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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龙这才发出一个微笑,他对梅玉能够摆脱内廷密探追踪一事,仿佛十分欣慰。
梅玉失踪了,大家都以为他离开了南京,侦骑四出,遍及四方去找他的下落了。
但是在夫子庙,却有个新来的歌妓挂牌献唱,名叫粉菊花,歌喉很不错,唱得珠润玉圆。
不过懂得的人却知道粉菊花的歌不过平平而已,好的是她汉子梅三弄的那把胡琴,技臻化境,硬把粉菊花给带上去的。
夫妇二人在夫子庙挂牌不过三天,生意不好也不恶,每天茶棚子里能卖个八成座儿。
这天他们的运气较好,居然卖了九成的座儿,前排整个被人包了,都是些挺胸腆肚的短打汉子。
那是夫子庙的地头蛇秃头李七的手下弟兄,李七本人也敞着胸,露出了一片黑毛,坐在正中间。
粉菊花唱了一半,她的汉子梅三弄托着个盘子下来收钱,他们在这茶棚中卖唱,每人十个铜子本钱是茶棚子的收人,而中途的分外打赏才是他们的收入。
盘子递到李七的面前,旁边的一名汉子居然笃的一声,丢下一锭五两的银子。
这在他们开业三天,是最大的一笔收入,梅三弄呆了一呆,才欣喜地道:“多谢七爷厚赏。”
李七笑道:“梅三弄!这可不是赏你老婆的脸,夫子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来捧场,已经给足了面子了,天王老子也不敢要老子的沉钱。”
“是!是!七爷赏脸,愚夫妇感激万分。”
“不必感激,这锭银子是给你的。”
那梅三弄似乎呆了一呆,最后才赔笑道:“在下实在当不起七爷的厚赏。”
李七哈哈大笑道:“当得起!当得起!老夫在夫子庙混了这么多年,过路卖唱的也不知见了多少,但是像你能把胡琴拉出花来的好手还不多见,你别客气了,老子若是不表示一下;岂不让你把南京的人都看扁了,认为咱们这儿没一个识货的了。”
梅三弄有点受宠若惊地道:“七爷既是如此厚爱,在下只有愧领了。”
李七笑道:“别客气,这只是点小意思,我说梅三弄,你跑江湖也有不少年了吧?”
梅三弄道:“是的,有十年了。,’“看你也不像个普通走江湖的?”
梅三弄低下头道:“在下也是书香子弟出身,只因为不学好,把一份家业败掉了。”
李七大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老子看得出你总是好人家出身,你的这把琴不是普通江湖人比得了的。”
“在下以前受过焦三化老师父的指点。”
“我说呢,焦三化号称琴神,他的那把琴据说是世间无敌手,你能够在他门下学琴,倒是不容易,听说他的束价很贵,不是千金之子他不肯教的。”
“在下学琴的时候,家里还过得去。”
“这就是了,梅三弄,别的不说了,你既然走了十年的江湖,当知道一点人情世故,这逢庙烧香,遇寺拜佛的道理,你该懂一点的。”
梅三弄道:“是!是!在下初到此地时,就曾经到七爷府上去投帖了,恰好七爷不在家。”
李七笑道:“老子听人说过了,那时没在意,不过你没见着老子,并不就表示你的礼数尽到了。”
梅三弄道:“是!是!在下过一天当再赶府拜候!”
“那倒不必了,咱们在此地见着了,就无须多此一举了,你明白这意思吧!”
“是!是!在下理应孝敬的。”
李七道:“你又没弄懂了,老子若是要你的钱,又何必赏你十两银子,你该打听打听,我李七爷只有向人伸手的份儿,几时给过别人银子的。”
“七爷厚爱,在下十分感激。”
“你也不必感激,我说过,那是你该得的,焦三化已经过身了,他的琴艺也成了绝响,你能把他的技艺传下来,值得那个价钱的。”
梅三弄困惑地道:“在下实在不明白,七爷要在下如何表示敬意的?”
