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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房中只有他喘息之声,以及她低低啜泣之声,过了好一会,裴淳才道:“好!咱们别提他,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还没有致送贺礼,你希望我送什么给你?但你须得知道我囊中只有十多两银子,贵重的礼物可送不起。”
这话又是近乎致命的挖苦,因为他先前已说过她的丈夫黄达季子多金,而他目下囊橐中,只有十余两银子,这是何等强烈的对比?
薛飞光深深吸一口气,抑压住一切哀伤痛苦,第一次用平静的声音道:“你爱怎么做都行,但我现下却想知道那一日我离开战场之后,形势怎样?”
裴淳怔了一下,心想她当此之时,尚有心情提到那些往事,可见得她其实并不十分难过,因此不由得暗暗愤怒起来。但他为了风度起见,丝毫不肯流露出怒气,还扼要地把那一日直至如今的经过都说出来。
薛飞光沉吟一下,说道:“从上述的演变经过看来,分明是辛无痕姑姑决意重履江湖,掀起武林风浪。从她最近的举动,以及印证我平日听得有关她的事情,我敢断定她自从成名以后,事实上一直拿中原二老做假想的对手。不过她一直都晓得碰不过中原二老,加上情感上的复杂因素,这才终于隐于巫山。”
裴淳漫应一声,道:“若然辛仙子要跟家师比斗,我可不须担心啦!”
薛飞光道:“你错了,当世武林高手之中只有你最须担心。因为只有你的生死,加上李伯伯可能遭受折辱这两件事会迫使令师出山。而辛姑姑最近忽然作此重大的决定,可知她亦是最近才准备妥当,自信已有把握,因此我好奇怪她最近从何而获得这等自信?”
裴淳听到此处已感到似懂非懂,便茫然地点点头。
薛飞光长叹一声,说道:“到了他们这等绝顶高手相争的境界,纵有盖世之智,亦无所用,此所以我是否在你身边为你策划已不重要了。”
这话原是实情,但裴淳却寻思道:“即使你的智谋对我们有用,你亦不能跟着我们,说来作什?”他这个想法自然是因忿激而生,不过还算他为人忠厚,才放心埋头忖想,若是换了别人,那是非说出口不可。
薛飞光不管他怎么想,又道:“照我的估计,李伯伯已落在辛姑姑手中,接着便要轮到你了。她将使用一种极厉害的方法对付你,以便借你这一次经历,推测出对付赵伯伯时的情形。她将用什么方法还不知道,或者多想几天便可找出一些头绪。”
裴淳冷淡地道:“不劳费心了,将来之事我自己当能应付。”
外面似是传来催促之声,这是新娘子应该上轿前往夫婿家的时刻了。鼓乐与爆竹之声一则使人心乱如麻,二则声声都如利锥刺心,使人感到痛苦。
薛飞光一手抓住他的衣袖,泛起乞怜的容色,道:“就算你不要我帮忙,但请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为我做一件事。”
裴淳慨然道:“使得,我一生都是为人出力,何况是你呢?”话说出口,便感到好像把关系拉得太近,连忙又板起面孔,冷漠地望着她。
薛飞光凝望着他,眼中露出悲切的祈求,道:“三天之后,你无论如何来见我一趟。”
裴淳双眼一睁,道:“什么?我去找你,你丈夫肯让你见我么?”
薛飞光摇摇头,泪水溅堕下来,她道:“不是到那边去,而是在此地。”
裴淳心已软了,很想答应她的要求,可是又觉得这样做实是不对,他终是笃行义理之士,当下坚决地道:“不行,我不能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
薛飞光忍泪连连哀求,他都不肯答应,薛飞光见他如此固执,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却又很敬佩他这种正直不阿的为人。她被迫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顿脚道:“好!你不肯来我就去找你,反正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我的留书上都写明是找你去的,让世人都议论是你带了我私奔。”
若论智计阴谋,裴淳自然远不是薛飞光的敌手,他听了大吃一惊,正在沉吟,薛飞光又使出攻心之计,道:“你来此与我会唔之事,我当然在事先跟姑姑讲明白,得到她的允许才行。这样就全然不是私下幽会,而是有事相商了,你怎么说?”
