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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绪坐过去。他依然埋着头,像是满腹言语不知从何说起。
江展羿便随意挑起个话头:“对了,你既然是狐狸仙的堂弟,怎么不姓唐?”
“因为我们的爹,不是亲生兄弟。”尹绪道,“其实阿姊的亲爹是谁,唐门里头,没有人知道。阿姊的娘亲是唐门人,她离开唐门了几年,等回去以后,已经有了身孕,生了阿姊。故此。唐门里的人,都不喜欢阿姊。阿姊她曾经也跟我说,她在唐门,呆得很不快活。”
唐绯在唐门呆得不快活,江展羿是知道的。那时才刚入夏,唐阿绯一去常西城就乐昏了头,唯一黯然的那一刻,便是提起唐门,她说:“唐门里头的人,都讨厌我……”
“其实阿姊的亲爹到底是谁,我爹他也不知道。我爹只说,阿姊的爹,是一个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人。因为他对我爹有恩,我爹便认了他做兄长。”
“我没有娘,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过后来,我爹也过世了。临终前,他对我说,以后一定要对阿姊一家人好。”
其实江展羿身上,到底有点粗汉子的脾性,不太会安慰人。听了这话,他在心中辗转良久,只拍了拍尹绪的肩,说:“没事,然后呢?”
“我爹过世不久后,我便被养父母收养了。他们说不上大富大贵,日子还过得去。一直到去年,我听说阿姊被逐出唐门,想起我爹临终的托付,才执意来了蜀地,想将她带回江南。”
“展羿哥哥,谢谢你。阿姊说……她这半年,在这儿呆得很开心,比在唐门开心多了。”
江展羿闻言,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得半晌,他避开这个话头,对尹绪道:“那些的大道理,我晓得的不多。不过小时候,我爷爷对我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呢,其实一个人,只要重诺守信,言出必行就很了不起了。”说着,他抬起左拳,推了一把尹绪,笑起来:“好小子。”
一直等到傍晚,唐绯都没有回来。长寿面与荷包蛋都做好了,寿星却不在。
天晚秋凉,山间起了风。练武场里,云过山庄的弟兄们却在大汗淋漓地操练。姚玄见江展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笑道:“庄主若担心,不如去庄门口等着。”
江展羿怔住,可顿了一下,他“嗯”了一声便扛起长刀要走。
夜风阵阵,姚玄忽又唤道:“庄主。”
江展羿回过头来。
姚玄笑道:“今天上午,看庄主手里拿了一个锦盒。盒子里,可是送阿绯姑娘的礼物?”
江展羿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不送了。起码,今天不送了。”
姚玄一愣:“为何?”
夜色中,扛着刀的江展羿玉树临风,像是想通了什么事,脸上一副释然笑容。
“狐狸仙看着单纯,但她半生漂泊,心里总是渴望安好的。这样的姑娘,合该有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照顾她一辈子。可是我,有腿疾。”
治不好的腿疾。
姚玄眼神一伤,摇摇头:“其实庄主你不必……”
“我没有。我丝毫也没有放弃,只要我一天没有残废,我就一定会去找治这腿疾的办法。只不过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对于其他的人,或许有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姚玄愣住了。而过了许久,他亦笑起来:“好,只要是庄主决定了,安和定与庄主站在一边。”
江展羿点点头,转身要走,然后姚玄又唤道:“庄主。”
“庄主,安和痴长庄主两岁,还望庄主听我几句肺腑之言。”
“你说。”
“其实,世上许多事情,不必非要去做个了断。与其了断了绝情绝义,伤人伤己,不如将其转化成另一种方式。诚如庄主对阿绯姑娘的情。此情朦胧,不过刚刚生根发芽。与其努力节制,庄主不如以另一种方法去对待它。不如……将阿绯姑娘当作自己的妹妹。”
“好。”
“还有,安和希望,庄主不要一时陷入困局之中。因为许多时候,困住人的,不是一桩事,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心。庄主你看这天大地大,还有许多美好的事。譬如,云过山庄一群肝胆相照的弟兄,譬如,等到来年春到,庄主你便可去江南探望欧阳老先生。”
江展羿点了点头:“嗯,我也这么想。”
姚玄笑起来:“因为安和从前吃过这些亏,所以多说了两句,还望庄主莫怪。”
唐绯是在中夜时分才回来的。她偷偷摸摸地溜入院子,正要摸索进屋,却听身后一人呵斥道:“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唐绯一惊,回身看见皱着眉头的江展羿。
江展羿走近了,见唐绯一身脏兮兮的,但幸而没有受伤,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他冲唐阿绯扬扬下巴,潇洒笑道:“跟我来。”
膳房里,江大少侠将一碗长寿面与荷包蛋放在桌上。唐绯一见,欣喜道:“猴子,这么晚了,你居然还给我留着饭。”
江展羿在她对面坐下,说:“快些吃,吃了去睡,明天你得早起赶路。”
唐绯听了这话,手里动作一滞。须臾,她放下筷子,埋头在腰间翻翻找找,取出一个瓶子。
“这个,给你。”
江展羿一愣,蹙起眉:“这不是……我前些天给你的药膏么?”
唐阿绯高兴地说:“猴子,你快打开来闻闻。”
江展羿狐疑地用拇指撬开瓶塞,放在鼻下一嗅:“这是?”
“我加了三味药草进去。”唐绯十分得意,然后她又愁苦起来,“谁让我原来给你熬的药汤没效呢。可能你的腿不是经络的毛病吧。”
江展羿道:“你既然早知道没效,怎么还……”
怎么还一天两碗地熬给我喝?
