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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难以索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出神半晌,说道:“晓芙,你来!”眼
角也没向她瞟一眼,径自走入茅舍。纪晓芙等三人跟了进去。
杨不悔叫道:“妈妈!”也要跟进去。
纪晓芙知道师父这次亲自下山,乃是前来清理门户,自
己素日虽蒙她宠爱,但师父生性严峻,实不知要如何处分自
己,对女儿道:“你在外边玩儿,别进来。”
张无忌心想:“那姓丁的女子很坏,定要在她师父跟前说
纪姑姑的鬼话。那晚的事情我瞧得明明白白,全是这‘毒手
无盐’不好,倘若她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我便挺身而出,给
纪姑姑辩明。”于是悄悄绕到茅舍之后,缩身窗下,屏息偷听。
但听屋中寂静无声,谁也没说话。过了半晌,灭绝师太
道:“晓芙,你自己的事,自己说罢。”纪晓芙哽咽道:“师父,
我……我……”灭绝师太道:“敏君,你来问她。”
丁敏君道:“是。纪师妹,咱们门中,第三戒是甚么?”纪
晓芙道:“戒淫邪放荡。”丁敏君道:“是了,第六戒是甚么?”
纪晓芙道:“戒心向外人,倒反师门。”丁敏君道:“违戒者如
何处分?”
纪晓芙却不答她的话,向灭绝师太道:“师父,这其中弟
子实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并非就如丁师姊所说这般。”灭绝师
太道:“好,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仔细跟我说。”
纪晓芙知道今日面临重大关头,决不能稍有隐瞒,便道:
“师父,那一年咱们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会的讯息后,师父
便命我们师兄妹十六人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弟子向西行到川西大树堡,在道上遇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
男子,约莫有四十来岁年纪。弟子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弟子投客店,他也投客店,弟子打尖,他也打尖。弟子初时
不去理他,后来实在瞧不过眼,便出言斥责。那人说话疯疯
颠颠,弟子忍耐不住,便出剑刺他。这人身上也没兵刃,武
功却是绝高,三招两式,便将我手中长剑夺了过去。
“我心中惊慌,连忙逃走。那人也不追来。第二天早晨,
我在店房中醒来,见我的长剑好端端地放在枕头边。我大吃
一惊,出得客店时,只见那人又跟上我了。我想跟他动武是
没用的了,只有向他好言求恳,说道大家非亲非故,素不相
识,何况男女有别,你老是跟着我有何用意。我又说,我的
武功虽不及你,但我们峨嵋派可不是好惹的。”
灭绝师太“嗯”了一声,似乎认为她说话得体。
纪晓芙续道:“那人笑了笑,说道:‘一个人的武功分了
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是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
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
灭绝师太性情孤僻,一生潜心武学,于世务殊为膈膜,听
纪晓芙转述那人之言,说“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
了下乘”,又说“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的几句话,不由
得颇为神往,说道:“那你便跟他去瞧瞧,且看他到底有甚么
古怪本事。”
纪晓芙脸上一红,道:“师父,他是个陌生男子,弟子怎
能跟随他去。”
灭绝师太登时醒悟,说道:“啊,不错!你叫他快滚得远
远的。”
纪晓芙道:“弟子千方百计,躲避于他,可是始终摆脱不
掉,终于为他所擒。唉,弟子不幸,遇上了这个前生的冤孽
……”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
灭绝师太问道:“后来怎样?”
纪晓芙低声道:“弟子不能拒,失身于他。他监视我极严,
教弟子求死不得。如此过了数月,忽有敌人上门找他,弟子
便乘机逃了出来,不久发觉身已怀孕,不敢向师父说知,只
得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
灭绝师太道:“这全是实情了?”纪晓芙道:“弟子万死不
敢欺骗师父。”
灭绝师太沉吟片刻,道:“可怜的孩子。唉!这事原也不
是你的过错。”
丁敏君听师父言下之意,对纪师妹竟大是怜惜,不禁狠
狠向纪晓芙瞪了一眼。
灭绝师太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自己怎么打算啊?”纪
晓芙垂泪道:“弟子由家严作主,本已许配于武当殷六爷为室,
既是遭此变故,只求师父恩准弟子出家,削发为尼。”灭绝师
太摇头道:“那也不好。嗯,那个害了你的坏蛋男子叫甚么名
字?”
