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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反对说吉尔把俱乐部里的禁地变成了青年旅馆,不过保罗平息了所有的非议,他一直经地道出入那个房间。无需亲眼见他来来去去似乎使得反对方不那么烦心恼火了。
第39节:四法则(39)
我们来到门前,保罗用他的钥匙打开门锁。我在他身后闪进房间,不由大吃一惊。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来这个地方了,几乎已经忘了它有多么阴冷。这里实质上就是俱乐部的地窖,温度几近冰点,令人很不舒服。不管这里是不是禁地,这房间看起来遭受过文字风暴的袭击。书籍在每个平面上都摞得像瓦砾堆:书架上,常春藤那些斑驳的欧美经典著作几乎被保罗的参考书、历史札记、航海图志和零星的蓝图遮住了。
保罗关上身后的门。书桌后面是一架漂亮的壁炉,这里的书文堆得很多,某些书都泻到了炉前的砖地上。保罗扫视着房间,他看上去挺快活;每件东西都在原处。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米开朗琪罗诗集》,拂去封面上的油漆屑,小心地放在书桌上。他在壁炉台顶上找到一盒长杆火柴,擦着火柴头,弯下腰放进壁炉里,一朵蓝色的火焰把生命的呼吸吹进了原木重压下的旧报纸。
“你已经做了很多。”我一边对他说,一边看着书桌上摊着的一张细节详尽的草图。
他皱了皱眉头。“那不算什么。我制作过一打那样的东西,它们可能统统都是错误的。我感觉要放弃的时候,就画这个。”
我看的是保罗发明的某种建筑的图样。这巨大雄伟的建筑由《寻爱绮梦》书中提到的那些建筑遗迹拼缀而成:断裂的拱被重置了;千疮百孔的基石又坚实了;一度支离破碎的廊柱和柱头,如今修复了原貌。下面还有整整一堆草图,每一张都在细枝末节上与科隆纳的想像有相似之处,彼此又各不相同。保罗在那里创建了一个居住之地,一个他自己的意大利。墙上贴着其他草图,一些图被他贴在上面的便签遮盖起来。每张图上,线条一丝不苟地按建筑图样描画,用我不懂的单位标注着。电脑可以制作所有这些图样,比例精确,字体工整。可保罗总说自己是不相信电脑的,而且实际上也从来都买不起电脑,又礼貌地拒绝库里要给他买一台的提议。这里的一切都是用手画的。
“这些是什么?”我问。
“弗朗西斯科正在设计的建筑。”
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保罗的习惯,他总是用现在时态指称科隆纳,而且总是直接用他的名,不提他的姓。
“什么建筑?”
“弗朗西斯科的地下密室。《寻爱绮梦》的前半部分说他正在设计的东西,还记得吗?”
“当然。你认为它是这种模样的?”我指着那些画问。
“我不知道,但我会弄明白的。”
“如何弄明白?”接着,我想起了博物馆里库里说的话,“这就是要用勘测员的原因吗?你打算进行挖掘?”
“可能吧。”
“那么,你弄清楚科隆纳为什么建造地下密室了?”
这就是我们遭遇的关键问题,如同我们共同工作结束时一样。《寻爱绮梦》的内文神秘地提及了科隆纳正在建造的一处地下密室,但保罗和我根本没法就地下密室的用途达成共识。保罗将它视为科隆纳家族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石棺,可能蓄意要与米开朗琪罗在大约同一时期设计的那种教皇陵寝分庭抗礼。而我则费尽心思把地下密室与《贝拉东纳档案》联系在一起,将地下密室想像成死于科隆纳之手的亡魂的终极栖息之所。在我放弃研究时,保罗工作的最大障碍便是科隆纳从未完整描述过该建筑,也没提及它的处所。
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便传来敲门声。
“你们换地方啦。”吉尔和俱乐部的服务员一同进了门。
他突然收住了脚步,打量保罗的房间,仿佛一个男人正在窥视女子的浴房,局促不安却又跃跃欲试。服务员在书堆中找到两块空处,在桌上摆好两套布餐巾包裹的餐具。他们提着两个常春藤俱乐部的瓷盘、一壶水和一篮面包。
第40节:四法则(40)
“热的乡村面包。”服务员说着放下篮子。
“胡椒牛排,”吉尔跟着说,“还要什么吗?”
我们摇摇头,吉尔最后看了房间一眼,回身上楼去了。
服务员在两个玻璃杯里斟上水。“还要什么喝的吗?”
