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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瓦碗内便倒,意思是说:你不做声,落得不卖,布施你一碗清水解渴。
春风大恼,虽是乡愚无知,太不成样子,刚要开口招呼,脚上被文奇轻踏了一下。
原来对方已有意无意的向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好冷,好清的两缕寒光,有使人肌肉一颤的威力。
一声寒人心胆的冷笑:“太冷了!”
可把闻声回顾的茶倌瞅得目瞪口呆,原来老道已把大碗沸热开水一饮而尽。本来,这种渡头茶亭,专为过往客商小憩歇足而设。依照老行规:如系急於赶路,仅为解渴性质,亭前另置有大木桶,专储凉茶,桶上放着大瓦碗,听凭饮用,由你给不给茶资,各听自便。如入亭落坐,便是歇脚,则泡上清茶,茶叶比较好,同时,送上四碟茶点,多少加减由客人叫。有的还附带买乾粮吃食和酒菜,可以打尖,凡是常出门的人都知道。
茶倌因老道入座而不声不响,一时猪油蒙了心,没好气的倒了大碗滚开水,原是小人见识,意思由你这杂毛做呆鸟,厮磨多久,死人不管。不料,对方竟长饮入肚,如是常人,非烫得皮开起泡不可。黄河两岸,迷信最重,堂倌立时疑神疑鬼,慌不迭的换了一副讨好嘴脸,呵呵连声,点头哈腰答应,心内可发了毛啦!
只听老道自言自语:“未必人情知冷暖,还从人面逐高低……”大约瞅到那茶倌手忙脚乱的取碟子张罗茶点,诚惶诚恐的送上来讨好,冷冷的一笑:“不必啦!烦恼本不寻人,都是庸人自扰……”说着起身,一丝冷峭的眼半却掠过二人面上。
二人都是一怔,察言观色,好像对方全为自己二人而来。话内藏机锋,竟似对二人警告?文奇江湖闯得多,更感事情严重,特别是未弄清对方来历,无法应变,双方既素昧平生,何况春风刚下山不久,大约认识自己,却又不知何时何地?竭力一思忖,难免沉吟了一下。
却听春风曼吟道:“蜗牛角上争名利,石火光中寄此身,相逢不饮空归去,渡口桃花也笑人……道长可否暂留云步?结个善缘?”
原来,春风猛然想起少林一会,陆氏三雄捣乱,露了几手,当场听玉龙姑应思霞喝破:是什么烈火阴功和五行真气,这两项绝技正是华山派镇山独门三神通之二,再加上刚才老道在渡口救人显了一手绝技,刚来人必是华山玄灵子无疑。
知道对方辈份甚高,在师执面前,自当谦逊,但被对方完冗行动和冷傲的辞句激动心火,一想:茶倌乡愚无知,不值一笑,如若计较,那真是斗筲之器,偏狭得不近人情,那像一派宗师身份?如借此对自己二人示威,则必已知自己两人来历,或看破自己二人行藏,所谓行家看行家,身体隔层纱。既明知是道中後辈,更不宜如此矫揉做作。现在,对方分明意存轻视,看不起自己二人,无异辱及二人师门令誉,未免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反正自己二人此行目的是赴陆氏三雄天狼峪之会,如果对方是玄灵子,武林中都挟技自秘,不轻示人,特别是独门绝技,非衣钵弟子不傅。三雄既窥门径,至少和对方有渊源,非入室传人也是记名弟子。难得相遇,正好先趁此叫开,把话点明,以示名门弟子,光明磊落,所以佯狂寄意,表示心无怯惧,以牙还牙,你傲我狂,半斤八两。
却把文奇吓了一跳,久闻华山玄灵子冷僻孤傲,言行怪诞,不近人情,喜怒无常,七情反覆。自己正拿不定适当主意,只暗中竭力示意春风不可妄动。不料,对方竟先找碴子,大出意外。听春风已直言谈相,急忙哈哈而起:“只是以茶当酒礼不周……”
却被冷冷的一笑打断:“萍水相逢,便算有缘,两位小施主是否布施布施,贫道谢过……”竟稽首为礼,却有一股无形潜力重如山岳,向二人逼到。
文奇不由心中一紧,自己虽已防着对方拈斤量,蓄劲以待,只怕春风没有经验,疏神贻笑。所以剑及履及,顾不得显露门户,一晃身形,已拦住春风前面,刚警觉潜力绵绵不断,似见自己出面架梁而又增加了两成功力,实高自己一筹。不由心慌,正要以“奔雷掌”力硬接一下试试猛觉如释重负,却听春风一声清笑:“不敢当!道长清仪雅致,何劳先施……”原来竟在一拱手之间,已把对方潜力消解於无形。
文奇尚是真正认识春风所学,竟高深如许。却恨对方太不留情面,自己差点坍台,不由狂笑道:“老弟看错人了,君子不言阿堵,高人何出俗语。这位道长开口布施,闭口要钱,我辈一介书生,清风两袖,拜的是孔圣先师?如来少见,三清无缘,算了罢!”