纪晓芙低头道:“他……他姓杨,单名一个逍字。”
灭绝师太突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
饭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躲在屋外偷听,固是吓得大吃
一惊,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人也是脸色大变。
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
自称甚么‘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
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中也有
些身分。”
灭绝师太满脸怒容,说道:“甚么明教?那是伤天害理,
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他躲在哪里?是在昆仑山的光明顶
么?我这就找他去。”
纪晓芙道:“他说,他们明教……”灭绝师太喝道:“魔
教!”纪晓芙道:“是。他说,他们魔教的总坛,本来是在光
明顶,但近年来他教中内部不和,他不便再住在光明顶,以
免给人说他想当教主,因此改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
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
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
灭绝师太道:“仇深似海!你大师伯孤鸿子,便是给这个
大魔头杨逍活活气死的。”
纪晓芙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大师伯
孤鸿子当年是名扬天下的高手,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
想问其中详情,却不敢出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恨恨不已,喃喃自语:“杨逍,杨逍
……多年来我始终不知你的下落,今日总教你落在我手中
……”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
尚,得罪丁师姊,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
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成之后,你回来峨嵋,我便
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
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更是妒恨交迸,深
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
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
行。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
不敢存此妄想。”
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手腕,翩然出了
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
才停下。
张无忌远远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
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话,这才知她要说
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恐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而且连
丁敏君等两个徒儿也不许听到。
张无忌躲在茅屋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
了一会话,纪晓芙低头沉思,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是坚决,
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
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击在头上,她是决
计不能活命的了。他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凝视着纪晓芙。
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
起掌落,击中她的顶门。纪晓芙身子晃也不晃,一歪便跌倒
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
张无忌又是惊骇,又是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
动弹。
便在此时,杨不悔格格两声娇笑,扑在张无忌背上,笑
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原来她在田野间乱跑,瞧见张
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跟她捉迷藏玩耍,扑过来捉他。张无
忌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
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
色,登时吓了一跳。
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的孽
种刺死,别留下祸根。”丁敏君见师父用重手击毙纪晓芙,虽
然暗自欢喜,但也忍不住骇怕,听得师父吩咐,忙借了师妹
贝锦仪的长剑,提在手中,来寻杨不悔。
张无忌抱着杨不悔,缩身长草之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
口。
丁敏君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不见那小女孩的踪迹,待要
细细搜寻,灭绝师太已骂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儿
也找不到。”
贝锦仪平时和纪晓芙颇为交好,眼见她惨死师父掌底,又
要搜杀她遗下的孤女,心中不忍,说道:“我见那孩子似乎逃
出谷外去了。”她知师父脾气急躁,若在谷外找寻不到,决不
耐烦回头再找。虽然这个小女孩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也未必
能活,但总胜于亲眼见她被丁敏君一剑刺死。灭绝师太道:
“怎不早说?”狠狠白了她一眼,当先追出谷去。丁敏君和贝
锦仪随后跟去。
杨不悔尚不知母亲已遭大祸,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
露出询问的神色。张无忌伏地听声,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
跳起身来,拉着杨不悔的手,奔向高坡。杨不悔笑道:“无忌
哥哥,恶人去了么?咱们到山上玩,是不是?”
张无忌不答,拉着她直奔到纪晓芙跟前。杨不悔待到临
近,才见母亲倒在地下,大吃一惊,挣扎下地,大叫:“妈妈,
妈妈!”扑在母亲身上。
张无忌一探纪晓芙的呼吸,气息微弱已极,但见她头盖
骨已被灭绝师太这一掌震成了碎片,便是胡青牛到来,也必
已难救性命。纪晓芙微微睁眼,见到张无忌和女儿,口唇略
动,似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眼眶中两粒大大的眼泪
滚了下来。张无忌从怀中取出金针,在她“神庭”、“印堂”、
“承泣”等穴上用力刺了几针,使她暂且感觉不到脑门剧痛。
纪晓芙精神略振,低声道:“我求……求你……送她到她
爹爹那里……我不肯……不肯害她爹爹……”左手伸到自己
胸口,似乎要取甚么物事,突然头一偏,气绝而死。
杨不悔搂住母亲的尸身,只是大哭,不住口的叫:“妈妈,
妈妈,你很痛么?你很痛么?”纪晓芙的身子渐渐冰冷,她却
兀自问个不停。她不懂母亲为甚么一动也不动,为甚么不回
答她的话。
张无忌心中本已悲痛,再想起自己父母惨亡之时,自己
也是这么伏尸号哭,忍不住泪如泉涌。两人哭了一阵,张无
忌心想:“纪姑姑临死之时,求我将不悔妹子送到她爹爹那里。
嗯,她爹爹名叫杨逍,是明教中的光明左使者,住在昆仑山
的甚么坐忘峰中。我务必要将她送去。”他可不知昆仑山在极
西数万里外,他两个孩子如何去得?眼见纪晓芙断气时曾伸
手到胸口去取甚么物事,于是在她颈中一摸,见挂着一根丝
绦,上面悬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牌,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个火
焰之形。
张无忌也不知那是甚么东西,除了下来,便挂在杨不悔
颈中。到茅舍中取过一柄铁铲,挖了个坑将纪晓芙的尸身埋
了。这时杨不悔已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张
无忌费尽唇舌,才骗得她相信妈妈已飞了上天,要过很久很
久,才从天上下来跟她相会。
当下张无忌胡乱煮些饭菜,和杨不悔两人吃了,疲倦万
分,横在榻上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