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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泪水沿颊而下,凄声问道:“您还记得孩儿吗?娘!我是高翔,青城山庄的高翔,求您告诉我,您是不是我娘?是不是?”
中年美妇骇然大震,举手乱摇,道:“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娘,你快走吧!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高翔颤微微举起那幅画像,又道:“娘!您为什么不肯认孩儿呢?您看,这幅画像,是娘在孩儿弥月时画的,孩儿一直带在身边,日夕思念,还以为您老人家真的已经去世了呢!原来爹爹竟是骗孩儿的,娘啊!您老人家为什么不回青城?却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道里……”
那中年美妇突然眼眶一红,两颗晶莹泪水,滚落襟前,但却仍然连连摇头,嘶声叫道:“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
但话声未完,却一把抢过那幅画像,捧在手中,注目凝视,热泪纷落。
她目光透过泪水,从画像移到高翔脸上,又从高翔脸上移回画像,端详,对照,一遍又一遍,不多一会儿,满面都是泪痕,口里喃喃念道:“十八年了,这怎么会是真的?这怎么会是真的啊……”
高翔心中已再无疑问,屈膝跪倒,又叫了一声:“娘……”
那中年美妇浑身一震,好象被这个字狠狠刺了一下,突然抛下画像,扭转头去,挥手道:“我不认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趁现在没有人发现,你从哪儿进来,快从哪儿退出去,快!快!”
高翔希嘘道:“娘不肯认孩儿,孩儿死也不会走的……”
中年美妇急促道:“你要我认什么?我已经说过,我并不认识你?”
高翔道:“不!您口里虽然不肯承认,但是,您的神情已经告诉孩儿,您一定见过这张画像,您一定就是娘……”
中年美妇长叹一声,道:“孩子,别痴了,世上哪有父母不认骨肉的道理,我的确不是你娘,你的娘,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你爹爹没有告诉过你么?”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接着,眼中闪露出无限希冀的光辉,“你爹爹现在怎么样了?”
高翔摇头道:“我不知道,自从半年前离开青城山庄,我……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老人家……”
中年美妇脸色顿变,嗫嚅道:“半年前?你是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他,迄今已有半年了?”
高翔点头道:“是的。”
那中年美妇嘴唇牵动,似乎在默默记算着什么,良久,良久,热泪又涌眶满目,黯然道:“不错,是有半年了,他逃不过一月之期的大劫,所以才让你离家流浪江湖,这么说来,二师兄真的没有骗我?”
高翔惊讶而迷惑地望着她,悄声问道:“您说二师兄是谁?”
中年美妇突然放声大哭,张臂抱住高翔,凄声叫道:“他为我忍辱受苦整整十八年,最后仍然难免一死,人既然死了,我还顾忌什么,我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道里为什么,为什么……”
她探臂将高翔拉起,沉声间道:“孩子,你进来时,可曾被金阳钟发觉?”
高翔摇头道:“没有,金阳钟有事外出,不在庄中。”
中年美妇俯首略一沉思,毅然道:“走!跟我来!”
仓促收拾了几件衣物,招招手,掀帘而出。
高翔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抢前一步,道:“娘!请由孩儿领路!”
他揣好金匕,挂妥铁筝,双掌护胸在前带路,两人急急穿过地道,快步来到灵堂小屋人口,侧耳倾听,低叫道:“马大哥!马大哥!”
叫了两声,却不闻铁筝子马无祥回答。
高翔剑眉微皱,探手一搭棺沿,身形一长,当先跃出空棺,目光过处,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灵堂小屋门扉己开,这时帏慢内外,肃立着十余名锦衣武士,迎面一个长髯老人,负手站在棺前,赫然正是玉笔神君金阳钟……
高翔骤见玉笔神君金阳钟立在棺侧,满屋锦衣武士,心知形藏已露,倒跨一步,先挡住了空棺出口,右臂疾探,迅捷地摘下铁筝。
他固然自知武功决非金阳钟敌手,但势迫至此,除了一拼,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行,尤其当他想及父亲生死不知,桑、柳两位师伯噶峰惨变……一段段血仇,交织成一片狂猛的怒火,脸面已经扯破,他再无顾忌,也不用再畏首畏尾了。
铁筝入手,内家真力已提足十成,剑眉一扬,正待动手,不想目光扫过,却见金阳钟面色一片苍白,神情萎顿,一左一右,由两名锦衣武士侧身拥着,竟像是负了极重的伤,勉强由人搀扶着立在那儿。
高翔攻扑之势猛然一顿,那中年美妇已接踵跃出空棺。
当她一见到地金阳钟,也不期骇然一震,脱口道:“二师兄……”
高翔立即横稳戒备,沉声道:“娘!不要怕,有孩儿在,他不敢对您老人家怎样的……”
中年美妇轻扶他肩头,道:“孩子,你别弄错了,二师兄对我并无恶意,他只是……只是……”
她忽然推开高翔,径自奔了过去,抓住金阳钟的手,急急问:“二师兄,你……你受了伤?”
金阳钟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长长嘘了一口气,目光微滞,黯然地问道:“你……已经都告诉他了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没有啊!是他寻进假山石室,取出画像相认,我……我并没有承认……”
金阳钟凄然一笑,道:“时至如今,再瞒他也不中用了,今天夜里,咱们索性都告诉了他吧……”
话方至此,突然一阵呛咳,哇地竟吐了一大口鲜血。
高翔茫然不知所以,那中年美妇却露出无限焦急和关切,连忙举手在金阳钟背部推拍,轻声问:“二师兄,你今夜又跟他见面了!”
