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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想起在MSN对话记录里,我曾经问过田露的那句话:〃你爱我吗?〃
她的回答让我失望。
而我真的爱她吗?我甚至连是不是喜欢她都不知道。在我重新上班的半年时间里,她根本就不屑于和我说话!就好像是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而此刻就因为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突然地和她我虽然是个正常的,二十六岁的男人,但我应该这么做吗?
干吗要想那么多?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绑上那么多铁链,恨自己为什么要做什么事都要想好应该OR不应该!
可笑的命运,正残忍地撕扯着我,感觉马上要分裂成了两半!
不!
挥拳砸在墙上,拳头绽出几点血丝。两个自己的决斗,无论最终谁胜谁败,灭亡的都将是我自己。
所有的酒精都已散去,彻底清醒,脸上不再火辣辣的,浑身上下反而一片冰冷,每寸皮肤都仿佛被抽去精神,在欲望的夜里瑟瑟发抖。
挣扎着走出田露的卧室,却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田露隔着门对我说:〃高能,把浴巾递给我。〃
就像在命令她的奴仆,而我的手在触到浴巾前,又哆嗦着收了回来。
浴室的门半开半闭,湿润的热气不断涌出来,带着田露身体里的气味。
就当我犹豫再三,她又叫了:〃高能,动作快一点!找不到浴巾吗?那你先进来吧!〃
递还是不递?进抑或不进?
我又一次要被撕成两半了,背靠在墙上猛烈地深呼吸。田露再一次不耐烦地叫唤:〃怎么啦?快点进来啊!〃
她的这句话仿佛是一只大手,难以抗拒地向我压来。
第43节:第五章 绝望(1)
第五章 绝望
我推开了门。
但不是浴室的门,而是房间的正门。
背上包冲出田露的房门,像个窃贼落荒而逃。我再也不敢回头去看,电梯门打开了,一头钻进去,直接GO IN DOWN。
额头上布满冷汗,看着楼层指示灯逐渐往下,到底楼就飞快地冲出去。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黑夜的城市里疾驰而去。
回头再看田露住的那栋高楼,不知此刻她还在浴室里等我,还是走出来发现我已抱头鼠窜?难以想象她的表情,是疑惑是不解是惊讶还是失望甚至愤怒?
头皮仍然发冷,痛苦地低头看手机,既没来电也没短信,已将近子夜十二点最近半年从没有这么晚回家。
出租车飞驰上高架,收音机里传出一段李斯特的钢琴曲,随后是一串磁石般的年轻女声:〃又是子夜,万物都已沉睡,除了城市里不眠的你们,欢迎收听〃午夜面具〃,我是秋波。〃
我平时基本不听电台,这个叫〃午夜面具〃的子夜节目是头一回听说。
〃你为什么睡不着?生活里有太多的烦恼?爱情里遇到了曲折?或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敏感?但是,今夜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在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国,正有无数人经历着不眠之夜,他们仍未放弃希望,盼望废墟下的亲人归来,盼望生命奇迹的发生。〃
主持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就像鲜花丛中的磁石,吸引着各种金属而来。我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不再盯着该死的手机,也不再幻想田露的表情。心仿佛被温泉浸泡,陷在座位里倾听电台的嗓音。
〃如果你寂寞,如果你苦恼,如果你以为明天不会变得更好,请让我为你念一首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也不要生气!
烦恼时保持平静,
请相信,快乐的日子会来临。
我们的心向往未来;
现在则令人悲哀:
一切都会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消逝;
而逝去的又使人感到可爱。〃
出租车继续在午夜的城市里飞驰,天上与地上的星光都已暗淡。
我的生活确实欺骗了我,不知道人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电台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是一个午夜谈话类节目,开始有听众打电话进来,接着就很少再听到主持人的声音。
伴随午夜电波,我回到了家里。父母自然很着急,仍为一年半前我的失踪提心吊胆,父亲训斥我为什么那么晚回家。我不想和他们争执,更不可能把田露的事说出来,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在黑暗中默默地躺着。
那一晚,我始终没有等到田露的电话,躲在床上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第44节:第五章 绝望(2)
水。
再次来到水边,黑暗的天空,黑暗的水面,黑暗的心。
寂静的森林偶尔响起猫头鹰的惨叫,冷风袭来,吹起水面上奇怪的波纹。
我,看到了我。
是的,那就是我,但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嘴边泛起一圈绒毛,瘦得似乎能被风吹走。我恐惧地看着冰冷的水,层层水波扑向脚下,如一匹被弄皱了的黑色丝绸。
少年看着湖水,从黑暗里看到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很可怜,未来的人生是什么?可怜得想要哭,泪水涌出眼眶,就连眼泪也是冷的,从脸颊悄悄滑落。
看着眼泪坠入寂静的水中,忽然心底升起一股欲望,想要自己也跳入水中的欲望……
在欲望升起的一刹那,我从床上醒了过来。
清晨六点。
原来又是那个梦!苏醒以后的半年,几乎每天凌晨都会做这个梦,每次都会在黑夜走到那片水边然而这次的梦却有了变化,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样柔弱忧郁,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自己过去的唯一印象?为什么梦中少年的我,会面对湖水如此悲伤?以至于流泪不已,还有一种要跳入水中的欲望?
