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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抬起头,眼神渐渐对准他的容颜。
“……我没事,晴游。”
他一言不发地抱紧了我,死死地。脸颊贴住我鬓边,他模糊不清的声音。“谢天谢地……”
我慢慢挣扎起来,摇着头,眼前一片昏眩。我狠狠地咬住嘴唇,血的味道伴了痛楚沁过舌尖,刹那清冷。
我看到晴澌镇静地坐在对面,手里拈着那根长长的银针。
回过头,是晴游苍白冷漠的脸容。他握枪在手,直指晴澌。
“晴游……”
他用力按住我肩头,止住我的言语。然后枪口微微偏了偏。
晴澌驯服地站起身,走向门口。他忽然回身,一扬手将霞月抛了过来,晴游轻轻接住。
那一刻晴澌的眼光近乎怜悯。他微微动了下嘴唇,仿佛要说些什么,又抑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晴游突然跳了起来,将霞月扔给我,然后冲过去抓住了晴澌。我跟过去,他已经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墙上。
“你……”
晴游只说出了那一个字。他突然绝望地垂下头,绀青发丝散到晴澌胸口。他似乎已经无力继续。
晴澌轻轻喘息着,绽开一个笑,温柔冷漠。“别问我原因,游。”
他侧头看我,对我点了点头,“你很幸运,小雨儿。”
我一动不能动,看着他们,我只觉得浑身冰冷。
“你喜欢那些么?
你看到你的手,那是因为你热爱你的手。”晴澌微笑着注视我。“别把什么看得太重了,小雨儿。
否则你迟早会失去它的。”
是的,那一夜发生了这些。然而直到他死去之后,我才能够找回这些。凌乱记忆碎裂成天青瓷片,不容我流血的手指颤抖着去拼贴,一丝一毫。
我努力地记起他们,记得他们。这两个在我生命之中闪烁悲凉光辉的男子。我主宰了一切的结束。而他们拥有所有的开端,所有的延绵,所有的借口和理由。
那一晚要杀死我的人,是真的要杀死我么。
那一晚拯救了我的人,是真的能拯救我么。
那一晚,那个在我记忆深处黯然尘封,恍然苏醒的夜晚。明月都拒绝观赏离别。
自看到晴澌的那一瞬,我便知道他来自晴游的房间。他的最后一夜,他,和他深深眷恋的那一个人。我不知道他那双无法揣摩的眼睛对晴游做了什么。但他显然是失败了。他成功地制服了我。然而如果晴游没有出现,他会把那根银针插进我的身体么。
他甚至可以令我在次日完全忘却这一切,却为何没有令晴游屈服在他的魔力之下呢。
他已经给了我答案。
(他已经给了你答案,公主。你不记得了么)
我记得。我完完全全记得。
桂婴的芬芳恍然欲醉。月光低迷。我紧紧握住手指,垂下头去。苍白的月亮圆润冰冷地悬在窗外。那双蛇一样的清冷眼眸仍然在凝视着我。晴澌的呼吸悠长痛楚。他抱紧我,轻轻地说着,轻轻地乞求着。然而我没有察觉。
月光居高临下,冷冷地睥睨人间。
他呻吟般的音调茫然流转。
小雨儿。告诉我,告诉我,你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
我听不真,我看不见。
那最后的一刻他将银针抵在我后颈,却没有刺下。空气中的血腥和甜蜜熏人已醉。那一刻我根本不能抵抗,不能逃脱。然而他只是作出了那样一个姿势而已。
他的嘴唇慢慢滑到我耳畔,轻柔拂动。
小雨儿,我们要说再见了。
他马上就要来了。
“你知道么……小雨儿。
如果他想要杀我……我就给他一个理由。”
My last night here for you……
My last night here with you……
Maybe yes……maybe no。
之二十 冼梦
撩开长及肩头的纯黑面纱。将镶满孔雀石的墨色丝锦发箍缓缓摘下。放下长发,一任浅淡光色缤纷散乱。
取下那对黑珍珠耳坠,视线停在镜中。水银镜面冰冷如一道千年不灭的谜题。对面那个年轻苍白的女孩,她冷冷地注视着我。纤长双手戴着纯黑镂花丝缎手套,轻轻拈住一颗微光闪烁的黑珍珠。
我一把推开镜子,转过身去。
晴澌的手指纤细苍白,轻轻在空气中划过。
那七天我常常会看见他。停灵的夜晚,我坐在棺材旁边,一动不动地凝视他的脸。生命流失之后,那张容颜竟然出乎意料的纯美,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死亡并没有损坏他沉静的神情。他只是安然睡去,不再醒来。
可是我想念那青灰色的眼神,蛇一样冰冷透明,直指人心的眼神。他的似笑非笑,那种包含了一切,窥视了一切,隐藏了一切的笑意。他从来都是隐秘而疲倦的,我知道。
也许他才是最幸福与最不幸的一个。
晴洲夜夜陪我守灵。疲倦的时候,我们就在那张镀金卧榻上相依而眠。不在乎会不会有人发觉。一切都在向着某个疯狂的终点靠近,我们清楚听见转轮沙沙的摩擦声侵蚀着命运脆弱的丝弦。
厅堂里堆满了白色的鲜花。烛光,数不清的烛光摇曳,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低回阴影。
每一夜我坐在他身旁。每一缕吐出的呼吸都令我感觉更靠近他一点。晴澌,他在那种刻骨的迷恋中葬送了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心事。没有人。
