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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罕手下兵士们高声呐喊起来。铺天盖地的的吼声几乎震动了云霄。
他继续道:“圣上体衰,殿下干政,兄弟手足相残。殿下又该如何解释!”
二皇子面上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冷笑了一声。抽出了手中弯刀,遥遥指向察罕,“好、好!本来亲信的心腹,到头来竟第一个造了反!”
他不再继续说,只高举了刀,已然示意开战。
阮小幺耳边尽是众兵士的吼声,几乎要震聋了她的耳朵,忽觉周围一阵骚动。清晰而浩大雷声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她耳中。
“杀入宫城!拥立大皇子!”
“杀入宫城!拥立大皇子!”
“杀入宫城!拥立大皇子——”
人群涌动了起来,阮小幺差点没被带得一个踉跄,勉强跟着人冲了上去,终于待得众人分散了一些后,又往后挤了去。
前方已经两军交接,真刀真枪打起来了。
她捂着腹部,弓着腰不住往后躲,狼狈不堪。偏此时鼻尖灵敏至极,几乎瞬间就闻到了一点点血腥味,从最前方传来。铁锈一般的腥味,每闻到一次,胃里就翻腾一次。没走多远,又干呕了几声,跌跌撞撞往后逃。
两军冲突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来的快。阮小幺没跑多远,后头已经有敌军赶了上来,似乎有人见了她狼狈逃窜,专往这处杀了过来,半道又被人杀翻在地,几乎直直死在她跟前,肚腹被破开。内脏流了一地。
阮小幺吓得有些傻,一面干呕着。一面蹭着往后退。
她穿得并不是两军中任何一种衣饰,此时周围人还都知道她方才在察罕跟前现身。再若往后去,可就无人认得她,将她当成敌军杀了也是正常。
阮小幺跌爬着摸到了一人的尸首,此时地上已是沾了点点血迹,并有越来越多之势。她勉强躲在众人混战之间,扒了一个兵士的衣裳,忍着恶心披了,这才又手脚并用地逃了出去。
此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兵士从外头涌进来,有友军、也有敌军,两方相持不下,杀声震天,渐渐成了混战。阮小幺身边的敌军也越来越多,她不得不随便捡了一把刀来,躲躲闪闪举着刀,只是这宫城内外哪里都是人,无论跑到何处,似乎都瞧不见边缘。
兴许是她身子瘦小,看着软弱可欺,总有敌军看准了,要杀过来。阮小幺迎面挡了一把杀过来的刀,那力道太大,她一个支撑不住,后退了一步,栽倒在地,刚一回头,又见一人眼中尽是杀气地盯着她,举刀便砍!
阮小幺来不及大惊失色,下意识举手在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那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举刀之人已被从背后一剑刺了个血窟窿,俯身倒地,眼睛还没闭上,充着血盯着阮小幺。
她大声喘气,瞧着那支援的兵士又转身去拼杀了,软着脚爬了起来,想找察罕的身影。只是她一直往后退,此时已离他远了,再也过不去。
她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手边摸到的尽是死人尚还温热的尸身,在铺天盖地的喊打喊杀声之中,心头的绝望再也压不住,只有本能地护住肚中尚未成型的孩儿,一点点往外爬。
跌跌撞撞跟着人胡乱挥着刀,还没走几步,惊觉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一闪身,瞬间吓得冷汗涔涔,那金灰外甲的兵士一刀又砍了过来。
阮小幺全身是血,再一次跌倒在地,眼瞧着那人一刀削来,来不及反应,胡乱往后躲,手肘剧烈一痛,却是那人没砍到她脖颈,反而削掉了手肘上一块皮肉。
阮小幺疼得哑声痛呼,来不及细看,又退着躲了他的一刀。那人见几刀都杀不倒她,也生了急躁,杀意更盛,以刀作剑,一把刺了下来。
她用尽全力往侧身一滚,勉强没被捅了个窟窿,心头绝望,却见那人因用力太狠,刀尖插在地上,一时拔不起来。
阮小幺当下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她死了,肚中的孩子便连出世的机会都没了。
她似乎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杀意,捡起一旁跌落在地的刀,上头还滴滴答答沾着血,趁那人拔刀之际,狠狠捅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极痛苦的惨叫,那人不可置信捂着胸口,慢慢滑到在她身边。
她用刀撑着身子,又一次勉强爬了起来,腹中还觉得翻涌恶心,却好似与她的感受分离了,耳中一片嗡嗡之响,眼前只剩了那金灰的颜色,只要有敌军在前,便狠狠挥刀,也不敢砍到了没有。手肘处血流不止,痛得麻木了,她使劲扯下身上一块布条,胡乱将伤口裹了住,喘着粗气一点点向外挪。
当真是命大,混战之中,竟然也没被伤到要害,身上只多了些血条子。
阮小幺正不知到哪了,却忽然见最后头出现了一片宽广的湖泊,在狂烈的巨风吹袭下,带着水气,钻入了她鼻尖。
那是金明池。池水源头在章华门与宫城之间,一路蜿蜒流至城外。
她精神为之一振,心想着沿着池畔去,想来便能到安全的地方,找个地儿躲上一阵,待战事平了,再出来也就好了。而一想到察罕正在最前头,心头便又是一凉,下意识不去想之后的事,当下只护着肚子拼命往池边赶。
然而事与愿违,阮小幺不知道的是,在混战最中心处,二皇子眼瞧自己军士被越杀越少,自己也杀得眼都红了,猛然下令道:“请红衣将军来!”
监军正躲在一边,听闻此言,毫不犹豫向后窜去。倒是察罕一刀杀翻了两个兵士,不可置信道:“你疯了!那处尽是你的人!”
