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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一个绝美女子赤着白生生的脚,眺望大海,春山也似的眉间愁意溶溶,绣衣被长风惊起,飞卷流荡,灿如金霞。
“妈妈?”美妇脚边的小男孩儿拾足了贝壳,笑嘻嘻的。男孩儿极幼小,不过五岁,生得粉妆玉琢,一双大眼又黑又亮,骨碌碌乱转,叫了两声,见美妇未曾理睬,顽皮起来,到海边捧一掬海水,洒向美妇。水花晶亮,在骄阳下缤纷溅开,碎金般泻落在美妇的髻间鬓角。
美妇轻轻一颤,拂去发梢上的水滴,苦笑道:“缜儿,又调皮么?”上前两步,将孩子抱在怀里,小男孩咯咯地笑,在她怀里拱呀拱的,将拾到的彩贝一个个送到母亲眼前,说道:“妈妈你瞧,这个形状最好看,这个颜色最鲜,这个好光滑哩,能做酒杯儿……”
美妇默默听着,蓦地眉尖一颤,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滴在小男孩的脸上。
“妈妈,你哭什么呀?”小男孩呆了呆。美妇一言不发,泪水决堤流下,温软的双臂亦越圈越紧,小男孩忍不住叫起来:“妈妈,你弄痛我啦。”
“我没法子,缜儿,妈妈没法子……”美妇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哭声,呜呜咽咽,俨然忍受着极大痛苦。男孩儿似乎被吓住了,紧紧攥着手里的贝壳,睁大了眼,一动不动。
极远处,碧海长空,海鸥翩翩向西飞去,一声哀叫,划破青天。
“这妇人的样子好熟,男孩子也像在哪里见过。”谷缜欲要细想,眼前忽地彩光离合,晕眩又生。耳听得一声炸雷,定眼看时,四周浓黑如墨,大雨如注,咔嚓一声,天边掠过一道闪电,电光曲折,映出一座破庙的轮廓。
大殿上哭声一片,一群小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泻落,溅在一个年轻女丐的脚前,蓬乱的头发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她望着殿门,惊恐似乎刻在脸上,两眼失神,泪水一行一行,无声落下。
“丢他妈,就知道哭。”角落里,一个小丐蓦地跳将起来,他脸上黑黑的,尽是泥土,一双大眼却是乌溜溜的,亮闪闪,有如黑夜里两粒寒星,“老子说了,独角鬼敢来,我叫他死一百次……”
话音未落,殿外电光一闪,照亮小丐小脸,眉宇间竟有一股子不合年纪的凶狠。
一个响雷在大殿上方炸开,夹杂着一声沉闷的痛呼。
殿内倏尔沉寂,一众小丐蜷缩成团,挤在一起,瞪着殿外黑沉沉的夜色,眼睛张得老大。那大眼小丐却侧耳向外,专注聆听,过了片刻,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怒喝:“哪个狗娘养的,暗算你老子……”
“丢他妈,这狗东西命硬。”那小丐啐了一口,“大伙儿依计行事,王小乙,拿棒子去香案下面藏起来,胡么儿,去门后……”说着说着,忽觉身后全无动静,转眼望去,自那女丐以下,一众乞丐无不两眼瞪着大门,如丧魂魄。
“胡么儿,老子叫你呢,”小丐大怒,狠狠踢向一名小丐,那乞儿脸上露出害怕神气,一边躲闪来脚,一边死命向人堆里缩。
殿外脚步霍霍响起,又重又沉,小丐忽地一跌足,抢到香案前,抓了一根烛台,拔掉残蜡,露出锐利铁签,丢在地上,翻身坐在上面。
门前黑影一闪,一个体格壮硕的丑怪乞丐一跛一跛穿过殿门,浑身湿漉漉的,额上一个大肉瘤被钝物打破,血流满脸,益发容貌狰狞。
那恶丐龇牙咧嘴,厉声道:“谁在庙前埋了竹签子,又是谁把石头搁在门首的?”
