日子,都是那中年妇人跟我住在一起。”
高翔心中忽然一动,急急又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两次离城,是到什么地方去吗?”
阿媛道:“谁知道呢,只是昨夜他们回来的时候,神情都十分凝重,不住长嘘短叹,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高翔紧接着又问道:“你知不知道那看守你的中年妇人,叫何名称?”
阿媛想了想,道:“他们都叫她赵大娘。”
“赵大娘?”
高翔浑身一震,猛然记起自己幼年之时,九天云龙常向他提起一位婴儿时看护他的乳娘,好像正是姓赵,不过,据他所知,那位赵大娘并不会武,而且早在他被送人后山石洞之前,便被父亲辞退了。十八年隔别,他已经不复记忆乳娘形貌,当然也不敢断言她不会练就一身武功。
无论是不是,至少这证明了一点,所谓九天云龙在离开青城时,尽发家产,遣散庄中仆妇。这番举动,高升必然没有如命实行。
正想着,小几上油烛突然摇曳了一下,整栋竹屋,似乎微微摆动起来。
高翔举掌一挥,扇熄了灯火,身如箭矢,蓦地从矮门中穿射而出。
但他才跨出竹屋,却忙不迭沉气定桩,急急向后倒挫了一大步,原来那座竹排,不知何时已被人推下了泥滩,此时正随波逐流,顺水而下。
眠江滩险水急,竹排轻灵,一泻千里,那座芦苇掩遮的水塘,早巳远远落在后面。
高翔凝目回望,仿佛看见水塘边正从并肩而立,其中一个头戴竹笠,另一个背上背着一只朱红酒葫芦,遥对竹排,挥手示意。
那两人,正是高升和神丐符登。
一时间,百绪纷呈,涌向心头,高翔怅惆痴立,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
阿媛跟着钻出竹屋,不禁惶急叫道:“呀,这怎么办呢?”
高翔情不自禁,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从此以后,咱们将要踏遍天涯海角,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你……怕不怕?
阿媛星眸斜睨,娇羞笑道:“虽然不怕,但是,男女有别,岂不是不大方便。”
高翔腼腆一笑,道:“亏你记性好,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烦忧,无意中开罪了你,想不到竟被你记牢了。”
阿媛嗤地笑道:“我这人就是会记旧仇,以后你小心点儿就是了。”
接着,神色一怔,又道:“说真的,现在你准备上哪儿去呢?”
高翔凝视滚滚江水,慨然道:“身似水中萍,去来不自主。你问我,我也难以回答。”
阿媛芜尔一笑道:“咱们总不能在竹排上住一辈子……”忽然想到住一辈子四字颇有语病,粉脸一红,连忙住口。
高翔茫然未觉,沉吟道:“现在当务之急,自然是寻觅能解罂粟剧毒的药物,只是天涯茫茫,这东西该到何处去呢?啊,咱们何不先到开封去?”
阿媛漫声应道:“去开封干什么?”
高翔道:“那儿有我父亲一位挚友,他来青城吊祭爹爹时,曾嘱我务必要往开封一行呢。”
阿媛对于他何处去,似乎并无主见,只顾望着那狭窄而简陋的竹屋,呆呆地出神。
高翔随着她目光望去,矮屋中仅有那只藤篮,不觉心弦微动,轻声道:“人生真是奇妙,这只藤篮,使我想到一首民谣。”
阿媛悄声问道:“什么民谣?”
高翔喃喃念道:“人山但见藤缠树,出山又见树缠藤,藤死树生缠到死,树死藤生……”
他还没有念完,阿媛已满面娇红,返身打他一拳,轻嗅道:“不许你生啊死的,讨厌。”
笑声,激流,载着竹排和一双玉人,冉冉远去。
开封府,古称沛州,又名陈留。
这一天午后申时方过,南城外金家庄前大道上,泼刺刺奔来两骑骏马,马上少年男女,男的剑眉朗目,背负筝囊;女的娇艳如花,香肩上露出两把刀柄。
两骑马驰到庄前柳林下,一齐放松了丝僵,蹄声得得按銮通过一道小巧木桥,双双扳鞍下马。
那少年徒步走到庄门前,双手一拱,含笑问道:“借问这儿就是玉笔神君金老前辈府宅吗?”
一名庄丁微微向二人打量了一眼,道:“正是,二位欲见庄中何人?”
少年道:“在下高翔,方由青城专程前来,拜谒金老庄主。”
那庄丁哦了一声,赶快疾步迎上,接过马僵,堆笑道:“原来是高公于,且请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