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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没有理他。
而朱利安诺也并没有想要他的回答,他只是在缅怀他的“小时候”。
“我有没有告诉过您,送给我父亲亚特坎长刀的那名骑士,他名叫马修斯?您该认识他,他曾经陪伴您渡过整个童年,还教过您希伯来文。”这么说的时候朱利安诺一直凝视着雷的眼睛。可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雷目光平静,面上连一点回应都没有,“真是可惜啊……”朱利安诺感叹,“我还以为您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他。”
“那个时候我身体很弱,别人在阳光下奔跑的时候,我就只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女教师给我讲经里的故事。我曾以为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不幸。可是马修斯告诉我,还有个孩子跟我一样——就是你,雷蒙德。他给我讲了很多你的事,大概比你自己记得的都要多。我一直相信你会明白我的感受。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期待与你见面,雷蒙德。”
“那还真是荣幸。”雷终于回了一句。
“是啊……可是当我真正见到你时,我才明白我错了——要么就是马修斯欺骗了我。”朱利安诺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你跟我截然不同。如果你能明白我有多痛苦,你怎么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雷望着朱利安诺。他只是感到莫名的愤怒,为美第奇家次子所谓的痛苦。你看他也不是不明白痛苦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真是遗憾。”雷说,“我很满意我现在的样子。”
朱利安诺轻轻的哼笑了一声,“是啊,我也很为你高兴。”他目光扫过雷的手腕,看到手套和护腕将每一寸皮肤都盖住,他的眼睛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带了一种了然之后的轻蔑。
“不论如何,感谢上帝,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微笑着,“下周二我会举办一场宴会,就在夏宫。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前来?”
“我很乐意。”雷没有半点犹豫,他望着朱利安诺的眼睛,不怀善意,“简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那么我就恭候您的到来。邀请函稍后会送到府上。”他别有深意的微笑,“请务必带上您那位的善良可敬的年轻女士。”
雷身后的巡法使一瞬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而雷甚至没有回头,就准确的按住了他的佩刀。
“我会的。”他回答。
仆人在这个时候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准许之后他走进来回禀,“安东尼不在。他请假回乡下老家,上午就已经离开了。”
朱利安诺望了雷一眼,笑道:“这种情况您打算怎么处置?”
“去他的住处搜查。”
“您还真是得寸进尺。”朱利安诺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吩咐仆人,“马卡,带上备用钥匙,领这位老爷去安东尼的住处搜查。也请您把握分寸,”他转向雷,“搜你该搜的地方,不要侵犯美第奇家的私邸。”
chapter 23
红月不祥的辉光笼罩着翡冷翠,黑暗沉淀在每一条街巷。大圣堂利剑般的塔顶指向天空,像一个孤独戍守的卫兵。这黑铁一样的城市在夜色中幽寂的蛰伏,全无苏醒的迹象。
已到了妓女都要闭门谢客的时间,上城的公民们早已沉沉睡去,下城也在放纵燥乱的夜生活后渐归寂静。黑暗中就只有沉黑而丰盈的水流在河道中喧嚣的奔涌——这个夏季反常的多雨,在伏旱即将到来的时候,亚诺河迎来了临时的汛期。
战马的铁蹄踏上圣三一桥的桥面,湿润的空气中,哒哒的马蹄声杂着清脆的回响传入米夏的耳中。
她在黑暗中茫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暗淡无光。
她就只是凭借本能走到这个地方,靠着潮湿生露的墙面坐下来,安静的等待。就像游荡的幽灵徘徊在冥河忘川的渡口前,总觉得该有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呼唤她,于是迟迟不肯离开。
而这短暂的惊扰之后,她在茫然中记起来,在很久之前她奔逃在这条街道上,迎面撞上了一个坏心眼的检察官——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她一直生硬的挣扎,所有的天真和幻想都被现实残酷的撕碎,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利用和贩售。可女人的心真是奇怪啊,就算在这样的处境里也还是会幻想骑士。想象他英俊、强大、无所不能,撕破黑暗破空而降,在绝望的深渊前对她伸出手,说“都交给我,不要害怕”。
当雷?罗曼诺在那个生死攸关的夜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便从挣扎求生的蝼蚁悄然变回了一个女人。于是当这样的关头她无意识的来寻找他,就像失明之人缅怀那一个晨光破晓的黎明。
——果然到最后,她也还是不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归于尘土。
有战马停下来,马上的人跳下来上前查看,“是个女人,受伤了……”那人抬手拨过她的面孔,忽然提高了声音,“是那个面包师!她需要包扎……”看到她身上的伤,他倒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遍布割痕,就像被一千把刀刃同时切割。那伤口见血却不及骨,疼痛却不伤及性命,随性而优美。唯一例外的只有她肩头的伤口,狰狞得仿佛是被野兽的利爪活活撕开。鲜血蔷薇花一般绣满她破碎的裙装,将她的嘴唇染得浓艳。任是谁都能看出她遭受过非人的酷刑,施暴之人折磨他,怀抱着享受祭品的快乐,饱含了残酷的美感。