讽刺的是,只有在他死去之后,我们的心才能如此接近。
我们所得到的都是我们被禁止的。
我们所放弃的都是我们最珍贵的。
在他身边,绝对寂静的夜晚。他会喜欢这样的宁静。我赶走了所有的修士。要超度他的话,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还有谁比我和他更清楚这一点呢。
何况我相信,晴澌,他宁可羁縻尘凡,在那个人身边徘徊辗转,也一定不愿意到遥远的天国俯视他今生唯一的爱,唯一的期待和失败。
夜夜风吹烛影,我惊醒的时候,大概便是薰香将尽的时刻。灵前那盏长明灯晶莹摇曳。我安静地替它添进鲸油,在水盘中洒进几滴伊兰。
晴洲在沉睡中微微呻吟,习惯地探出手臂,发觉我不在便惊醒过来。
我坐在长明灯下,任凭他在身后默默凝视。
我们都无言。
那样的七个夜晚。七天,仿佛缠绵七个世纪。耗尽一生中所有的孤单和寂寞。像那盏灯,细微光亮似乎绵延无穷,终于没入黑暗。
最后的那一夜,他还是来了。
晴游的目光漫无边际,缓缓扫过我们。我坐在棺材边,静静地抱着双臂,凝视他。我知道,他会来的。
夜风自长窗缝隙擦进,席卷满庭浓烈花香,沙沙地摇曳一天一地灼热烛光。
我撩起黑纱,注视他苍白秀丽的脸孔。他面无表情,不看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端详着这一切。
晴游,晴游。我知道,他不会原谅一切,一如我不愿放弃。
这一生,为情所困,为心所误。
然而,情愿,心甘。
他终于看向了我,目光又一点点滑向我身后的晴洲。
我看不到晴洲的表情。然而那一瞬间,晴游柔美淡定的脸容掠过一丝静静的杀机。
那样的凛冽,顷刻之间湮没于他春江花月夜般柔和眼神。
只是那一霎,我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杀机暗伏。
我黯然俯下身去,额头缓缓抵在光滑清香的楠木上。我突然想要落泪。
晴洲自身后轻轻抱住了我。温暖嘴唇贴在我后颈,低沉包容的气息,熟悉的体温,令人安心的怀抱。
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若是尘归于尘,土归于土,那么,爱,又归于何处呢?
粗麻绳缆将棺木稳稳放下墓坑。我在黑衣教士的低沉念诵中神思流离。
从来不是能够认真读完圣经的孩子。
我所能记得的只是事实。一切事,一切物,无法否定无法改变的事实。
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
亦无可恕。
我慢慢抬起眼睛,凝视不远处的晴游。他清挑矜傲身影在人丛中分外夺目。他仿佛正在沉思。
我悄悄握住了晴洲的手,他用力反握过来。隔了细密黑纱,我仍能感觉到他沉静目光。
葬礼之后,晴洲随祖父返回伦敦。他早已告知我。我没有送他,连丧服都没有换下,便一个人骑了Dew奔进山林。如果蓓若知道我这样,一定会气个半死。可是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耳边疾风呼啸,掀起长长黑纱。我闭上眼睛,任Dew随意驰骋。
这一次,不再有人沿着我的脚步追随而来。
晴澌,晴澌。你还看得到么。你还听得见么。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
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
我默默地背诵着传道书中的句子。
今生今世已惘然。
可是我相信,他们并非毫无所知。
我猛然睁开眼睛。
虬枝纵横,撕裂头顶碧蓝的天空。冬风凛冽,划过脸颊几乎仿佛刀锋。空气透明空旷。马蹄踏过积雪的潮湿土地,留下深深痕迹。
这已经是密林深处,林荫深浓幽暗,不见路径。日光艰难投下,撞碎在古老树身,映出鬼影幢幢。
即使是封地上的住民或者猎手,也不会闯来这里,更别说是我那些娇生惯养的兄弟。
晴游……我知道他可以,因为是他带我来到这里。这宁静得近乎恐怖的密林深处。
可是……不是他,我知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然而有人在这附近,就在这附近。我能察觉他的存在。
我突然开始恐惧。记忆深处那一个诡异夜晚的寒冷重回。画框上凄丽妖艳的玫瑰。冰冷夜风。破空无踪的一箭。我打了个寒颤,猛然拉住Dew,打马向来时路奔去。
(我可以为你而微笑么,我为你而骄傲,我的女孩,我的薇葛。我天生的女儿。魔鬼的女儿。我热爱你敏锐的直觉,你的灵感,还有你脆弱的信念。
亲爱的,你是一个天生的妖魔,一个美丽的怪物)
(你居然察觉了我的存在,在那一刻。那一个令人兴奋的所在。然而你没有发现,其实我一直都在你的左右)
(是的,我曾经沉睡在那里)
我把珍珠耳坠狠狠扔进抽屉,然后用力扯下一身黑衣,近乎疯狂地撕扯,直到地上布满衣料的碎片。
我喘息着坐在地上,凝视着壁炉渐渐熄灭的火焰,一动也不想动。
火光最后挣扎着跳动一下,绽出一声轻微炸裂,消失。
房间里只有一盏琉璃台灯,幽幽地透出淡绿光线。
我坐在寒冷凝冻的空气里瑟瑟发抖,只穿了一件白绸长衫,任微光把自己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