裴淳觉得“私奔”、“幽会”等字眼使人既刺耳又痛心,顿时心乱如麻,叹一口气道:
“好吧!但我一定要听三姑姑亲口答允才行。”
薛飞光面色一沉,道:“你还信不过我么?我若不是为了恪遵孝道和守诺不渝的话,我何必听话出嫁?你拿我当作什么人看待?你说!”
她一使出手段,裴淳便只有低头认输的份儿,当下说定三日后仍在此房之内会面。
裴淳可也有他的笨主意,那就是到时决计不踏入房内一步,有话隔着门帘说也是一样。
总之,下一次会面虽然问心无愧,但嫌疑却不能不避。
他起身道:“我走啦!”
薛飞光娇躯一震,泪如雨下,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死也不放。
裴淳见她真情毕露,也自勾起自己的悲伤凄怆,忖道:“她明明钟情于我,这是决不会弄错的事,可是命运如斯,偏生使我们凤飘鸾泊,永远分离,这等悲惨之事,怎不令人神伤魂断?”
他呆呆想了一会,亦不禁凄然泪下。
窗外夕阳斜斜照在院落中,靠墙边有许多盆景花卉,在残阳之下呈姘斗艳,搔首弄姿。
这本是十分平静可爱的下午,深庭寂院,使人心静神爽,然而他们却被离情别恨所淹没,但凡一景一物,都足以触目伤情。
薛飞光在悲伤中,忽然升起一缕漂渺遥远的思绪。她仿佛从这满庭夕阳的景色中,瞧见了昔日旧居的恬静日子,那时候她从不谙识“愁”的滋味,只不过偶然之间掠过一丝少女的窈杳情怀,因而微微感觉到淡淡的哀愁。
但那一缕淡淡的哀愁却使她十分回味追思,恨不得多尝一点。每当黄昏日落,夕阳余晖投在庭院之中,她便默默的领略这种使她心弦颤动的景致,任由自己沉醉在思之中。
她深知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了,外面人嘈乐喧,一直提醒她快快结束这一段恋情。于是,她放松手,走到门边,为他打起门帘。
裴淳一步步走到门边,眼中含泪,深深对她最后一瞥,然后跨过门褴。
她瞧着他的脚跨出槛外,心中想道:“他这一出去,从此萧郎陌路人了!”
裴淳也默默忖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离开薛家之后,仍不远走,竟在一条巷子中徘徊连连。过了不久,鼓乐喧天,一顶花轿在许多人簇拥中经过。他乏力地靠着墙壁,以免跌倒,目送着这顶花轿远去,但觉自己那颗心也随之而去了。
薛飞光在昏昏沉沉之中经过许多种礼节,最后,她忽然清静下来,原来已置身在一间布置全新的闺房之内。一对巨大的红烛映出红缎上那个金色的“喜”字,使她觉得十分刺眼。
新房中照例有合卺酒之设,红烛之下,银杯牙筷都反射刺眼的光芒。
一个瘦小的男子走入房中,正是刚才与她交拜过天地的新郎官。使婢们请新人人席,薛飞光理都不理,她一直没有瞧过那男人一眼。这时她目光透过面纱落在那男子白靴上,心中悲哀地想道:“他就是我将要一生倚靠的男人了。”
使婢们把盛满了美酒的银杯送到她唇边,薛飞光一吸而尽,新郎官见了赞道:“娘子好酒量,今夕是大喜的日子,我们痛饮三杯。”
薛飞光酒到不拒,又连干数杯,她很希望借酒力麻醉自己,逃避这可怕的现实。
但她的丈夫黄达却不让她再喝,而且挥手教使婢们离开房。
薛飞光心中暗暗惊悸,忖道:“他要向我动手了。”此时她感到自己当真是个弱者,任人欺凌,又似刀俎上的肥肉,等人屠割。
黄达在她身边坐下,笑嘻嘻道:“愚夫曾闻得娘子容貌美艳,文武兼资,真不知是哪一世积的德,修到今生福气。”