在这样的时机,遇见这样的犯罪,无意是令人惊惧的。
听到他的喊声,有魁梧的巡法使勒马上前,扯掉了被夜晚的雾水浸透的斗篷,露出他强健的手臂和古铜色的光头。这一晚佐伊出城去追捕朱利安诺的贴身男仆,一刻不停的奔波之后他已十分疲惫,可他还是迅速的下马,用斗篷将米夏包起来。看到她的伤口他也有短暂的怔愣。
有人问,“难道是那个混蛋——”
“不是。”佐伊平稳的说。与粗鲁的外表不同,作为这只队伍的书记员,他有着不亚于雷?罗曼诺的细腻观察力,“他费尽心思将伊万诺维奇推到我们面前顶罪,连自己的贴身男仆都灭口了。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让我们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迅速的将米夏抱上马背,“我送她回局里治疗,彭斯,你来带队,去夏宫向雷汇报结果——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都克制住你们的情绪,想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忍耐到现在。”他提高声音对整队巡法使训话,“相信雷,就像过去每一次战斗一样——最后我们一定会赢的。”
当他说出雷的名字时,他怀里的姑娘涣散的目光轻微的闪动,佐伊于是低头对她说,“别害怕,雷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由此松懈,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26chapter 26
佐伊纵马在亚诺河岸边;他怀里的姑娘像人偶一样沉默和顺从,让他不由就有些担心。在他的记忆中这面包师朴素却鲜明,贫穷却气质出众;在任何时候都充满了存在感;绝对不该是今晚这个模样——仿佛是被什么抹消过一般。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佐伊会觉得无法向雷交代。
雷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么在意过一个姑娘——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出入亚琛行宫的贵族少女们更加才艺出众和手段高明,从二楼的窗口向他丢玫瑰花的平民女孩也大都有明艳动人的相貌;就算挎着篮子坐牛车晃进城去见他的乡下野姑娘也起码足够丰满和奔放。在女人方面雷绝对不是见识浅薄的贵族小少爷;事实上他见识得太多了。从蓝血公主到异族奴隶;他都认真的打过交道乃至被追求过。可最后真正打动他的竟是这样一个有些生硬的东方女人——并且还跟魔鬼有所牵扯。
佐伊不能不承认,在某些时候他看着米夏;会不由自主的替卡罗打抱不平。那傻姑娘为了她崇拜的队长悲惨的死在翡冷翠,他怎么还能在这城市里爱上另一个女人。
“神的旨意有时还真是残酷啊。”他在心里默默的感叹。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女人低哑的说话声。他□飞奔的骏马受惊般高高的踢起前蹄嘶鸣,佐伊圈紧了米夏,单手把住缰绳,那缰绳一圈圈收紧在他手腕上,磨破了皮肤血渍淋漓。但最终他成功的将马安抚好了。
惊了马的是一个很老的女人,脸上褶子堆叠,遮住了眼睛,就只露出高高的大鼻子和牙齿稀疏的嘴巴。她丑得令人害怕。可佐伊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您有没有受伤,夫人?”
女人抬起干枯的手腕,“天,我的腰差点断掉……你得扶我到那边坐坐,小伙子。”
佐伊怔愣片刻,还是抱着米夏跳下马去,依言将她扶到草丛边。女人跪下来拨开杂草自言自语,“应该是掉在这边了啊……”
“什么?”
“我的水晶球——我是个女巫。”女人说,“你没看出来吗,小伙子?”
“是的。”佐伊的声音依旧平和——他有看到吉卜赛人的大篷车散乱的停靠在亚诺河岸边,大篷车之间还有零星未熄灭的篝火。这个以流浪为家乡的族群永远不会被土地束缚,他们生活在任何他们想要生活的地方,往往比那里的主人还像主人。他们通常由一个年老的女巫带领,偷窃、行骗、乞讨,偶尔也卖艺,但大部分人从事着不劳而获的活计。他们是侍奉魔鬼的子民。
但这又怎么样?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救下卡罗的时候雷就说过,他们是法兰西皇帝的巡法使,对抗人间的罪恶。他们又不是异端裁判所的审判官。
“啊,找到了。”女巫说,“这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啊,没有它在身边我一定彻夜难眠。”
佐伊回身上马,“既然找到了就早些回去吧,夫人。”
他急着赶回救治米夏,便要离开,女巫忽然幽幽的说,“你是个高贵的骑士,侍奉着值得侍奉的主君。你将追随他获得胜利、荣誉和不朽的功业——可你为什么要抱着这么不祥的东西?她已被御座上的魔鬼打下了烙印,那伤痕便是证明。他虽然暂时松手了,但总有一天会重新握紧。当他再一次想要她的时候,他必为她穿越那门,以绝对的权力君临。到那时地狱的烈火将焚毁一切,黑暗的第七纪就要来临。你若是真的敬爱你的王,就趁现在杀死她吧。如此,纵然地狱之门无可阻拦的开启,荣誉的冠冕也将为他留存。”
女巫睁开了她浑浊的眼睛,红色的满月映照其上,透出令人惊惧的狂热来。
而佐伊不以为意的行礼致意,刺马前行,“早些休息,夫人。”
他听到那女巫在背后轻声感叹,“女巫偶尔也是会说实话的啊,尊贵的骑士……”她自言自语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红月笼罩的魔降之夜,还真是令人不安呐……”
。
夏宫边缘,仆人房。
这屋子里摆满了精致的玩偶,每一个都有蔚蓝善睐的玻璃眼珠。那一双双剔透而无神的玻璃眼球在烛火中静静望着往来出入的巡法使,轴承连接的纤细脖颈耷拉在肩膀上,角度诡异的手臂和双腿包裹在蕾丝精绣的繁复裙装里。
“这还真是诡秘阴森的兴趣啊,”有人说,“那些玻璃球总盯着我,我觉得背上冷飕飕的。”
这里是伊万和安东尼的房间,巡法使们已经搜索了四个小时。自从打开了房间里隐蔽的仓库,他们便搬出了无数的玩偶、裙装,未完工的编织品,却没有半点真正的收获。
“还真像是变态杀人犯的地盘……”
“可我们都已经抓到剪刀手了,我们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