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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院落阴影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已并肩立着两个妇人,一老一胖,赫然竟是独眼鬼母骆天香和她那怀抱毒婴,擅使毒物的臃肿媳妇陆群仙。
金凤仪惊魂出窍,忙不迭横身挡住房门口,花容失色,沉声喝道:“你……你们来干什么……”
独眼鬼母骆天香干瘪的嘴唇一掀,露出一口稀朗的黄牙,桀桀笑道:“金阳钟好大的架子,匆匆来,匆匆去,连客人也没有招呼一声,老婆子倒要问问他又在于什么?”
陆群仙抱着婴儿,皱眉接口道:“婆婆,主人不在,咱们就进房里等他一会吧!夜尽露水重,当心孩子会着凉的。”
鬼母点点头,道:“说得是,咱们远道而来,总不能叫咱们站在院子里等他,走!到房里去坐一会吧!”说着,柱拐叮叮,直向房门而行。
金凤仪紧一紧手中剑,大声喝道: “不行!你们不能到屋子里去!”
鬼母独眼一翻,冷冷道:“为什么?敢情你是不招待咱们?”
金凤仪脑念飞转,心知不能用强,忙堆笑脸道:“不!我爹爹只去一会儿就回来,你们要找他老人家,就请在这儿略等片刻,我去搬几张椅子来,陪你们坐坐可好?”
一面说着,一面迅速退人房中,取了两把椅子,正待送出门外,哪知一转身,却见鬼母婆媳早已直挺挺立在房门之内了。
金凤仪心头一震,手一松,两把椅子砰蓬又落在地上。
陆群仙连忙拍着孩子,说道:“轻一些不行吗?人家小孩子刚睡着。
鬼母游目四处张望,阴笑道:“难得!难得!堂堂金庄主,竟舍华屋不住,老远跑来,住在这种简陋的客栈里,单说这份心意,就实在太难得了。”
精目一抬,又问道:“大小姐,你们这般急急远行,听说是带了四盆能解百毒的奇花,这件事,大约不会假的罗?”
金凤仪深知这婆媳二人都是难缠人物,既已被她们撞进外室,唯一的办法,只求能将她们挡在外间,拖延到父亲和高翔返回,再合力对付,听了这话,忙横剑挡住内问房门,勉强笑道:“老前辈不要受人利用,咱们是入川去看望一位父执,哪儿有什么解毒的花儿草儿……”
鬼母吃吃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大小姐,你年纪轻轻,怎的也拿我老婆子当三岁娃儿哄呢?”回头问道:“群仙,你嗅到什么异味了没有?”
陆群仙耸耸肩,道: “还用嗅么?满屋子都是罂粟花香,只是,罂粟虽毒,却不是解毒的东西,这香味好怪,其中似乎另外挟着旁的味道。”
鬼母哈哈大笑,道:“傻丫头,其中自然还有旁的奇珍异物,否则,就凭小杂种在开封普陀寺那一泡尿,天下又有几人解得。”
陆群仙道:“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鬼母笑道: “那容易,花儿就在房里,金大小姐又是挺好客的,趁庄主还没有回来,你只管进去见识一番。”
婆媳两人自说自话,那陆群仙果然摇着一身肥肉,贼眼兮兮径向内室行去。
金凤仪无奈,只得把心一横,沉着脸道:“请二位放尊重些,我爹爹不在,卧房内室,岂能乱闯?”
陆群仙扫帚眉一扬,脸上肥肉一阵抖,呷呷笑道:“哟!大小姐何必这么认真?难道房里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句话未完,金凤仪粉面一绷,娇叱道:“住口!我敬你们是前辈,处处以礼相待,希望你们嘴里放干净些,金凤仪可不是好轻侮的人。”
鬼母吃吃笑道:“金大小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老实说,咱们也是看在你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不便动粗用强,不然,咱们要进去看看,谁又能拦得住?”
