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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宏著实盘算了一下,把自己近两三年来的生活一加盘算後,他居然都谢绝了,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富贵的无常,孜孜为名利,蹉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到老来一无所得,也一无所成。
他算算自己的年纪已不小了,文名已有,今後案牍劳形,不可能再有多大的进展了。
富贵!他从不想,也不希罕,这一辈子,竟没有为自己好好地活著,则不如跟柳青儿一起,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吧!所以他竟向侯希逸要求派一份最恬淡的工作。
侯希逸倒是大为诧然地道:
“君平!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怎麽会挑上这份差使的?那是我们准备为一些蜀中回去的冗员所准备的,他们追随上皇,没功劳也有苦劳,但是却又无法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而他们的能力,也不足以负责任,只能派个闲差事。而你的功劳不小,你的能力更不容许置此闲缺,存信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
韩宏笑道:“李侯那里,我会去解释是我自愿的。”
侯希逸道:“不行!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韩宏想了一下道:
“第一、是为逸公便於处事,不至落人口实。逸公是实际处理复员後的大小人事,而我则蒙逸公见重,以机要相共的唯一私人。”
“是啊!那是因为你的才华值得借重,而你的人品又足堪信任,我已经很感到抱歉,为了怕人说话。才保你一个四品主事缺,若你我不是如此密切,那怕荐你一个三品侍郎,也没人会说话的。”
韩宏道:“君平为吾公效劳不足两年,即蒙如此重擢,已是实无前例,逸公还是避避嫌好。”
侯希逸道:“不怕,你的功绩有目共睹,而且我行事问心无愧,也不怕人说话。”
韩宏笑道: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逸公今後必将受重寄,回京後,立将著手组阁。”
侯希逸道:“皇帝在我出发前作过指示,而且要我先跟上皇蹉商也是要我作此准备,只是我自己还在考虑,一来是我年纪还轻,声望不足,再者,怕我做不好。”
韩宏笑道:
“逸公,如果你肯听我一句话,这阁台还是缓两年再拜,因为两京初复,追随上皇的老臣尚多,把他们全压下去了,恐怕易受物议。”
侯希逸笑道:“这倒是不成问题,连上皇也希望我能组新阁,作一番新气象。”
“上皇是那样说,但皇帝与逸公若能敬重老臣,必然能使上皇心中更为开心一点。”
侯希逸一听倒是觉得很有道理。韩栩又道:“逸公在这两年中,仍宜居司马之职,弄个阁老学士固无不可,但兼领兵部,手中握著实权,不妨将朝班的位置往後挪挪,还是让那些老宰辅居前一点。”
侯希逸道:
“君平,你不知道,圣上就是讨厌他们大唠叨,才要换一批新人的。”
韩宏一笑道:“朝政新居,得有老成老当国,他们的经验仍然极为可贵,至於圣上怕他们唠叨舌噪,那更易办。小事情让他们作点主,较为重大的事情,先私下跟一些少壮者商议好了,拟妥施行细节方法,事先已把得失衡量妥当,再在朝廷上公布,使他们没有什么毛病好挑了。”
侯希逸笑道:“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韩宏一笑道:“逸公!他们若是真能挑出大毛病,则证明他们的确有可贵之处,若是一味只在微末细节上挑毛病,圣上可以摆下脸来斥他们了,身居庙堂之尊,应该任大木栋梁之职,至於雕花镂饰的装点工作,则是匠人的工作,大可不必由他们操心,到了执行官吏的手中,也知道如何铺陈的。”
侯希逸想想後笑道:
“有意思!有意思!圣上每次一被老头子用些琐碎的小事烦得不可开交时,心里直想好好地训他们一顿,却苦於找不到适当的词句,你刚才那几句话下得可圈可点,待我奏告圣上时,他一定很开心。”
想想又道:“不过,这又为什麽呢?圣上对那些老古董实在很头痛,你要他受两年罪,必须要有个道理的。”
韩栩知道这根本是侯希逸自己在要一个理由,把辅相领班的位置让出个一两年,因此笑道:“这一来可以让天下人知道圣上敬老尊贤之德,二则让人知道逸公谦逊尊老的胸怀,三则欣慰上皇之心,亦影皇帝仁孝。”
“可是,事前商量,可要费很多思量。”
“这是应该的,新朝行新政,百官万民瞩目而注,凡有政令宣达,本应事先构思妥善,无懈可击,才足以令人信服,若是一条政令出来,在廷议上就被人攻击得体无完肤,不仅有损朝廷威严,对圣上,对立策诸公,也是一件难堪的事。”
侯希逸道:“对!对!这才是圣上最听得进的理由,不过这样一来,势必又多一番手续了。”
韩宏笑道:“但对逸公而言,却有利而无弊,逸公可以经常与圣上私相接触,维持从前昀密切。”
这是侯希逸最听得进的话,所以他笑著拍韩栩的肩膀道:
“君平!你是天才!你真是天才!以你如此才华,我必须经常借重,说什麽也不能放你在那个闲缺上。”
“逸公,只有在闲缺上,韩宏才能常常来为吾公效劳,出点小主意,野叟献曝,献一得之愚,若是韩宏亦居要职,本身烦忙,若不尽责,有负朝廷及吾公之提拔,若克尽厥责,则无力为吾公效劳矣。”
侯希逸倒的确需要一个韩宏这样的人,来经常为自己策划一下。他以前虽然是做的官不小,但管的事却不多。
今後却不同了,朝廷中大小的事都要管,交上来的事,他也必须要作一番指示决定。
这并不是容易的事,由於权重位高,等著看笑话的人也多得很,一个措施不当,立刻就会招来无数的攻击指责,因此,一定要个很得力的人来为自己出主意,定决策,甚至於构思如何措辞。
在朝政重要的会议上,发言是一项重大的技巧,一言兴邦,一言也可以灭国,侯希逸自己欠缺的就是这方面的常识与技巧,自从韩宏来了之後,他应对之间,流利了很多,对事抒发意见时,往往能中肯扼要,折服别人。
这才使得皇帝更加倚重,侯希逸明白,韩宏最大的功势不是在作战而是在造就自己。
若缺了韩宏,自己会感到非常不方便,也是他又非常抱歉地道:“君平,那样太委屈你了。”
韩宏笑道:
“逸公,说那里话来,沾逸公的光,在最近为逸公参谋,使韩宏也能过一下手握天下权的瘾,满朝文武大员,升罚臧否,都在韩宏与吾公片言笑谈中决定。还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吗?男儿生能若此,还会去计较那些空洞的官衔吗?”
