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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间小面店,开在巷子底,卖面食外加些卤菜,由于不当道,光顾的全是邻近热人,极少有生客,店也小得可怜,一边是炉台案板,另一边摆了四张白木小桌子,老板掌厨兼跑堂,一点也不忙。门口吊了个纸灯笼,既旧且破,已辨不出当初糊的是什么颜色的纸,反正是黄中带黑,灯笼上有个小儿涂鸦的大字,凑合着可以认出是个“胡”字,即使认不出,大家也知道老胡瓜面店。
现在店里有三个客人,巧的是全是初次光临的生客。
靠角落是个走方郎中,又老又瘦。
近门边的是两个混混型汉子一大一小。他两正是洪流和王道,是无意中发现那走方郎中才跟了进来了。
三人占两桌,都喝得津津有味。
老胡瓜坐在炉台边打瞌睡。
“我说老大……”王道开口。“日子愈来愈不好混了,他妈的想当年你我弟兄财源广进吃香喝辣,被人捧着走,如今他妈的落得豆腐干花生米下酒。老大,他妈的装什么好人,我看重‘重操旧业’?”洪流嘴里含的一口酒几乎喷出来。
“对呀!你我兄弟大小也可以算得上是有字号的人物,重新收拾旧行当,再过那吃香喝辣衣锦穿罗的日子,人生几何,得写意时且写意,他妈的何必苦哈哈……”
“你有完没有?”
“我说的正经呀!”
走方郎中偷偷朝这边瞥了一眼。
“老大……,”王道又要开口。
“你少吐几句怕别人说你是哑巴?”洪流很不耐烦。
突然从店门走进一个千金小姐,这下三流人物填肚子的小面店,简直地就是神话。老胡瓜还在打瞌睡,他没发觉。
王道、洪流、走方郎中全直了眼,连呼吸都窒住。
现在情况定下来,才进一步感受到这女的美则美矣,但冷落冰霜,看久了便会自然地打从心底冒寒气。
这是所谓千金小姐应有的势派吗?
她一挪步便到了王道和洪流的桌边。
“我认识你们两个!”她开口了,声音也冷得教人想捂住耳朵,但偏偏又脆嫩得教人忍不住想听,给人的感受是矛盾的。
“姑娘认识我们兄弟?”“不错,你们两个不是专门抓鬼的吗?”
走方郎中朝这边望一眼又低下头喝他的酒。
王道和洪流心里敲了一下鼓。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姑娘?”王道偏了偏头。
“你们不认识我是你们的事,只要我认识你们就成!”
“是,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不然就变成彼此素识了,请教姑娘……”
“我来自山中之谷,谷中之山!”
很玄的一句话,令人无法索解。
王道连连眨眼,表示他正在苦想这句话。突地,他猛拍一下桌子,以一种怪异的声调道:
“我知道姑娘是谁了,我听我们……老老大说过。”他几乎滑出了我们公子四个字,临时警觉,改成了“老老大”,因为他称洪流为老大,不能再有一个老大,所以用老老大这怪称呼以示与洪流之间的区别,真亏他这份鬼头脑。
洪流瞪眼,还有些迷惘。
走方郎中又朝这里瞟了一眼。
由于王道这一拍桌嚷嚷,倒是把老胡瓜惊醒了,揉眼看,起身,再揉眼,一脸惊怪之色,店里居然破天荒来了这么个仙女似的高贵女客,居然跟这两个混混同桌,这实在教人想不透,他走了过来。
“姑娘是吃面还是……下饺子!”老胡瓜的声音极不自然,可能是他从开这面店以来从没接待过这种客人。
“喝酒,再来点卤菜。”她说得很自然,只是冷。
这一说,又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姑娘……真的肯陪我们这种……下下人喝酒?”王道的嘴巴一向溜滑,现在居然也变得结结巴巴。
“噫!这是什么话,你难道不是人?”