殿内静荡荡的,无声无息,那恶丐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女丐面上,脸上蓦地露出淫亵笑意,顺手扯了一段红布,坐下来包裹脚伤,目光却不离女丐身子,嘻嘻笑道:“小妞儿,老爷说了今晚来睡你,肯定就是今晚,你当打雷下雨,爷爷就不会来了?跟你说,每到这时候,老爷兴致最高,包你快活不尽,嘿嘿,先不说嘴,过一阵子,你就知道啦……”
那女丐被他目光惊吓,直往后缩,冷不防身边那名小丐从旁伸出手来,拽住衣角,哧的一声,那女丐衣衫本就破烂,顿被撕破一片,露出白嫩肌肤。
那女丐失声尖叫,恶丐却是两眼放光,死盯着那裸露肌肤,咽了一大口唾沫,怪笑道:“不错,不错,爷爷眼光不坏,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娃儿,爷爷有福了,有福了……”
忽听那小丐哧哧笑道:“那是自然了,莲儿姐姐以前可是官家小姐,雪白粉嫩的,保管老爷喜欢。”那恶丐盯着他,目透凶光,但见那小丐笑得天真,心觉有趣,忽又笑道:“你这小狗,人小鬼大的,这么讨爷爷的好,想要什么好处?”
那小丐笑道:“跟着这些女人小孩,吃屁喝风的,不但饿肚子,还会受欺负,我老早就想投靠老爷了,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娘儿们好玩,岂不快活。”
那恶丐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小娃儿识时务,好,今后你跟着我,包你吃饱喝足的,至于玩娘儿们么,哈哈,你毛也没长一根,胡吹什么大气。”
那小丐笑道:“谁说我胡吹大气。”蓦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哧的一声,又将那女丐裤脚撕破,露出雪白修长的小腿,那女丐身子一颤,盯着那小丐,眼里透出愤怒绝望之色。
那恶丐望着那半截小腿,蓦地淫兴大动,腾地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女丐,嘴里哈哈笑道:“小娃儿,今晚就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瞧一瞧什么叫做玩娘儿们……”那女丐起身要逃,却被那小丐一个虎扑,将她拽住。恶丐怪笑一声,奔将上来,摁住女丐,正要行淫,忽觉一股锐痛贯穿胁下,直直深入小腹。恶丐猝然遭袭,痛吼一声,反身一肘狠狠顶出。那小丐不及拔出铁签,便被这一肘打飞丈余,爬不起来。
那恶丐摇摇晃晃,站将起来,面容扭曲,形同恶鬼,两眼睁得老大,向小丐慢慢走近,小丐仰着脸不住咳嗽,嘴里流出鲜血,脸色煞白如纸,挣扎数下,也没挣起。
那女丐起初恨小丐入骨,此时蓦地明白过来,惊叫道:“小谷儿,小谷儿,你怎么啦……”想要起身,谁知受惊太甚,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狗……”那恶丐踉踉跄跄,走到小丐面前,咬牙瞪眼,蓦地一声干嚎,拔出腰间铁签,创口血如泉涌,恶丐痛得眉头拧紧,猛地手攥铁签,狠狠扎来。
嗖,锐响刺耳,那恶丐一晃身,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向后飞跌出去,飞了一丈多远,方才落下,略一蠕动,即不动弹。
哗啦啦,屋漏处雨水如注,淋在恶丐身上,水花四溅,从他的额头腰间,引出两道血水,有如两道泉水,须臾流了一摊。
小丐挣扎欲起,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别动。”一只冰凉瘦硬的大手伸过来,在他胸口摸了摸,来人叹道:“还好,只断了两根肋骨。”
一道电光闪过,明晃晃,白惨惨,照得来人面如冰雪,看他容貌,却是一个四旬汉子,高高瘦瘦,面庞有如刀削,左眉一点朱砂红痣,格外醒目。
“就是你吧?”那汉子望着门外雨帘,幽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股倦意,“就是你了……”话音方落,轰隆一声巨雷,谷缜心头一迷,风雨中,那男子的背影模糊起来。
雷收雨歇,四下里静荡荡的,暗香幽幽,树影扶疏,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好了。”一个声音甚是落寞,“罪证确凿,毋庸再说,这等重罪,依照先代遗法,只有两个惩治法子。第一是修罗天刑,斩去手足,钉在岛前悬崖上,任由海鸟啄食;第二是九幽地刑,打入九幽绝狱,囚禁终身……”
“我选天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这等衣冠禽兽,应受此刑,好让岛上的人都瞧见,以儆效尤。”
谷缜听得耳熟,寻那声音源头,但那声音时远时近,不可捉摸,忽听“啊”的一声,眼前倏尔大亮,露出一座小小花厅,厅中坐着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中男子着一袭宽大袍子,似乎困倦已极,以手支额,不见面目。
惊呼的是一个银衫少女,秀目泛红,盯着台下一个少年,目光中透着深深恨毒。那少年被铁链锁住,满脸是血,衣衫破碎,通身布满紫红鞭痕,虽然形容落魄,双眼却极明亮,透着一丝轻蔑,扫过在场诸人。
“怎么了?”一个金衣男子徐徐道,“妙妙,你不同意天刑?”