然而,这后面的话,他没有问出口。何必问呢?有时候我们做事,只是图个安心罢了。
唐绯自也没听见这话,她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所以我钻研了好些天,总算想到要在这药膏里添些药草,用来活血。猴子,你快试试,如果有效,你就写信跟我说……”
那是唐绯记事以来,第一回在生辰之日,没有给自己做首饰。她全然将这事忘了,满心满眼惦记的不过是一瓶依旧没有效的破药膏。
第二日清晨,凉风如水,薄云如纱。江展羿将唐绯和尹绪送到山腰。
送别是这样,总是没有终点,不如停在半途,盼君来日安好。
远处是茫茫碧草,更行更远还生。唐阿绯这回学聪明了,她扛了一根木棍,将行囊系在棍子头,吭哧吭哧地走。
江展羿嘱咐道:“从常西城去渡口路途不远。不过你跟阿绪需在船上呆上二十来天。你爱说话,上了船后,切忌不要与人多说,尤其是自己的身份家底,知道么?”
唐绯点点头,说知道了。
江展羿又道:“你的那块镂空雕着杏花的木牌子,也千万藏好,不要被人看到。出门在外,学会明哲保身,不要与人起正面冲突。”
唐绯又点了点头。
于是江展羿将自己手里一个墨绿色的行囊系在唐绯的木棍一头,然后拍拍她的左臂,淡笑起来:“行了,走吧。”
少年的笑容俊朗。
唐绯突然觉得难过,突然觉得很舍不得。她没有道别,而是扛着行囊,默默地往山下走去。走了十数步,她又回过身来。
江展羿还是站在那里,那么那么好看的样子。
唐绯牵了牵嘴角,努力勾出一笑,高声道:“猴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一定会帮你找到治腿的方法。”
江展羿点了点头,冲她挥挥手。
东行五里,路过一个亭子。亭前有小水潭,水流潺湲。此刻太阳朗照,山间依然寂静,时不时有清脆鸟鸣。
唐阿绯瞧见墨绿色的行囊,忽地心头一动,道:“阿绪,你等等。”然后她走入亭子,将行囊解开。
墨绿色的布巾摊开,里头一共有三样东西。一样,是泰婶说好给她做的湘妃色的衣裳。
一样,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那是当初,罗师爷拜托云过山庄收留唐绯给的银子。
还有一样呢?还有一样是一个锦盒。
唐绯打开锦盒时,手有点发颤。锦盒里头,是一副首饰。一条榴花链子,和一对榴花耳环。
榴花火红,仿佛这一年的唐绯,如此灿烂的韶华。
那是唐绯记事以来,第一回在生辰之日,没有给自己做首饰。可是就在第二天,她收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份旁人送的首饰。
唐绯带上耳环和手链,映着潭水一照。
看着水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
“阿绪,我……”唐绯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
她没有把话说完,站起身,抛下行囊,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生怕、生怕跑得慢了。江展羿就不见了。
不过幸好,江展羿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十分好看,十分英挺。
他们之间还隔着十余台阶,唐绯便停下来,她大肆地冲江展羿招手,红着眼圈,指了指自己的耳环:“猴子,好看不?”
江展羿笑了,他说:“嗯,好看。”
不过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往前一步,没有后退一步。
唐绯垂下头,过了会儿,低声说:“那……我走了。”
江展羿的语气很淡,淡的像这初秋的天:“嗯,好。”
唐绯的心里难过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过,像是……心中少了一些什么似的。直到尹绪看到她,小心翼翼地问:“阿姊,你怎么哭了?”
唐绯一愣,她抬袖揩了一把,才发现满脸都是水渍。
怎么会哭了呢?她想。
其实唐阿绯内心坚韧,又易满足,有时受了委屈,顶多泛泛泪光,却甚少真地哭出来。
唐绯回过头,往山上看去。山腰那个身影早就看不见了。那个线条洗练,和乐安好的山庄,也隐没在苍翠山的树林了。
唐绯看了半晌,像是终于找到了原因。她指了指苍苍云山,说:“阿绪,我挺喜欢这儿的。我……真地很喜欢很喜欢云过山庄。”
第14章
三个月后。腊月,苏州城。
江南好风光,远处苍山,近处阁楼。浓冬的天气,城里下着雪,细雪如雨,沾地即化。
苏简手里端着一盏“月色清”,凭栏而望。紫陌红尘尽收眼底。
“少宫主。”俄顷,身后一人唤道。
苏简回过身来,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查到了?”
苏净垂下眸子:“属下并未查到季放的行踪。”
“无妨,季放为人乖张,行事古怪。你一时查不到,也再所难免。”
季放是十余年前,名震江湖的怪杰。传闻他生性浪荡不羁,武艺卓绝。整个江湖,只有武林盟主的小儿子穆珏与他是生死之交。
苏净沉吟一阵,又说:“不过属下查得,九年前,季放曾收过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十有八九就是唐绯。”
苏简背转过身,望着楼外落雪,淡淡笑起来:“怎么不是唐绯呢?若然不是,这姑娘手里的杏花令又从何而来。”说着,往街口一看,又吩咐道:“人来了,苏净,你下去接她。”
苏净退了两步,目光落在桌上的“月色清”,忍不住劝道:“少宫主,‘月色清’性冷虚寒,冬日饮茶,还是喝些普洱好。”
话音落,苏简却置若罔闻。
雪还没停太阳就出来了。冬天的阳光,有点暖,有点扎眼。
唐绯停在一座楼子前,抬手在眉骨搭了个棚,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未央楼”三个大字。
入得楼里,唐门阿绯东张西望,很是兴奋的模样。
“唐姑娘。”苏净瞧见唐绯,笑道,“少宫主在楼上的雅阁等姑娘。”
雅阁内焚着香。壁上有画,画里是江南冬景。这幅冬景图,与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