我们说不要,他也消失不见了。
保罗狼吞虎咽。看着他吃饭,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留下的奥立佛?忒斯特指狄更斯作品《孤星血泪》中的孤儿。式的印象,他的两只手捧起来成了一只小碗。有时候,我疑心保罗对童年的首要记忆是否就是饥饿。在抚养他的教会学校里,他和其他六个孩子同桌吃饭,动作慢一点就抢不到东西吃;我怀疑他始终不曾摆脱那种抢饭吃的心态。大一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宿舍的餐厅一起吃饭的时候,查理曾取笑说保罗吃饭快得让人以为食物快没了一样。那天夜里晚些时候,保罗说出了缘由,我们就再没人把它当笑话讲了。
眼下,保罗伸手取了一片面包,沉浸在吃的欢愉之中。食物的气味同书本陈腐的霉味和炉火的烟味交织在一起,如果在另一种氛围里,我很有可能挺喜欢这种味道。可现在在这里,这味道让人感觉将令人不适的各种记忆串联在一起。保罗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在意起自己伸手拿面包的动作,一脸羞怯。
我把篮子推向他的面前。“吃光了吧,”我说着把面包撕成小块。
炉火在我们身后噼啪作响。那边的角落里,墙上是一个豁口,有大型升降机的大小:进入蒸汽地道的入口,就是保罗喜欢出入的那个。
“我不能相信你仍旧从那儿爬进爬出。”
他放下叉子。“总比跟楼上那些人打交道好啊。”
“这下面感觉像个地牢。”
“你以前可没这么觉得。”
我感觉到往日的争执又要开始了。保罗却拿起餐巾飞快地擦了擦嘴。“忘了吧,”他说着把日记本放在我俩之间的桌上。“这才是当前的问题。”他用两个手指敲了敲封面,把那本小书推到我的面前。“我们有机会完成我们共同开始的工作。理查德认为这可能就是关键。”
我摩擦着桌子上的一处污迹。“也许你应该把它给塔夫特看看。”
保罗张着嘴看着我。“文森特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时的每一点发现都毫无价值的。他一直督促我每周写两篇进度报告,只为了证明我还没有放弃。我厌倦了每次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开车去研究院,而后听他说这是没有独创性的工作。”
“没有独创性?”
“他还威胁说要去告诉系里我在磨洋工。”
“在我们有了那么多发现之后?”
“这并不要紧,”他说,“我不在乎文森特怎么想。”他又敲了敲日记本。“我只想要完成这件事。”
“你的截止时限是明天。”
“我们在三个月里做的比我一个人在三年里做的还要多。再一起工作一个晚上,怎么样?”他又低声说道,“而且,时限也不是个紧要问题。”
听到他说这话,我很讶异,不过更让我耿耿于怀的还是塔夫特的抨击。保罗一定料到了这一点。我对自己在《寻爱绮梦》上做的工作比所有花在论文上的心力更加感到自豪。
“塔夫特脑子出问题了,”我对他说,“以前还没有人在这本书里发现这许多哩。你为什么不要求换个导师?”
保罗开始用手把面包撕成小粒,在手指间搓成球状。“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说着别过脸去,“你知道他有多少次对我吹嘘,说他那些论文评鉴和职位推荐如何毁掉了‘某些傻瓜’的学术前途吗?他从没提过你的父亲,却说了其他一些人。记得古典文学系的麦金泰尔教授吗?记得他那本谈济慈的书《希腊古瓮颂》吗?”
我点点头。塔夫特写过一篇文章,讲他所认为的各大院校中学术质量的下滑问题,就使用了麦金泰尔的书作为一个重要的例子。在三个段落中,塔夫特明确指出的事实错误、张冠李戴和疏忽比其他二十多篇学者的书评中发现的加起来还要多。塔夫特这种意在言外的批评似乎是指向书评人的,可却使麦金泰尔成了笑料,第二年教职评定的时候学校降低了他在系里的级别。后来,塔夫特承认他不过是回敬了麦金泰尔的父亲,那位研究文艺复兴的史学家曾对塔夫特的某本书作过一番毁誉参半的评论。
第41节:四法则(41)
“文森特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保罗继续说,声音更加平和了,“有关一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名叫洛治?兰。学校的小孩叫他埃普。一天,一条流浪狗跟着埃普从学校一路回家。埃普跑,可那条狗一直跟着他。埃普扔了一部分午饭给那条狗,但那条狗仍不肯离他而去。最后,埃普试着用棒子吓跑那畜生,可那条狗还是跟着他。
“跑了几里路之后,埃普开始动脑筋了。他带着狗穿过多刺的蔷薇丛,狗跟着。他朝狗扔石头,狗不退却。最后埃普踢了狗一脚。它没有跑开。埃普踢了一脚又一脚。狗还是没有动。埃普不停地踢它直到它咽气。然后,他把狗捡起来,带到他最喜欢的树下埋葬了。”
我惊得差点儿答不上话。“这含有什么该死的寓意?”
“据文森特说,直到这时埃普才明白他找到了一条忠心的狗。”
沉默蔓延开来。
“塔夫特认为这是个笑料吗?”
保罗摇了摇头。“文森特给我讲了许多有关埃普的故事。统统都跟这个很类似。”
“上帝。为什么?”
“我认为这些故事被当成了某种道德寓言。”
“他编造的寓言?”
“我不知道,”保罗犹豫着,“不过洛治?埃普?兰也凑巧是个回文词,字母重新排列顺序后,就成了‘幽灵’“幽灵”一词的英文为Doppelganger,正好是洛治?埃普?兰(英文为Rodge
Epp Lang)的回文词。这个词。”
我感觉糟透了。“你认为这些事儿都是塔夫特干的?”
“对狗吗?鬼知道。他有可能干过。不过,他的意思是他和我之间有着相同的关系。我就是那条狗。”
“那你干嘛还跟着他干活?”
保罗又开始心不在焉地摆弄面包了。“我做了一个决定。和文森特待在一起是我完成论文的惟一途径。我告诉你,汤姆,我确信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