李七笑道:“七爷有个规矩,对过路的朋友,只有两种表示,一是要钱,一是要人,七爷听你的琴好,自己掏钱给你,那就是表示只要接受第二种表示了。”
梅三弄终于懂了,为难地干笑道:“七爷开玩笑……”
李七大笑道:“听起来似乎开玩笑,多少跑过的戏班子里那些坤伶,个个年轻漂亮,比你老婆强多了,七爷也没沾过,你那老婆不过还过得去而已。”
梅三弄道:“拙荆是个普通妇人。”
李七道:“你明白你老婆不是天仙化人,七老子不是贪她的姿色就够了,老子也不想妨碍你们的生意,今天的场子已经唱过了,叫她陪老子喝一夜的酒,明天上午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七老子保证不动她一根汗毛。”
梅三弄苦着脸道:“拙荆不会喝酒。”
“她是陪老子喝酒,老子又不要她喝酒,会不会喝有什么关系,老子不能为你们坏了规矩,老子在桃叶渡口包下了一条船,叫你老婆跟老子走吧,明天早上你到桃叶渡口来接人吧!’,他说话不给人半分商量余地。
梅三弄叹口气道:“七爷的意思是不叫愚夫妇在这儿混了,菊花,跟各位老爷们道个歉,咱们收场子转码头好了。”
李七将眼一瞪道:“梅三弄,你要走?”
“愚夫妇不想走,可是七爷的规矩太大,愚夫妇实在无法遵守,只有换地方。”
李七冷笑道:“你们唱了三天了,若不是照规矩孝敬一番,七爷以后还能在这儿混吗?”
茶棚子的执事也过来道:“梅三弄,七爷要你老婆去喝喝酒,也不会少了一块肉,你不妨去打听一下,那些过路的江湖班子,谁没对七爷孝顺过,你们只要让七爷高兴了,长日子不敢说,一个月之内,准保可以天天卖满座。”
梅三弄沉下脸道:“我姓梅的穷途末路,叫老婆抛头露脸出来卖唱,已经够没出息了,我不能叫她再做这种事,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菊花儿,咱们走!”
粉菊花吓白了脸,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想离开。
李七也犯了性子,冷笑道:“七爷要留人,还没人敢说个不字儿,来啊!儿郎们,给我把粉菊花请到船上去。”
有两个帮头的汉子上前要拉人,但粉菊花敢有两膀子力气,居然拉她不住,李七哈哈大笑道:“看不出这小娘子还有两下子,七爷最喜欢泼辣货,非要摆平你不可。”
他支开旁人,上前展开拳脚,只几下子,一拳打在粉菊花的领下,将她打倒在地。
梅三弄也忍不住了,上前跟李七动上了手,他的拳脚较粉菊花高明二点,跟李七交手了十几招后,一脚把李七踢了个跟头,跟着上前一拳,敲在李七的太阳穴上,把他打昏了过去。
那些帮闲的汉子,见李七也被击倒了,倒是不敢再逞蛮,上前扶起了李七,抛下了一堆狠话走了。
茶棚的管事愁眉苦脸地道:“梅老师,你这下子乱子闯大了,李七是夫子庙的地头蛇,他的人多势众,今天他们不知道你们夫妇会武功,所以空着手来的,日后他若是带人拿家伙前来,你抵敌得住吗?”
梅三弄苦着脸道:“秦二爷,你也看见了,我是不得已的……”
秦二爷道:“现在不是谈是非的时候,我只问一句,你们夫妇的功夫如何,架不架得住群殴?”
梅三弄苦笑道:“我们只会一些粗浅的防身武功,今天打倒李七只是侥幸,哪里能跟这些忘命之徒拼勇赌狠。”
秦二爷搓着手道:“那你们还是快溜吧,马上离开南京,李七若是不把你们赶走,他在夫子庙就不能混了!”
