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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来 发布时间:2012…03…11 02:04 字数:4132 浏览:35人
我是坐最早的一班车来到三柳镇的。出门时天刚蒙蒙亮,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淡蓝色的雾。我一夜未眠,浑身难受。我试着在车上睡一会儿,但没有成功。汽车颠簸了将近五个小时,终于停下来。七年来我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从车玻璃上看出去,天空像被贴了一层灰色的膜,一片灰暗。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低矮的房屋,潮湿的街道,还有我从未见过的人们。时间对小镇来说,只不过是年份月份的变化,没有其他意义。我想象过他们看我的眼神,也许会像看一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但当我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第一个与我目光相遇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我从未见过这样空洞无光的眼神,就像被抽去了灵魂。这个眼神让我脊背发凉,仿佛正与一个站立的死人对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从我身边跑过去,对他喊了一声“爸爸”。他们转身离去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这些年来不如意的生活使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我竭力让自己忘掉这个眼神,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也许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我拖着行李箱快步朝苏果家里走去。
苏果的家在一条小巷里,背对着一条小河。小河太小了,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也许它太微不足道了,还没有拥有名字的资格,虽然它流淌了近百年,目睹着河两岸的死亡和出生。在这里,小巷的气质永远是琐碎阴沉的,中间一条走道,两边一个个狭小的弄堂,呈“丰”字状向前延伸过去。弄堂里面都是黑沉沉,阴惨惨的,像一个黑暗的洞穴。
“很抱歉,我有好多事情耽搁了,本来应该早几天就过来的。”我站在门口。开门的是苏果的母亲苏懿雯。她穿着棉拖鞋,走路踢踏有声,连衣裙的裙摆在小腿上拂动。为了这件事我辞去了工作,我就是为工作交接的事来晚了。但我没有告诉她。
她看了看我身边的行李箱,很吃惊地看着我。
“你是……西野石?”
我点了点头,说:“我收到了你的信,按照你信上说的,没有给你回信,而是直接过来了。”
“信?”她愈发吃惊地看着我,“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信了?”
对她的回答我无比意外,连忙拿出那封信给她看。信是以苏懿雯的名义写的,大致意思是,苏果失踪了,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三封给我的信,希望我过来一趟,顺便将信取走。
“的确是我的笔迹,但我真的没有写过啊。”
我们都一脸茫然。大概是见鬼了,难道是谁的恶作剧吗?她的回答让我心里一沉。她笑着招呼我进去。我在咖啡色的旧沙发上坐下来,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沙发很软,稍稍缓解了我的疲惫。她马不停蹄地去给我倒茶。我看着她的背影,肉体丰腴,臀部的轮廓清晰可见,随着她的脚步一起一伏,摩擦着绵软的裙子。我已经七年没有见过她了,我相信我已老了不少——所谓的成长不就是变老吗?但她年轻如昔。她十七岁生了苏果,母女两人一起生活。苏果没有父亲,至少我没有见过。
她把茶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来,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隐藏着温柔的欲望。也许又是我想多了,因为她看起来和我一样疲惫。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真的没有写过信给你。”
我把茶杯捧在手里,可能因为是一夜未睡,我有些冷,对眼前的情况有些茫然无措。
“苏果的确失踪了,一声不响的,也没带走任何东西,我都不敢去想……”
她把脸埋在手掌里,长发耷拉下来,轻轻晃动着。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问。
看来这不是恶作剧,但这件事却显得更加诡异了。
“三个多月了。”她抬起脸,用手理了理头发。
“那她给我的信……”
“没有给你的信,”她痛苦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是谁给你写的信,我不骗你,真的没见过她给你写的信。”
我沉默,感到头脑发胀,努力理清自己的意识。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她忽然问我。
“是的。”我说。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但却恰如其分地化解了我的尴尬。似乎有人在巷子里拼命地拍打着苏懿雯家的窗户。有一个女声声嘶力竭地喊着:
“西野石!西野石!”
那声音十分恐怖,我心头一紧,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到了这里。苏懿雯的脸色告诉我她被吓着了。我立刻朝那声音跑过去,在厨房门口看到窗玻璃上像被随意涂了一层红色的油漆,我的第一反应是鲜血。我到外面去看发生了什么,苏懿雯也跟了出来。随即她脚下一软,倒在了我身上。而此时我也被吓着了。一个女人卧在窗下纹丝不动,满头满脸的血,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和头发的颜色,就像在血液里浸泡过,连衣服也没能幸免。
“真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你见面。”大李苦笑道。
大李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离开三柳镇之后唯一还保持着联系的人。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剃着平头,长过粉刺的脸上像月球表面。他曾经是一个憨厚甚至有点迟钝的人,但显然现在不是了。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我也没想到,第一天回来会遇到这种事。”我努力挤出一个和他一样的苦笑,朝四周看了看警局里来来往往的人。
“你再想想,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说不定你小时候见过,后来忘了。”他坐在桌子上,拍着我的肩说。
“我真的不认识她,大李,我在这个镇子上认识的人,你也都认识。而且,我今天刚刚回到三柳,根本就没人知道我回来了。”这已经是我第三遍说这些话了。
“她叫塔丽卡,不是这个镇子上的,半年前刚从外地过来,没有任何工作。”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大李,你想想,我怎么可能和她认识?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感到心烦意乱。
苏懿雯正在墙边的沙发上,脸色憔悴不堪,一个女警坐在她身边说着什么,也许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那个人……怎么回事?”我问大李。
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能告诉我?”