金凤仪见不能善罢,索性豁出去了,凤目一瞪,反唇相讥道:“金凤仪也是看在骆大娘乃是武林尊长,才如此敬让,不然,早请二位退出这间屋子了。”
鬼母笑容渐敛,阴恻恻道:“看来不扯破脸,大小姐不会让咱们瞻仰一下庄主妙绝人间的奇花了。群仙,你就失礼一次,看看人家能不能撵咱们出去。”
陆群仙咯咯一阵大笑,应声道:“啊!好香!真是该进去瞻仰瞻仰。”口里说着,脚下迈步早已欺近门口。
别看她身材痴肥臃肿,貌若村妇,这一施展,身法竟轻灵迅捷无比,衣袂飘扬,一只手业已撩向门口垂帘。
金凤仪娇叱一声: “退开!”长剑一挽寒光乍现,直向她兜头洒落。
陆群仙想不到面前这绮年玉貌的少女,竟有一身惊人的剑术,心头一颤,霍地低头,扬掌、缩腿,肥大的身子,倏忽倒退了三尺六七。
饶是她退得快,及待定下神来,头上银钗已被削落,左手袖口,截断一大段,夜风穿袖而入,出了一身冷汗。
鬼母桀桀笑道:“傻丫头,人家是堂堂金家庄庄主的千金,家门绝学,举世无匹,你不用些功夫,哪里闯得进去。”
陆群仙被她一言提醒,怪笑一声,道:“是啊!要是连个黄毛小丫头也斗不过,干脆回家奶孩子是正经。”
话声方毕,摇头一摆,满头枯发顿时披散开来,只听挣挣两声轻响,头上半截银钗,滚落地上,顿时爆裂,发出一缕淡淡的清烟。
那清烟被夜风一吹,顷刻四散,金凤仪只闻到一股带腥臊的气味,脑中立感晕眩,险些连晚饭都呕了出来。
急忙连功调气,长剑一抖,直向陆群仙胸前戳去。
陆群仙一声怪叫,侧身避剑,飞起左足,弓鞋头端铮地又是一声轻响,宛如喷泉般射出一股黄色的汁液。
金凤仪见她浑身是毒,几乎举手投足,都可施放毒物,心里又惊又恐,紧咬银牙,将一柄剑使得风雨不透,舍命守在房门。
那陆群仙一手抱着婴儿,仅用一只出招攻敌,但却稳居上风,半分也不吃力,只见她全身上下内外,无论指尖、鞋头、耳坠、饰物,凡是能用的东西,尽都蓄藏着毒烟、毒针、毒液,身躯略动,毒器飞射,错非是金凤仪,换一个人,早就伤在她手中了。
激斗近三十招,金凤仪渐渐觉得内腑翻涌,一口真气凝闭不住,手里长剑越来越重,招式缓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独眼鬼母冷冷喝道:“群仙,还不趁早下手,真要等金阳钟回来多费手脚吗?”
陆群仙情急之下,将婴儿往背上一搭,腾出右手,双掌交挥,威势陡增数成,呼地一掌拍中长剑,金凤仪真气略散,匆促间又吸进一口毒烟,两眼一黑,咕咚栽倒在门边。
鬼母叱道:“先取毒花,那是你师姑要的。”
陆群仙应了一声,掀开门帘,大步便跨进房门。
谁知道窗帘刚掀起,忽听一声断喝:“贱人,滚出去!”
蓦地一股劲风当胸撞到,陆群仙碎不及防,直被那强猛掌风震得连人带孩子跌翻在地,背上婴儿哇地大哭起来。
内间房门灯光一暗,一个半身瘫痪的中年人,已经怒目盘坐门前。
陆群仙刚翻身爬起来,一见那人,顿时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尖叫一声,抱着孩子就地又滚退了六七尺,指着房门叫道:“婆婆,婆婆,是他!是他……”
独眼鬼母手提鸠头拐,迎上一大步,低目一望,也惊呼失声:“希平!是你?”