梅三弄连声道:“是!是!我们立刻就走。”。.秦二爷道:“你们要走就趁快,下江是不能去的,镇江府的过山龙李俊是李七的堂兄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只有往上游跑,芜湖的马三江跟李七有梁子,到了那儿,你们赶紧去拜码头,说不定还能庇护你们一点。”
梅三弄夫妇谢了他,赶紧地走了,到客栈里结了账,收拾了一下衣物,连夜搭上一条江船走了。
夫子庙是多事之地,这个消息自然会传到司太极等人的耳中。
他们倒没在意,因为梅三弄在夫子庙献技已经三天了,而梅玉却是昨天才失踪的,以前一直在大内密探的监视中,两个人扯不到一堆去。
再者,那天动手的情形也有人目睹,李七是个混混,略通拳脚,却不见得高明。梅三弄打倒了他,也是高明有限,梅玉是目下最有名的剑客,手下不至于如此稀松,最重要的一点,是梅玉心高气傲,绝不肯自降身份到如此地步!他们自然也没放松这两个人,知道他跟那个女的同居一舱,睡一张床,便再无所怀疑了。
梅玉虽是出身膏粱,倜傥风流,却极重羽毛,秦淮红粉,曲巷娼女,梅玉虽然都曾光顾,却从不跟她们不三不四过,所以这个梅三弄绝不可能是梅玉。
在船上,梅玉却的确和姚秀姑共一张榻,两个人也曾肌肤相亲过,梅玉比这位老大姐还小六岁,内心里对她是充满了一片尊敬,由敬而生爱。
梅玉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姚秀姑是个媳妇,当然也没人禁止她改嫁,事实上两个人经过了几个月形迹不离的相处,情愫早生,只是缺少那种绮情而已。
梅玉靠在姚秀姑的手臂上,低声地道:“大姐,我感到很对不起你,惟有生死永不相负。”
姚秀姑却颇为理智地道:“兄弟,别说这种话,江湖儿女,谈不上那些,我若要嫁人,便不会等到现在,目前是为了形势必要,我们必须在一起。”
梅玉急了道:“大姐!你怎么这样说,你知道我的心。,’“我知道,但我们不必谈这些,未来岁月多艰,我们不必想太多,大姐是心甘情愿把一切交给你,但是不想嫁给你……”
梅玉正要开口,被姚秀姑用手掩住了道:“兄弟!人之相知贵在心,只要我们彼此有心,言语便是多余的,我想我们大概是摆脱了侦骑。”
“是的,我想也差不多了,船上虽然还有一二耳目,但不是重要的人物,人家没把我们放在眼中,这都是大姐安排得好。”
“那是李七配合得好,若非他受过你的大恩,他也不肯干的,这等于是砸他的招牌呢?”
梅玉轻叹道:“我只不过帮了他一点小忙,说不上恩惠,最主要的是我看他这个人热诚可交,订下了交情而已。”
“你以侯爵世子之尊,折节下交,这份知己之情就很难得了,无怪他肯舍命以报的。”
梅玉一叹道:“草莽市井之中,颇不乏忠义可敬之士,我跟他的交情固然可贵,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帮助大哥这件事很热心。
“我跟他谈到这个计划时,他说了——小侯,李七只是一介匹夫而已,您提拔我,让我能为皇帝尽点力,李七就是拿性命巴结上,也没第二句话说。”
“他是建文皇帝的忠贞子民吗?”
“那倒不是,他对哪一个人做皇帝都没意见,只不过他是个小人物,觉得能够在轰动天下的大事中插一脚,深感有荣焉,如此而已。”
姚秀姑一叹道:“只可惜建文皇帝太谦逊了,他这一番出力,很可能默默无人得知的呢!”
“他也说过了,他不望富贵,只望将来!”
“将来也没个着落呀!”
“他所望的将来不是着落,只希望他日对儿孙辈谈起生平时,有一点值得骄傲的事。”
“他有儿子吗?”
“有一个,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