这番话当然不是韩翻的本意,却大获侯希逸的心,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有野心,有权欲,希望能出人头地,高高在上。韩宏太了解他了,才说了这番话,他有把握能使侯希逸动心的,因为侯希逸的独占欲虽强,却不怕与韩宏分享,因为一切对外的光采,全是他一个人的。
许多犀利的言词,使他受人尊敬、受人信畏,都出自韩宏的构思,可是韩宏只在幕後分享他的成功而已。
因此,他笑了一阵後道:
“君平,你实在是我的好朋友,我绝不会忘记你的,你帮我的忙,我也绝不会亏待你的,目前就这麽办,因为我实在需要你,等我的政务稍熟,上了轨道以後,我保证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差事。”
韩宏笑了,他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一心只想著早到长安。他也有点私心,知道大队之所以进行较缓,上皇跟他身边的那些大臣不无关系,他们一定在没动身前,就磨著上皇答应他们什麽。
所以上皇在见到侯希逸,商讨那些人的出路时,上皇不想太千扰儿子的行政,但是也无法推却那些老臣下的请求,左右为难,只有在路上慢慢地磨蹭了。
在回长安之前,一切都必须作个决定的。
果然,第二天的行程就快了,大家都得了一重保障後,人人也开始归心似箭了。
这一天,行进了一百多里,因为沿途休息的时间缩短,行程是往日的三倍,晚上宿在行官时,上皇不再召见侯希逸了,他毕竟是个老人,过份的劳累後,他真正需要休息了,问题解决了,他也轻松了。
侯希逸却把韩宏找到室中来,笑道:“君平,真有你的,今天才算是真正摸清了上皇的意向。”
韩宏也笑道:“我也有感觉了,今天走得很长,可见上皇的心事已宽。”
侯希逸道:
“真怪!上皇明明希望我能保留几个老臣的原职,而圣上对上皇的旨意是绝对遵守的,上皇大可一见面就提出,干吗还跟我客气呢?”
“这不是客气,而是希望逸公代表圣上自动提出,上皇既已放手,不愿再担个干扰的关系,尤其是战乱在他手上引起,在圣上手中敉平,使他深自感愧,觉得不便去干预圣上的行政。”
“那就乾脆放手不管好了。”
韩宏笑道:“逸公,说来容易,做起来究竟没那麽潇洒,尤其是年纪大的人,最怕的是被冷落,有很多家庭,子女晨昏定省时,媳妇把第二天要吃的菜,用蝇头小楷恭书呈上,老人总是挥毫批个可字,十年如一日。”
“这是干什麽?”
“不干什麽,其实老人在十年前即患目疾,看不清楚东西了,但他不肯告诉人,家人也装著不知道,他以前是做官的,字写得还不错,颇以书法自豪,家人为使他高兴才想出这个方法来取悦他。”
侯希逸笑道:
“那就把字写大一点,让他看得见不好吗?为什麽要写蝇头小楷呢?”
“他的目的不是在看菜单内容,就是那几味菜肴,吃来吃去都差不多,他只是表示他仍是一家之主,决定家中的事情,而且,他要向人表示他没老,仍能看得见细物。”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不!是自欺人欺,他们一面骗自己,一面还要别人帮著来欺骗他,满足他的虚荣感,老人最怕的就是被人视作废物,他们光受尊敬不够,还要被重视。”
侯希逸一叹道:“家君作古太早,我也没有去伺候过老人家,不懂这一套,幸好你向我建议,否则这一趟一定会在上皇前弄砸了!”
“那倒不至於,上皇是个很明情理的人,他是被逼於人情,也知道那些老人不足以寄望大局,否则就直接向逸公推荐了,上皇不开口,是给吾公的一次考验,吾公若一直不明白,上皇在最後也会直接要求的,只是……”
侯希逸道:
“只是对我的理事能力就会打个折扣了,难怪我昨夜向他提出那个意见时,他表现得好高兴,一直夸我能干,说国事交给我们这些少壮派来治理,必定可有一番新面貌的,必然可以重建另一个天宝盛世。
君平,这次是多亏你的提示我才没落一场埋怨,否则等他们父子见了面,一定对我没好评!”
韩宏笑道:“圣上也是人,由人的常情去摸清他的意向,虽不中亦不远矣。”
侯希逸道:
“对极了,而且做皇帝的都有个毛病,自己有了主意,偏偏不肯说出来,要教臣下去猜测摸索,猜对了皆大欢喜,猜错了小则一顿训斥,大则丢官罢职。”
韩宏道:“这就叫天心莫测,但大事不可错,小事不妨故意猜到八九分就停,保留个一两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