“没有外伤,她身上的血不是她的。”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什么?你们不是说她死了吗?”
“的确死了,也许有别的死因,尸检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她的确没有外伤,身上的血不可能是她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难以置信。
“她的右臂上有纹身。”
“纹身?纹了什么?”
“一只黑色的凤凰,比一个硬币稍微大一点,在小臂外侧。”
“黑凤凰……”
“是的。她应该想寻求帮助,从巷子口一路过来几乎所有的窗子上都有她身上的血迹。”
我点了点头。
“也许这个镇子上还有人叫西野石,她不是在叫我。”我喝掉了他们给我倒的最后一点水。
“她拍打着窗户叫你的名字,说明她知道你在苏懿雯家里。”
“见鬼了。”我想把空的纸杯放到桌子上,没有放稳,它掉到了地上。
“放松点,你先坐一下。”大李捡起那只纸杯,扔到字纸篓里,然后朝一间办公室走去。
“大李,”我喊他,“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我想去她死的地方看看。”
我下了车。我想在阳光下待一会儿,却忘了今天是个阴天。已是傍晚了,天色稍稍暗了些,围观的人散去了一部分。在三柳,如果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那就是看热闹了。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大李和旁边的警察说了一声,我们走了进去。地上和墙上的血迹好像用拖把随意涂抹的油漆,窗户上的红色的手印清晰可见。
透过人群的间隙,我看到有一个在人群的后面歪着脑袋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走出警戒线,拨开人群,朝他走去。原来是阿托,曾经和我在一个学校上过学,因为是个弱智,初中的时候退学了。他衣衫破旧,两只手甩在背后,歪着身子,样子很怪异,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都不眨一下。对他,我心里更多的是同情。我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
“阿托。”
他不为所动,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阴森。我不记得他以前也这样看人。但这让我十分不自在,加上身心疲惫,便不想再理睬他,转身往回走。
随即我想起一件事情,立刻又朝他走过去,他还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身上发臭,就像以前一样,还没有走到他面前,异味就扑鼻而来。
“阿托,我问你件事。”
我努力露出笑容。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也不眨一下眼睛。
“你见过苏果吗?我是说最近,你见过苏果吗?”
他转身走了,回头朝我看了一眼,随即跑起来。
“阿托!”我朝他喊了一声。
“西野!”大李在后面喊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再看看阿托,他站在远处,又恢复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要是能和你正常交流,就不叫傻子了。”大李从警戒线下面钻出来。
当时我无比渴望阿托对我说一句“见过”,若不是大李喊我,我甚至可能已追了上去。我简直想问一问我见过的每一个人:“你最近见过苏果吗?”
“你记不记得当年念高中的时候,阿托这小子不上学,成天在街上瞎晃,有一次我们放学出来,看到他正在缠着苏果不知道在说什么,被我们从后面呵斥了一声,一溜烟跑了?为这事儿你后来还揍过他一顿。”大李站在我面前,眼睛看着远处的阿托。
“记得。我真不应该——等等,你是说他有嫌疑?”
“我就是想起了这个事。你太敏感了,阿托虽然傻,但也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是的,我太敏感了。现在我更加确信,我应该看一次心理医生。
苏懿雯回来了。她从一辆警车上下来。一声不响地拨开人群,朝她家走去。
“我想去苏果的房间看看。”我走上去对她说。
我跟着她进去,她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朝我招手。我走过去。那是苏果的房间,很狭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的对面有一个木质的衣橱,没有女孩们常会摆在房间里的毛绒玩具什么的,有点不像女孩的房间。整整齐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我站在床边,无比难受,想不通她为何会突然消失。
“你……”她犹犹豫豫地说,“是不是和苏果谈过恋爱?”
“你是说念高中的时候?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我是多心了。”
我想朝她走过去,踢到了床底下的什么。我蹲下去看,是几本书,叠在一起的,被我踢散了。我把它们重新迭起来,苏懿雯见了连忙过来帮忙,嘴里说着“我来,我来”。有一本白色封面的书非常之厚,我拿起它,是一本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