“这……”王道的脸胀红了。
“这是你们老老大的面子!”
“啊!是,是!”王道连连点头,侧过脸。“你叫老胡瓜没错吧?酒、卤菜,快些,找个干净些的杯子还有碗筷。”
“是!”老胡瓜哈哈腰,转身去张罗。
洪流忽然“啊!”了一声。
王道可精灵,立即道:“你现在总算想到了。”
洪流点点头。
“姑娘见到我们老老大了?”王道现在恢复正常了。
“还没有。”
“他就在……”
“我知道!”少女截断了王道的话头。
她,正是驼峰石屋的冷玉霜,王道是从“山中之谷,谷中之山。”这两句话领悟出来的,洪流随后也懂了。
老胡瓜端了酒菜,碗筷重新洗过,杯子是真瓷的。
王道忙斟上酒。
冷玉霜很自然地开始吃喝。
不久,一个佝偻老者进了店门,朝王道他们这一桌深深望了一眼,似乎想转身退出去,犹豫了一下,步向那走方郎中。
王道与洪流互望了一眼。
“皇甫先生,累你久等了!”佝偻老者在走方郎中对面坐下。
“没什么,反正没事!”走方郎中回答。
老胡瓜走过来,走方郎中挥挥手,表示不要什么。
两人低头交谈了几句,走方郎中把一个小木盒子交给佝偻老者,口里道:“都在里面了,我花了不少时间。”
佝偻老者随即起身。
“皇甫先生,谢啦!”
“不必,这是双方都有利的买卖!”
“告辞!”
“请便!”
佝偻老者又扫了王道他们三人一眼,弓腰而去。
“姑娘,我有点事……”王道起身。
“你自管去吧!”冷玉霜像是知道王道所谓的事。
王道跟着出门。
走方郎中算完帐也走了。
“姑娘是专为此事来的?”洪流开口。
“碰巧吧!”
“在山中,我俩好像没跟姑娘见过面……”
“我说过,我认识你们就成了。”
“我得跟下去……”洪流起身。
“我也一样,我们出去再分手。”冷玉霜也站起。
佝偻老者出了城,眼看四下无人,腰杆一挺,站得笔直,口里喃喃地道:“这滋味不好受,腰都快折了,从今以后,我不必再作丧家之犬,哈哈哈哈……”大笑声中,飞奔而去,势如惊鸿。
一条人影出现,毫不迟滞地追了下去,是王道。
没多久,又一条人影来到,停了下来,是洪流,左右扫瞄了几眼,自语道:“暗号指的分明是这个方向,怎么不见人影,这只老鼠到底在捣什么?”
串铃突响。
洪流心中一动,这里又不是宅区街巷,抖的什么串铃?想了想,立即明白过来,他站在原地不动,也没回顾。铃声愈来愈近,一个令人不敢恭维的声音道:“专治疑难杂症,五痨七伤,痰迷心窍,有眼无珠。”
前面两名是术语,后面两句显然是意有所指。
串铃声歇,人已到身后五步之内。
洪流伸曲了几下手指头,这是他出手前的习惯动作。
“荒野无人,先生是专为医治本人而来?”
“不错,你的病已入膏盲,非医不可。”
“如何医法?”
“对症下药,药到命除。”
“是包医吗?”
“对,包医包治,命不除你可以砸老夫的牌子。”
洪流“嘿!”地冷笑了一声,从几句对话里,他已经正确地判断出了对方的距离和位置,他的手指头又动了几下,他出刀是绝对精准而快速的,不然就不叫“梦中刀”了,他依然一动不动,但无形的杀气已散放开来。
“为什么后退?”光凭感觉不用看而能知道对方后退,这一份能耐相当惊人。
“老夫在想你是谁?”
“本人是谁?”
“嗯!想起来了,三年前在许州五旅店,老夫亲眼见你在转身之间取了‘河洛三霸’的性命,你外号‘梦中刀’,论价杀人,谈钱取命,没错吧?”