这明明是心中有气,蔑视对方,还有激将之意。
果然,对方似因意外而一惊色变,但迅即复原。幽幽的一声冷笑:“竖子无知,尚逞口舌,贫道老眼不花,尚记得力老头(指天台三老之首“天马行空”力钧,郎文奇之师)带你上黄山时见过一面,其时是正下山,未暇注意。五年不见,难为你已得力老头真传。适才平试,但尚不及你同伴,尚敢不逊耶?”
文奇急道:“原来是老前辈。想当年黄山六都峰前,大雾茫茫,只见背影。当时只听家师言及,实未识荆,请恕失礼……”
他语未完,玄灵子已微微点首,语气较和缓道:“是了,不知者不罪。贫僧因闻道上近日盛传你和少林门下中条讨镖,竟能脱姓桑魔手,甚感意外,以为空穴来风,传闻不实归途折辱太行四只畜生。黑鹰毁羽,连那姓柳的瞎泼妇都奈何不得,已经震动大河南北,又正逢关内出了事,听说另有几路你们对头也临时变卦,才幸未出岔,安然渡过,已是大幸,为何不得意郎止?莫非又想来淌浑水?赶热闹?”眼光注定春风:“大约你就是少林门下了,孺子可教。但火候未足,尚非姓桑之敌,贫道适已小试,疑不能解!”
两人才知来人果是玄灵子。一席话说得他俩惊诧莫名,敢情真个出了什么大事?才值得对方如此重视,却奇怪自己二人毫无所闻。照玄灵子所说,连中条回程中尚有隐伏未发之险。幸得出了什么大事,才未硬见真章。玄灵子既言相试,未显敌意,顿生好感,春风急报师承,并谢疏狂失礼,殷勤请教:“敢问老前辈,关内出了什么事?值得如此大举惊动,然晚辈迄无所知……”
玄灵子面色突见沉重,一语不发,拂袖迳行。
二人省得,知此地说话不便。急忙丢下一锭碎银,也不管那茶倌张大虾蟆嘴,紧随玄灵子之後。
三人走上官道,玄灵子冷然回顾文奇:“你和芬如老尼姑门下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倒把文奇楞住了,一时期期艾艾说不出来。
玄灵子真是一个难缠的人,只见他脸色又冷漠可怕,语音也特冷峭:“快说!最好你俩先把各人和昆仑三个丫头糊涂账说清楚,贫道好作决断!”言时,声色俱厉。
两人便知事态严重,必有意外之事,反而由失惊而冷静。均各自择要交待一下,春风把少林会上得识玉龙姑应思霞私下山径在客邸舆文奇相逢订交,直至中条讨镖,巧诛三足金蟾,救出颜、席二女,回途遇太行四鸟,颜姑娘中了暗算,至又在准备跟陆氏三雄天狼峪之约为止。
文奇也把救黑龙姑席素雯,绍兴城斗王屋四鬼,大别山中伏受赠,旅途失剑,毒龙姑毕元贞误会留书,义结春风,中条取镖,和席姑娘释嫌等经过一一叙述。
听得玄灵子频频皱眉道:“原来有这多曲折。可见天下事往往超出想像,难怪有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老话。外面传言却恰恰相反,看样子,你俩都还蒙在鼓内!”