骆希平脸色十分平静,冷冷道: “不错,是我,我就是骆希平,二十年前离家出走的骆希平。”
独眼鬼母丑脸之上一阵牵动,说不出是喜是悲,颤声说道:“希平,这些年来,娘想得你好苦,你姑姑没有骗我,原来你真的在金家庄中。”
骆希平木然仰起头来,怔怔注视着鬼母,好半晌没有出声,两行热泪,却沿着面颊滚滚直落。
他虽然怨恨自己的命运,逃离南荒二十年,尽管饱受精神和肉体无限痛苦,一旦见到生养自己的母亲,慈子之心,也不期油然而生。
母子之情,出自天性,鬼母杀人如麻,平时何等凶残,如今见了阔别二十年的骨肉,一样鼻酸眼红,盈盈欲位,紧行两步,鸠头拐向地上一插,屈膝就蹲了下来……
骆希平突然双手一撑地面,挪身后退尺许,嘶声叫道:“娘,不要碰我!”
鬼母一怔,道:“为什么?孩子,二十年不见,你还在生娘的气……”
话声未完,目光陡地落在骆希平枯萎的腿上,失声叫道:“你的腿……你的腿怎么样了?”
骆希平凄然苦笑道:“这就是我躲避二十年,没有返回南荒的原因,你们千里寻来,找到的却是个残废的废物,觉得有些失望,是不是?”
鬼母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沉声道:“孩子,告诉娘,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模样的?娘去找他,挖了他的眼,折了他的手,替你报仇……”
骆希平黯然俯首道:“你就是杀尽了天下人,又怎能治好我的两条腿?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鬼母暴喝道:“不”!你一定要告诉娘,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希乎,你快说!是不是金阳钟?”
骆希平骤然仰头,沉声道:“金庄主收容我十余年,待我恩比天高,娘怎可猜疑是他呢?”
鬼母耸肩道:“这么说,他竟是个好人?倒是娘错怪了他了。”
独眼一扫金凤仪,回头喝道:“群仙,快把解药取出来。”
陆群仙自从见到骆希平,一直惊惶不定地坐在一旁,听得呼叱,连忙解开内衣,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双手递了过来。
骆希平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却不由伸手去接,冷叱道:“放在地上!”
陆群仙慌忙将药瓶放落地面,腼腆地笑道:“早知这样,刚才真不该对她太辣手,天幸相公把话讲开了,要不然,她中了毒雾,一过十二个时辰,就无药可救了……”
骆希平怒目圆睁厉声叱道:“闭上你的贱嘴,金姑娘如果无药可救,你这贱人也休想再活!”
鬼母连忙劝道: “希平,快别这样对待媳妇,她只是说说罢了,这些年,多亏她孝敬为娘,说真的,这种媳妇,算是难得啦!”
骆希平一面取药喂金凤仪服下,一面冷哼道:“好一个孝顺的贱人,野种一个接一个,这真是世上难得……”
鬼母苦笑道: “孩子,这件事也不能怪她,谁叫你一去二十年,连个音讯也没有,娘总不能眼看着骆家绝了后代。”
骆希平扬目道:“娘远从南荒来到中原,不用说,是要带我回去的了?”
鬼母桀桀笑道:“这还用说吗?娘先送你回去,无论如何,要治好你的腿伤,让你们夫妇团聚,然后……”
骆希平不待她说完,抢着道:“我半身已残废,多年病疾,要是无药能治,娘不嫌弃有这么一个残废儿子?”
鬼母道:“母子总是母子,夫妻总是夫妻,咱们怎会嫌弃你?”
骆希平道:“好!但我曾受金庄主厚恩,理当等他回居,当面辞别,你们请在江边渡口等我,午刻之前,我一定赶到。
鬼母讶道: “金阳钟既是你的恩人,娘也该当面向他致个谢意,何必又……”
骆希平脸色一沉,道:“我另有要事,须面告庄主,娘若是不肯答应,我也不回南荒去了。”
鬼母忙笑道: “好!好!好!娘依你就是,我们先去雇妥船只,午刻之前,你一定要赶到,别叫咱们久候。”
婆媳二人,喜滋滋起身,鬼母又叮咛再三,才领着陆群仙出店而去。
骆希平目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