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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竹林,因已至深秋,落英缤纷。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翻转飞舞的落叶中,冷冷的对峙。
“你跟了我那么久,也终于烦了么?”红衣人慵懒的开了口。
“姒兄游兴正浓时,在下怎忍打扰。”白衣人的声音却是冰冷之极。
罂粟男哈哈一笑,嘲讽道:“世称风家二世子,满腹经纶,惊才绝世,却没想到居然是个跟踪偷窥之徒。”
斗笠男倒也不恼,只是淡淡讥诮道:“姒兄堂堂西藩世子,自然不是偷渡入城,冒认泽源贩夫走卒的宵小之辈了?”
他们的对话顺风而下,全部落入了藏身不远处我的耳中。
哼!风古原果然没进步,说话还是那么毒!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动起手来。只见一红一白两道影子倏来倏去,而那媚行女子和风古原的同伴却只是在一旁观战。这时,我眼尖的发现,那女子轻轻扬了一下手臂,风古原立刻身形一滞,迅速退出两人的纠缠。
糟糕!
“爷!”有人立刻上前将他扶住,原来是他的侍从。
“阿罂——”姒源悠闲地掸了掸身上的落叶,“你又做了多余的事。”虽是责备的话,却是调情的口吻。
“奴家要让阿源赶快赢啊!”被唤作阿罂的女子娇嗔道,“只是一点点碎心散而已嘛。”
事不宜迟!
我向凌宇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领悟,现出身形,引开姒源的注意,我便以迅雷的速度在这两人身上各扎了一针。
两人觉出疼痛,立时便住了手。
“针上有毒?”阿罂尖叫道。
姒源也是一惊。
“咦?你们蛮聪明的嘛!”
“我又不认识你,做什么用毒针扎我?”
“还用问,换解药喽。”我向她眨眨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对身后不老实,预备动手的姒源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你敢运功,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危言耸听,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个“稀饭柿子”有点儿脑子,还知道怀疑。
“那你不妨用力按按你第三根左肋下面,是不是很麻很疼呢?”
我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他的手放在那个位置,面色灰白。
“要不要换一下解药呢?”我向姒源迷离的眼中径直望去,终于看到他挫败的灰暗下来。
“阿罂,解药。”
我用手帕垫着,接过一个瓷瓶。这是个毒女,还是小心点好。
我倒出药丸,闻了闻,脑中忽然显出当时背诵的药典的片段,清冽的淡香,应该是雪莲芯,是解毒的圣品。
我将解药递给风古原的侍从,看着他让他服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在手心里倒出六粒丹药。
“一人三粒。”我统统交给那个阿罂毒女。
“怎么要吃这么多?”姒源疑惑的问道。
“你不知道,一粒要人命,三粒解奇毒么?你要是只想吃一粒,我是断不会阻拦你的,自己想死,与我何干?”我不屑的甩给他一个白眼,“你这位阿罂姐姐是用毒的行家,你问她便知。”
姒源看着阿罂毒女一口气将三粒药都吞下,也不再犹豫,仰头吞下。
罂粟男连吞药的动作都那么优雅。
他吞罢药丸,玩味的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还是摇摇头叹道:“拥有这样一双狡狯的眼睛,竟然是这么平庸的姿色,可惜啊可惜!”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毒女嘴里唤着阿源,也这么一路追去了。
“哼,你胆子还真大。”
半天没说话的人,终于吭声了。
“你怎样了?”不知道他脸色如何了,因为他居然自始至终都戴着那个斗笠。
“那姒源也是傻子,竟然那么容易就被你唬住了。”
“怎么……刚才他们不是点了肋下了么?”风古原的跟班小弟第一个不服。
“你也点点试试。”
看着跟班小弟的一脸痛苦表情,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无奈的摊了摊双手。
“你刚刚给他们吃的什么?”风古原说话非得跟万年僵尸一样么?
“一点儿泻药而已。”
“怕不是一点吧?”
“呃——得拉个三五天吧。”
凌宇那面噗哧一声,已经忍笑忍的很难受了,而这边的跟班小弟,更是笑得打了跌。
“忍笑有害健康。”我拍拍凌宇,他总算是很给面子的大笑出声。
斗笠下的人,也总算有了点儿温度,忽然柔声说道:“这些年好么?”
我一愣!
“你是神仙吧,我这个样子,也能认出来?”我现在戴着玉面玲珑,况且我们八年不曾相见。
“是你在客栈的那句‘圆柿子’,我才认出你。”
客栈那么嘈杂的地方,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坐在我后面那么远的地方,他居然听到了!