两人失惊道:“难道和老前辈所说的大事有关?那真是一部十三史,无从说起了!”
玄灵子冷然道:“此次事件虽非关系着你二人,蛛丝马迹,多少总有点池鱼之灾,正和贫道背师叛徒一样有点牵连。贫道此次下山,主要是追缉叛徒而来……”
两人不由一怔,春风心中一动,果然苗头来了,难道玄灵子所指的叛徒郎是陆家兄弟?忍不住搀言道:“请问陆氏昆仲和老前辈是何称呼?”
玄灵子冶哼一声道:“你休打岔。陆家三个小子和贫道是风马牛,却是贫道那叛徒的死党,听说还是八拜之交哩。”
春风呀的一声道:“原来如此……”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原来陆家三兄弟所得皮毛竟是玄灵子的门下转傅的。这样,至少将来对敌下手时少去一层顾虑。
玄灵子心有所感的长吁道:“自作孽,不可活,……贫道择要以首。风闻叛徒现在寄迹附近,诚恐打草惊蛇,且觅地小憩。”说着,便从小路转入荒野青纱帐内(北方平原庄稼茂盛,一望无际,千里青绿,俗名庄稼地“青纱帐”)。
三人席地而坐,玄灵子述说梗概,听得二人又惊,又怒
原来,玄灵子不轻收徒,数十年来只收到唯一衣钵弟子,姓许,名业生。因尽得玄灵子所学,连玄灵子早年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刃“扫云帚”也传了给他,他便自号“扫云羽士”。五年前便已下山,仗着师门威名和独门绝技,居然一鸣惊人,“万儿”响亮,这是玄灵子引为快心之事。後来,独子护犊,单徒偏爱,玄灵子把他视为薪传弟子,也就是继自己的未来华山派掌门人,个性孤傲,当然不愿自己爱徒稽受委曲。尽一生心血所得,倾囊相授,慰勉有加,期望甚殷。大凡个性偏僻的人固执如牛,成见最深,不轻於接受别人意见。这厮经不起江湖上的种种千奇百怪诱惑,不一年,便渐萌恶性,持技横行,任意胡来。起初,一些前辈侠义道因看在玄灵子面上,未便痛惩,只伺便托人见了玄灵子时,微言以讽,使他自己出面干涉。却不料正犯玄灵子之忌,反以为别人嫉妒他有这样青出於蓝的贤徒,恶意中伤,离间他俩师徒之情,不快现於辞色,弄得别人下不了台,敢怒而不敢言,结果不欢而散。
三年前,这厮和迷阳素女罗琼珠一夕缠绵,万分恩爱,竟成为脂粉奴才,甘为狐伥。
与浊同流,所行皆秽,如陷泥淖,越陷越深,终归不能自拔。为了讨好妖妇,不惜偷盗人世间最珍贵的珍好古玩和妖妇所喜欢之物。承颜希旨,唯妖妇之命是从。
奸淫偷盗,为武林所共弃,尤其是名门大派之大戒。偶犯其一,便为侠义道所不齿,难得人谅解。轻则被逐出门墙,重则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犯者无异自毁前途,非至身败名裂不止。
从来人性本善,但择善而终难,由善入恶易,这厮因赋性阴险,城府甚深,天生意黠,聪明是好事,但是,如不用之正路,反济其奸,此郎“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定理。
他既是一个可善可恶的人,如遇正派明师,未尝不可造就一武林奇才,却为玄灵子偏激骄纵所误,既不能察之於前,又不及惩之於初犯,卒致弄得不可收拾。
只为这厮手段高明,坏事做尽,穷凶极恶,表面上,他还是以侠义道自命,还善於制造机会,干几件似侠亦义的事给人看,煞有介事似的加以渲染,故意张扬,哗众取宠。如不知他底细的人,谁也不知他已不可救药,犯了滔天罪行。
他暗中做的尽是绿林黑道,下五门的勾当。表面说的是冠冕堂皇,令人起敬的话,所谓满口仁义道德,肚内男盗女娼。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