洪流缓缓回身,一点不错,正是在老胡瓜面店里喝酒的走方郎中,肩负药箱,手持串铃,满面阴鸷之色。
“你虽然易了容,脸上添了些麻子,可是你在杀人之前的习惯动作丝毫未改,瞒不过明眼人。”走言郎中又接着说:“你和你那同伴追逐的目标是老夫那位朋友,因为你们发现老夫和那位朋友谈过话,正点子脱了线,只好尾随副点子,正点子在面店乍现即离,你的同伴便追了去,要不是那不速而至的小娘儿们说了句‘你俩是抓鬼的’,老夫还不敢认定……老夫说的没错吧?”
“完全正确。”洪流冷森森地回答。
“那好,你们替谁办事?”
“你不必知道。”
“你们嘴里的老老大是谁?”
“你惹不起,别问为妙,现在还想医病吗?”
“医术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现在看你病情不简单,所以老夫必须从头来过,你的气色已在望中,声音也听过了,下一步是问,问者问病情也,你现在坦白……”
“住口!本人已经破例说了太多的话,到此闭嘴。”
“病情不明,如何下药?”
洪流真的不再开口了。
“你这个病家还真难对付,教我这做大夫的拿你没办法,不过既然上了问,老夫岂能不讲医德……”
洪流冷凝如冰山,他在计算出刀的角度。
“先生,你不但医道高超,医术也是顶尖的,病家有幸碰上你,岂能失之交臂!”现身的赫然是王雨。
“你……是谁?”走方郎中微皱一下眉。
“在下‘多事书生’。”
“你原来就是‘武林公子’的搭档‘多事书生’?”
“对了,先生居然能举一反三,不简单。”
“你准备多事?”
“当然,在下不能自坏规矩!”王雨潇洒之极。
洪流只静静旁观,连脸色都不变一下,王雨现身,韦烈自在不远,看来他已不必主动出手,事情有人顶了。
“你准备如何管这档事?”
“在下不是医家,但也讲究望闻问切,首先观先生的气色,犯了年灾月晦,乃不祥之地,再听先生之声,暗涩而阴侧,主心术不正,有刀兵之凶。至于问……得请先生亲口作答,先生是否当年名噪江湖的‘邪崇童子’皇甫亦经?”
洪流暗吃一惊,想不到这不起眼的走方郎中竟然是二十年前数一数二的邪门人物‘邪崇童子’。他自己曾是邪道人物,所以对这些前辈没见过也听说过,好在没有冒失出刀,否则后果还真难以想象。
“哈!你年纪不大,见闻还真不浅。”这句知等于承认了。
“过奖!”王雨笑笑。
“胡说八道的功夫也不差。”
“好说!”王雨丝毫不动气。“胡说八道比之胡作非为要好些,皇甫先生对在下的评价不算苛。”
“你的话说完了吧?”
“还没,还没,这‘问’之一道必须详尽才不至违误,皇甫先生的那位朋友目前处境很艰困;有人要剥他的皮,有人要抽他的筋,有人要严之以律,有人要把他碎尸,这点先生谅来还不太清楚?”
“老夫非常明白。”
“那先生不怕遭池鱼之殃?”
“在老夫保护之下,没人能动他一根毫发。”
“先生有此自信?”
“当然!”
“很好,前面一里有座土地祠,先生最好马上赶去,否则冷无忌可能将毫发无存!”王雨淡淡地说似乎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邪崇童子”皇甫亦经闻言之后,二话不说便弹身飞奔而去。
洪流望着王雨。
“王公子,这是真的?”
“当然!”
“我家公子已经截住了冷无忌?”
“对!走,我们看热闹去!”
土地祠前并不热闹,空荡荡无一人。
如果一定要说热闹也可以,尸体很热闹,横七竖八摆了二十一具之多,而且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不是残肢便是断头,遍地瘰疬,一滩滩,一沟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