“你耳力还真是惊人,佩服佩服。”讨厌他隔着个大帽子跟我说话,我也学他冷着调子顶了一句。
他轻哼一声,没有再出声。他的跟班小弟迟疑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真想一把掀掉他碍眼的斗笠,跟我说话,竟然这么藏着掖着?八年没见,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就只会对我冷言冷语。明明救了他,我干嘛还要站在这里被他嘲讽。
“我知道你不想搭理我,不难为您了,后会无期!”顶着鼻子里酸酸的感觉,我扭身欲离开。
“晚儿!”风古原有些急的一把扯住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翻脸?我连您老人家的脸还没看见哪,从哪翻?”我讥讽道。
风古原脊背忽然僵硬起来,立刻伸出手紧紧抓住斗笠的边缘,用力的向内扣着,仿佛生怕我一下就掀翻它。可是他的另一只手,却又死死抓着我不放。
两只手,指尖都泛着青白。
我望着他扣住斗笠的手指,等着他给我答案。
僵持了一会,他深吸一口气,才又说道:“我不想吓到你。”
我看着他的迟疑,心中被疑惑溢满,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斗笠下的秘密,于是我也伸手抓住斗笠。
“你刚刚还夸我胆子大呢。”我压抑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轻松道,手上的劲道却丝毫未减。
“……”
风古原不再言语,缓缓的将斗笠摘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慢,仿佛随时会反悔而将斗笠戴回去。
那张我曾经惊为天人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微薄而坚毅的唇,直挺的鼻,依然勾勒着优美的弧度,狭长的眼睛被浓密的长睫毛覆盖着。
只见他睫毛微颤,缓缓张开……
“你的眼睛——”
记忆中墨玉般的眸子,此时竟然显现出古怪的灰色,那灵动深邃早已不见,睫毛半掩下竟然是一双灰瞳!那灰白色的瞳孔也扩散开的那么不健康——
我犹豫的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你……你……”瞎了?
心口倏然被抽紧,一阵悲意哽住了我的喉。
风古原将我的手擎住,不以为然的勾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骄傲的“圆柿子”。
被他这么一搅,我本来凄然欲泣的情绪忽然就这么被定了格。看着他摆出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这都快要落下的眼泪,只能生生又吞了回去。
我狠狠吸了口气,想着怎么把自己心口的这阵揪痛的悲意忍过去。
“白操心了吧,有什么好吓人的!”
“你怎么和‘稀饭柿子’搅和到一块去了?”
“你旁边那位小兄弟挺可爱啊,介绍一下吧。”
“干嘛不说话……”
“……”风古原这个万年冰山终于开了口,“你真聒噪。”
“你敢说我聒噪!”这个该死的风古原居然嫌我聒噪!“你凭什么嫌我聒噪,我哪一点儿聒噪!”我狠狠抓住风古原的衣襟,“你以为你很酷么?凭什么对我嫌东嫌西的!”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风古原忍耐的揉着额角,“我没有……”
“你有!你刚说的,别不承认!”我承认我有些歇斯底里。
“我……”他有些认命了,“我不对。”他有点儿明白和这女人是没道理可讲的了。
身后一阵力道迫来,我整个人便撞进面前的胸膛
真是强硬的力道,撞痛了我的鼻子,痛的我连哭都忘了。
终于安静下来了,风古原偷偷的想——原来她哭起来的时候更聒噪。
11。
八年不曾相见,如今面前的风古原,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把他当作小孩子了。他身形挺拔,比大哥敏言还要略微高些,虽然不似敏言的淡定儒雅,却有一种特别的飘逸出尘之感。精致的容貌,竟比敏行还要俊美,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狭长的丹凤灰瞳,加之一袭雪袍,更觉他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让人不忍亵渎。
其实这些年,我早已适应了姬向晚这个身份,几乎不会再以我前世的超脱身份去冷眼旁观。所以,面对着风古原,我虽然依旧发着花痴,却很难将面前的他同八年前那个“小柿子”重叠在一起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姬仲华同云慕裳曾经居住了六年的地方——没有王府高门大阀般的复杂奢靡,只是质朴的一个小小院落。
用了晚膳,将风古原主仆二人安置妥当后,我毫无睡意,独自在坐在天井抬头赏着月色。
月色朦胧,我脑海中勾勒着一幅温馨的画面,云慕裳洗尽铅华,在这个朴素的小院中,为自己最爱的男人,洗手作羹汤。而那时的姬向晚,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这个小院中,迈开了第一步,学会了说第一个字。
而院门外,激烈争斗的硝烟,与他们再无瓜葛。
“主子,人到了。”
“……让他们在外面等我。”
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我站起身来,步出了院门。
西藩世子姒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古原出现在偏僻的泽源,是否代表北藩势力触角已经触及至东藩的各个角落?
还有那个叫做阿罂的异族毒女,无疑是来自蛮荒的人,她为何会出现在泽源?
我心中的疑问太多,八年前袭击王府的的异族人,今日的毒女,中原似乎早已被蛮荒的势力渗透。
姒源,阿罂——西藩,蛮荒。难道他们之间也有往来?这是否暗示着,八年前的袭击,西藩也有份参与呢?
蓝党必是脱不了干系。
而如今占东、北两地坐大的北藩,是否同八年前般的值得信赖呢?
手中握着隐士传来敏言的密信,我一点点将蜡封开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安抵勿忧,古原可信——
简单的八个字,却将我的心悬得更高。
回到小院的时候,月亮已行至中天。
“你回来了。”
风古原静静坐在庭院中,一袭雪袍的他,被月色映得放佛天人下凡,看起来竟然是那么不真实。
“怎么不睡?”我在院门处站定,有些心虚。
“等你。”他冷然的语气依然未改,却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
我愣了半晌,却见他安静地伸着手臂,十分耐心的等着我的回应。
凝视他半晌,我的心头竟然渐渐被一阵暖意笼罩,于是几乎不假思索的便挽住了他的手臂。
“你手真凉。”冰凉的触感让我抱怨道。
“啰嗦。”
“你——”我气结,“你大半夜晾在院子里吹冷风,吹的很有成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