他说的“那处”也不知是哪处,然而二皇子离他一丈之地,疯狂叫嚣,“本王才是真命天子!”
几门裹着红绸的大炮被推了出来,炮口微微上倾,之对向城外的方向。
察罕心中一沉,不断想往二皇子那处冲去,然而他身边亲卫太多,仿佛怎么也杀不完一般,将他紧紧护在中心,断然下令对着叛军来时之处开炮。
硕大的炮弹入膛,火引子点了,片刻后,猛然一声震天巨响!
察罕只觉头脑一炸,有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静得出奇,半晌才从半聋的状态回复过来,只听得处处是惊恐万分的叫喊,再看二皇子,他早已退到了内宫城,正准备往里头逃跑。
那红衣将军威力震天,炮弹所炸之处,莫说是人,就是地皮也被炸出了一个大坑。
阮小幺正在逃窜,猛地便觉脚下之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气流冲了过来,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将她震翻在地。周围众人尽是如此,几乎没有还站在场上的。半晌她才反应了过来,耳中疼痛无比,周围声音都轻了许多,似乎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不是周围安静,是方才那震声太过猛烈,使人一时间再听不到声音。
再往回看时,不远处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浅坑,当中尽是血肉碎片,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尸体!
阮小幺一伸手,又摸到了一截连着骨头的残肢,看得麻木了,直接扔到一边,闻着血与硫磺交杂的刺鼻之气,咳了几声,爬起来继续跑。
然而猛然间,又一颗炮弹落在了不远处的前面。她已经有所防备,拿脏污的布头严严实实堵住了耳朵,又用手捂了耳廓,饶是如此,还是被震得差点又倒在地,转瞬间,炮声响起之处,已出现了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弹坑,处处有人惊慌逃窜,惨叫连连。
☆、第三百六十八章 拥明君
阮小幺心中惊怖恐惧,徒劳看着炮弹飞来的方向,却不知该怎么躲避。她拼了命地往金明池方向跑,此时也没人再有心杀敌,都各自逃窜,作鸟兽散。
而那炮弹就像没了止境,一个接着一个落在或近或远的地方,每投下一颗,便是一声巨响,似乎要将所有的人都炸干净才算完事。
阮小幺使足了气力向江畔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
世界似乎只剩了这一个声音,前所未有的贴近在耳边,即使耳中堵了布头、即使双手掩着耳朵,也直直穿透了一切,甚至穿透了耳膜,直接震到了灵魂里。
身后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击过来,力道大的似乎能掀翻房屋,毫不留情将阮小幺轻而易举甩了出去。
她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震碎,还没落地,一口血便喷了出来,然而整个人的方向却是朝金明池那一大片被鲜血残肢染红了的江水处抛去的。
“噗通”一声,又是一具身体落水,接连着无数的断枝残骸与不省人事的活人死人。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江面波澜阵阵,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水花,互相碰撞,将所有投进来的东西沉了下去。
察罕已然率兵冲破了宫城的防阻线,二皇子早也已跑得不见人影。口中高喊着“清君侧、拥明君”的兵士们如一*永不会平静的浪潮,齐齐涌向了内宫城。
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它经历了北燕当今朝代内部的权力更迭,有人做了刽子手、有人做了刀下鬼、有人成了众矢之的、还有人——功成名就,坐上了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
察罕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命中注定,那个他们扈尔扈一族追随了十几年的龙子皇胄,即便还是个青年人。注定了是他而不是别人坐上那个位子。甚至,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筹划好了一切,从组建骁骑营、到显赫一时、又到跌落泥尘,最后的这一天,也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十万兵士从宫城涌入深宫,迎他登位时,兰莫的神色竟是连变都没变过,也没来大宣那套三让三请的把戏,只淡淡询问了几句关于二皇子的事。一步步,从冷宫小院,到了天下权利的最中心,稳稳坐在龙座上,看着察罕与众位将士一身血气,重甲着身,从明堂之内到明堂之外,数里间,皆数下跪,口呼皇子千岁。
——圣上万岁。
这天下。终于换了主人。
然而,察罕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掌控好的事中。竟然还包括阮小幺。
阮小幺觉得自己做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最先的那个起点,从慈航寺开始,小小年纪的女娃一点点长大,没遇到察罕、没遇到兰莫、没遇到叶晴湖。
或者青灯古佛了一辈子,或者逃出去,却又是混乱模糊的一个人生。
她做梦做得太久,只觉全身乏力,微微一动弹便是入骨的疼痛。好像身体脏腑与骨头一齐都坏死了一般。
挣扎了半天,终于从昏黑中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一大片明黄金红的帐顶。光亮轻柔的丝绸上绣着流畅而华丽的鸟兽图纹,看得她一阵眩目。呆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在哪。
刚一转头,便正见了一个少女,一见她睁眼,又惊又喜,一股脑站起了身,差点没趔趄倒了,呼叫道:“姑娘你醒了!”
她一面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一面又看了看四周。
这是间极为雅致的屋子,虽不算大,却也是三楹连间,最显眼处搁着小紫檀木雕的妆台,另一旁是张八仙桌,后摆着张铺了裘皮的太师椅,壁上还有一幅字画,手笔颇是飘逸灵动,是一副山水渔翁图。
她迟钝了好半天,才想到,这地儿自己并不认识。
不过这少女她却是认识的,正是以前从沧州跟她到了大宣的柳儿。她仍是高个子,看起来纤瘦一条,长相只能做清秀,似乎还是原先那直爽活泼的性子,然而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阮小幺跟前。
柳儿神色激动,匆匆向屋外指示了几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