金阳钟无力地挥挥手,道:“此地不便详谈,我已下令全庄警戒,咱们仍然回到石室再说。”
中年美妇柔顺地点点头,亲自扶着金阳钟,走向地道人口。
高翔突然横身拦住,道:“且慢,我还有两位朋友,你把他们怎样了?”
金阳钟一怔,道:“你是说马无祥和金刀杨淦的女儿?”
高翔冷哼道:“何必明知故问!”
中年美妇面容微沉,道:“孩子,不可以对金伯父这样无礼……”
金阳钟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跟你一起来的,适才仓促擒获,押在林里,既然是你的朋友,快去放了他们,一并请入石室就是了。”
两名锦衣武士应声出屋,不久,马无祥和阿媛匆匆奔进灵堂,见此情况,都不禁深自一愕。
阿媛诧异地轻问:“翔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翔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咱们且跟他进去,看他怎么解说……”
那中年美妇和金阳钟领先进入地道,高翔等紧随在后,其余锦衣武士,一半留在灵堂内外,一半随入地道。
刹时间,地道中燃亮火炬,三步一岗,尽是锦衣武士分立警戒。
阿媛和马无祥分左右紧跟着高翔,各人心里都充满忐忑之情,马无祥全神凝注,掌中扣着两把铁算珠以防万一,阿媛却忍不住,竟以腹语之术悄悄问道:“翔哥哥,前面那女的是谁?”
高翔也以腹语术答道:“她可能就是我娘。”
“什么?你娘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
“是的,但那是爹爹告诉我的,或许他老人家另有隐衷,故意骗我……”
“啊!什么事都可以骗人,生死之事,也能骗人么?”
“唉!这中间内情太复杂了,我一时也弄不清楚,爹爹故作虚言,只怕是为了要掩人耳目,譬如十八年前假说我已经夭折,不也是有意弄的玄虚吗?”
阿媛一时体会不出其中内情,方要继续再问,一行人已行抵石室门外。
进入密室,金阳钟便孱弱地躺在一张长椅上,那中年美妇急欲替他觅取伤药,却被金阳钟摇手制止。
他喘息了片刻,脸色略转红润,便挣扎着道:“你们都请坐下来,这儿是金家庄中唯一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处所,甚至老夫亲女,也从未知悉,今夜事非寻常,只有在这儿,我才放心把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向你们尽情一吐。”
高翔等半信半疑,各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局促坐下。
金阳钟调息了一会,继续又道:“在我还未说出这段秘密往事之前,希望你们能答应我三项要求!第一、时机未到,决不可凭意气冲动发作。第二、今夜在场之人,至少十日之内,不能离开金家庄,第三、这些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跟你们小一辈的并无关系,无论如何,你们暂时不要把我所告之言,对凤仪丫头提起,哪怕是片语只字,也不提及……”
他目注高翔,问道:“你能答应伯父这些要求吗?”
高翔心里略有些不悦,暗想:“你话犹未说出来,便订下许多条件,尤其是十日之内不能离庄。这一点叫人难以同意……”
他目光一抬,正准备出言反驳,尚未开口,那中年美妇却抢先颔首道:“孩子,你应该听金伯父的,他这样安排,纯是—片好意。”
高翔只觉她目光中蕴含着无限慈祥,无限威仪,竟不忍峻拒,颔首道:“好,我答应您!”
金阳钟欣慰地点点头,望望高翔,又望望那中年美妇,好半晌,才幽幽道:“翔儿,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高翔一怔,冲口道:“她是我娘……”
金阳钟长叹一声,道:“不错,她是你亲生之母,但这只说对了一半,她也是你们高家的仇人……”
高翔含泪垂头,道:“这个翔儿早巳知道了,神丐符登告诉过翔儿,娘那样做,全是被人逼迫,情非得已,爹爹始终都原谅她老人家。”
那中年美妇两行泪水簌簌而落,掩面泣道:“二师兄,别说了!别说了!”
金阳钟凄然一笑,道:“到现在,不说已经不行了,这些日子,翔儿对我疑心已经大多,要是再不对他说明白,他真要把我当作天火教主了。”
他霜眉一剔,仰望屋顶喘息了一会,继续又道:“神丐符登那老叫化待人一片热诚,但却性情急躁,嘴皮刻薄,常常令人难以相处,我和他相识多年,深知他嫉恶如仇,是条铁铮铮汉子,同时也知道,那天在青城山庄,他必然在你面前,说了我许多坏话,对么?”
高翔垂首不语,阿媛却冷冷接口道:“你要是问心无愧,还怕人家说什么坏话?”
玉笔神君金阳钟点点头,道:“这话很对,我若问心无愧,自是不畏流言中伤,但为难的是,一个人行事为人,有时为了顾全大局,难免要作一二次违心之论,而天火教之事内情复杂,有些话时机未至,不便使你们预闻,这一来,满天罪嫌,尽集于一身。翔儿两次来庄,神色不大相同,事情已经不容许我再掩饰下去,趁今夜索性都告诉了你们吧!”
于是,他开始缓缓说出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距今三十五年以前,武林中有两位齐名的绝世异人。
“那两位异人,一道一俗,道者名号逍遥真人,俗家人称百音居士。
“他们虽然一在俗家,一皈道朔,却是数十年知己好友,盛名相平,武功盖世,同样受天下同道景仰尊敬,并称‘宇内双奇’。
“逍遥真人居住登封五虎岭玄真观,平时除了烧丹炼功,唯一的嗜好,便是遍览群籍,吟哦诗词,所以江湖中人又称他儒道。
“那百音居士隐居川边,终日做啸群山,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