不!难道我有了自杀倾向?就像可怜的陆海空那样?
这一可能性让我更加恐惧,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晨曦透过窗帘洒在我脸上,将我的双眼刺得难以睁开。
上班。
依旧是拥挤的地铁,我拉着抓手昏昏欲睡,呼吸周围浑浊的空气。昨晚的事仍不停地在脑中盘旋,尤其田露诱惑人的双眼,还有她在卫生间让我拿浴巾的话语,分明就在耳边响着。额头布满了冷汗,我只能不时调整姿势,解开上衣领口喘着粗气。旁边的年轻女子急忙躲避,大概把我当成地铁色狼了。
当我重新抬起头来,却发现在视线尽头,隔着七八个人的位置,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我。
又是那张脸!
我绝不会忘记他的,那张脸和那双眼睛,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左右。
上个礼拜在兰州拉面馆里,就是这张脸监视着我,结果被我意外发现,此刻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却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内。虽然隔了那么多人的脑袋,可还是准确地盯着我!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容不得我脑子里多想了,我看到他的眼睛在说话
〃妈的,怎么又被他看到了!〃
千真万确,我又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心中所想的话!
在那么拥挤喧闹的地铁车厢内,我怎么可能隔了那么多人再听到他说话呢?何况他的嘴唇根本没动过,只有眼睛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并在我的脑子里听到了,他这句该死的〃妈的,怎么又被他看到了〃。
第45节:第五章 绝望(3)
然而,那张脸迅速被其他人的脸覆盖了,他狡猾地换了一个位置,让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要抓住他!不能再让他像上次那样轻易地逃掉了!
刹那间,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蛮横地推开身边的人,向那张脸的方向冲过去。
旁边立即有人大声地咒骂起来,有个女人尖叫道:〃色狼!〃
整个车厢闹开锅了,真正的色狼也吓得缩了回去。我拼命要向前挤去,一只大手抓着我的胳膊,〃神经病!有你这么挤的吗?〃
一个劲地往前冲,但抓住我胳膊的人长得五大三粗,一把就将我按在原地。我的情绪激动到了顶点,所有的血都冲上头皮,愤怒地大叫:〃给我让开!〃
可对方也不好惹,掐着我的胸口说:〃给我滚!〃
不知从哪来的胆量,我丝毫都不惧怕,反而恨他横插出来,发狂似的大声喝道:〃你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可我再也看不到那张脸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力地举起拳头,要砸向那个大家伙的鼻子。
就在四分之一秒的工夫,感到聚集在头顶的血液沸腾,将所有的血管都挤得爆炸,转瞬把我扔到黑暗的湖水之中……
我昏迷了过去。
在无比混沌的意识里,呛进第一口湖水之前,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仍在地铁里,四周的人已少了许多,我甚至还抢到了一个座位。恍惚地想要站起来时,却听到车厢里的广播:〃终点站莘庄站到了。〃
都到终点站了?
赶紧再看时间:上午九点五分。而刚才发现那张脸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四十五分就是说我昏迷了二十分钟。也许是好心人给我留了个座位,让我一直昏迷着坐到了终点站。
拼命摇了几下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走到地铁的车门口,身边都是陌生的面孔,那张卑鄙的脸早就消失了。
地铁大门在终点站打开,我仓皇失措地冲出去。反正已经迟到了,只能到相反方向的站台,坐上前往市中心的地铁。
车轮在铁轨上疾驰,我傻傻地陷在座位里,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仍然隐隐疼痛真该死,我怎么会突然昏迷的呢?
半年之前,我刚从漫长的深度昏迷中醒来,可现在昏迷又来了,会不会再度一睡不醒?
刚才太激动了,差点和人打起来,是被那个大家伙打晕的吗?摸了摸身上,又面对车厢玻璃仔细照了照,脸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院长不是说除了记忆以外,我已完全恢复正常了吗?车祸是不是留下了后遗症?因为某些刺激,突然间歇性地昏迷过去?说不定下次就不再是二十分钟,而是二十个小时,二十天,二十个月,二十年……
第46节:第五章 绝望(4)
立刻掏出手机,找到太平洋中美医院华院长的号码,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他。
〃喂,是华院长吗?我是高能。〃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钟,显得有些意外,〃高能?〃
〃是啊,我在你们医院昏迷了整整一年,是你让我奇迹般地苏醒。〃
〃我当然记得你,高能,现在情况怎么样?记忆恢复了吗?〃
〃还可以,但记忆还没有恢复。〃地铁里的人越来越多,必须长话短说,〃华院长,我担心还有后遗症,刚才我突然晕倒了。〃
〃突然晕倒?那必须小心,我看一下日程表后天下午有空,你来医院一趟吧,我亲自给你作检查。〃
和华院长确认完时间,我放下电话调整呼吸。四周又挤满了上班的人们,我把后脑勺靠在玻璃上,感受整个车厢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