许时,伸手把她头上的冠帔取下,见她低垂着头,便又伸手托住她下巴,抬起端详。
他口中发出啧啧的赞羡声,文是直吞馋涎之声,说道:“娘子好生标致,当真大出愚夫意料之外。”
此时薛飞光面庞虽是向上仰起,但却垂下眼帘,没有瞧他一眼,如此反倒平添无限娇羞风流之态。那黄达瞧得火起情热,抱住她便来亲嘴。
薛飞光本能地躲避他,但终让他亲在面颊上,那黄达也不十分粗野,放松了双手,道:
“娘子出落得像朵鲜花一般,真是我见犹怜。愚夫虽是相貌丑陋了一点,但心地极好,又最会体贴人,娘子的这一生决不会忧愁。愚夫纵然是做牛做马,也要让娘子穿金戴银,安安乐乐地过日子。”
他词色越卑,薛飞光就越发泛起自怜之感,她恨不得倒在某一个人的怀中放声恸哭,一泄心头的悲恨。但这当然只是妄想而已,事实焉能办到。
黄达静静地瞧她,薛飞光虽然直至如今都不曾望他一眼,却感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几乎听得见对方心中的计谋,这使她感到甚是恐怖。
果然他缓缓移动,把银钩上的罗帐放下来,一面柔声道:“娘子,夜已深了,也该安寝了。”
薛飞光娇躯一震,惊慌地向他望去,在灯烛交辉之下,瞧得清楚,只见他面上皱纹不少,相当的丑陋难看。
她险险反胃呕吐,心想:“他实在长得太难看了,但我却须得与他同衾共枕,肌肤相贴……”这么一想,更加感到恶心。
黄达龇牙一笑,道:“娘子别怕,愚夫一定十分温柔体贴地服侍,请宽衣吧!”
说时,就动手解她的衣裳,薛飞光连忙举掌掩住自己的嘴巴,免得尖叫出声。自己举手之际也就掩护住自身,使他无法摸到扣子。
黄达似是一怔,呆了一下,展开双臂把她抱紧,往床上倒下,一个翻滚,他已把薛飞光压在底下。
薛飞光大可以使出武功把他震开,甚至点他死穴。可是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否则闹出了事情,蒙上谋杀亲夫的罪名,哪倒不如当初就不嫁给他了。
她虽是不十分清楚男女之间的事,但亦非全然不知。暗念反正迟早也得给他,现下何必抗拒?于是在心中暗自长叹一声,放软了身体和四肢。
黄达很快把她的外面衣服剥掉,但他忽然停止了任何动作,过了片刻,才沉声道:“娘子为何紧闭双眼?”
薛飞光懒得理他,不过却在心中感到奇怪,因为他口气之中含有责问之意。
黄达又道:“我明白了,敢是嫌我长得不好看,所以闭上眼睛?”
薛飞光心中应道:“是又怎样?难道你会休了我不成?”
要知在那时代男女,若是丈夫性情凉薄,仍然可以容容易易地就在“七出”之条内找个罪名,即可把妻子休弃。这七出之条是,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妒忌、七恶疾。在这七大类之中,除了其中淫佚、恶疾两款之外,其余的都是压迫女性的借口,这当真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
薛飞光正在想他敢对自己怎样之时,黄达又道:“娘子你嫌我难看还不要紧,但却不该在心中想着别人,而又把我当作是他,此是天下男人最不能忍受之事,你心中把我当作谁人?”
薛飞光大为震惊,想道:“他倒是想得很多,可不是愚鲁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