少女口唇哆嗦,却没吐出声来,蓦地低下头,两点晶莹的水珠由下颌滴落,打在地上,留下点点湿痕。
一个白发老者叹口气道:“那天刑太难看,何况大家跟这小子也算熟人,日日看着他的残骸,未免碍眼,最好眼不见为净,关入九幽绝狱了事。”
那少女闻言,不顾泪痕未干,忙抬头道:“赢爷爷说得是,再说他这么十恶不赦,天刑两日便死,太便宜他了,关入九幽绝狱,受一辈子苦,才能叫人解气。”
“妇人之见。”一个冷面男子哼了一声,瞪着白发老者冷笑道,“赢老头,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瞧中了这臭小子的几个臭钱,这几天跟前跟后,丑态百出。哼,如今又想着饶他小命,等风头一过,你就好去狱岛救他出来,捧他的臭脚,得他的臭钱……”
白发老者脸色阴沉,未及反驳,那蓝袍男子已冷笑一声,淡然道:“姓明的,你这么说,是不是当我狱岛是菜园子,想入就入,想救谁就救谁?”
冷面男子轻轻冷哼,不置可否。蓝袍男子腾地站起,扬声道:“敢请岛王下令,将此犯押入九幽绝狱,叶某以脑袋担保,任他是谁,也休想将他带出岛去。”
冷面男子不防弄巧成拙,心中大怒,向着蓝袍汉子怒目而视。厅中静了一会儿,忽听居中男子叹了口气,徐徐道:“湘瑶,你怎么说?”他身旁一个病容美妇叹道:“妙妙说得是,天刑不过是一两日的痛苦,九幽绝狱却是一辈子的苦事,想起来还要难受许多,依我看,既不要天刑,也不要地刑,给他一个痛快,岂不更好,倘若定要用刑,也是爽快些,免得一想到他,大家心里难受。”
那金衣男子点头道:“夫人说得是,此人早死,大家也早早安心。”那宽袍男子摆摆手:“他罪恶太大,刑罚断不可免,天地二刑,诸位举手表决,先是修罗天刑……”
说到这里,冷面男子、病容妇人、金衣男子逐一举起手来。那宽袍男子又道:“如此说,其他三位,均赞成九幽地刑了?”蓝袍汉子瞥了冷面男子一眼,冷冷道:“天刑地刑原本差不多,各有各的难受,但叶某就是听不惯有些屁话,偏要试试地刑……”
冷面男子喝道:“叶梵,你骂谁?”蓝袍男子两眼望天,冷笑道:“骂你又怎地?”冷面男子倏地站起,两人四目如电,凌空交接,厅中涌起一股冰冷寒气。
宽袍男子一挥手,站起身来,徐徐道:“三对三么,我添一票,就用九幽地刑……”
话音方落,那少年凄声大笑,蓦地咬紧牙,盯着那宽袍男子,一字字道:“谷神通,你不要后悔……”宽袍男子转过脸去,大袖一挥:“带下去,明日上船,前往狱岛……”
那少年两眼血红,蓦地厉声叫道:“谷神通,你这个蠢材,谷神通,你不要后悔……”但却当不住两个力士用力拖拽,人渐远去,只余凄厉叫声,盘旋夜空,久久不绝。
倏尔晕眩又生,四方浓黑,不见五指,波涛细响幽幽传来,仿佛极远处便是大海,洪波涌起,鱼龙潜跃,然而四周却是黑洞洞的,一片死寂。
“啊,”一声叫喊,撕肝裂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