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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昂然奋发的样子。
“嗯,不过,也要培养起来看哩。”
我嘴里这样回答,眼睛却望着车窗外面的那条大河,牛群在上堤的夏草上游荡着。我的这句话也是想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一下门仓的期望。
“可是,您准备让风秀画什么呢?”
门仓目不斜视地盯住着我说。
“不能让他这个那个的画得太杂。玉堂之类看来很好。如果就画玉堂,那是有希望成功的。”
我一面想一面说。
“玉堂?浦上玉堂①吧?”
门仓的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芒,声音也大起来了。
①浦上玉堂,日本江户后期画家(1745—1820)。
“这可太好啦,您想到玉堂,眼光实在不错。要是竹田或者大雅。那已经是太多啦,玉堂在市面上还很少见。”
门仓的所谓市面,乃是指的二三流古董商的交易买卖,许多古今名匠的赝品,都是从这里来的。
“要是玉堂,价值就大啦,普普通通的也可以卖到五六十万,东西好的话,可以卖到四五百万哩。先生的眼光真不错啊。”
门仓连声地称赞着我,那样子高兴得什么似的,仿佛在想像中已经真的把钱拿到手了一样。
“可是,门仓君,”我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哪些人对收集玉堂的作品最热心?”
“这个,大概要数浜岛或是田室了吧。”
门仓当下就举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来。浜岛是现在经营着私营铁路公司的新兴财阀,田室是继承了砂糖和水泥事业等祖产的第二代财阀。年轻的田室物兵卫最喜爱古代美术品,在他的别墅所在的H 温泉地方,就有一个专藏这些搜集品的美术馆,浜岛和田室两家,实际上都在为搜集品而明争暗斗哩。
“对,一点不错。我的目标就是这两个玉堂爱好家,把东西搞到莫名其妙的人们手里,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我这样说着。
“可是,芦见彩古堂也是在田室家里进出的人,而田室这家伙过去也曾收进过一些可疑的东西的。他至今还很相信芦见呢。所以,门仓君,我们必须把声见拉进来参加这件事情,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说明白些,我实际上的意思是,象门仓这种无赖的样子,随他怎么说,人家也不会相信他的。如果东西不是经过正统的古董商的手,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通过比较好的道路拿出去,我们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些话本来早已和门仓谈过了,现在看到他这种过分得意的样子,所以特为再叮嘱一句。
“知道啦,既然是这样的事情,那当然非让芦见参加不可的。”
门仓坦率地点着头说。
“在田室的美术馆里,堂堂地挂上一幅风岳的作品,那才有趣哩。”
门仓说着,真的心里非常愉快的样子。
不错,这确实很有趣。可是,我的计划却并不是到此为止的,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一点,那也就没有必要把风岳这样的人从九州请到东京来把他培养成日本第一流的赝画作家了,我是没有这种热情的。
我自己今后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了。五十岁已经过头了五六年,自己也知道,在这世界上也不可能再有出头的日子了。一个人仅仅是由于受到了一个权力者的憎恶,就此终身埋没了;另一个人却由于对这个权力者奴颜婢膝地一意奉承,因此就得以承受了权威的宝座,装模作样地摆得一副了不起的架子。我就是要向这种不合理冲击。要把人类的真品和赝品指给大家看看,价值的判断,是有必要采取一些方便的手段的。
回到东京,门仓说准备立刻就去找寻藏匿凤岳的房子,而且在相当的时期里,对凤岳以及他的家人的生活,必将全部由他来照顾,他认为这是他的投资,因而感到很高兴。我这一次的旅行费用,也是全部由他负担的。
“彩古堂参加我们的计划之后,将来的利益怎样分配呢?”门仓这样问我。
“恐怕不能不把利益的百分之五十分给他吧,要不这样,那是推不动他的。”我说。“余下的百分之五十中,三分之一归你,三分之二给我,凤岳的费用,由三个人分摊就是啦。”
门仓显出了思索的样子。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单凭他的手面,画是无法卖出去的,所以也只得同意我的意见了。从他那种深思熟虑的神色中可以肯定,他对这笔账已经从各方面盘算过了。
和门仓一分手,我转身便向民子家里走去,到九州去一趟花了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的空白里,会不会发生什么移动之类的变化,我心里有着这种预感。
火车是早晨到的,所以我来到民子的公寓时还是在上午,这应该是她睡得最香的时候。可是,当我走过那水泥地的穿堂,来到那个房间面前站定时,发现玻璃门后面那块粉红色的窗帘已经没有了,门上的磨沙玻璃给人以一种阴暗、冰冷的感觉,说明屋子里面是空虚的。
我绕到公寓的前门口,敲了敲管理员房间的窗子,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探出头来。
“她在两天前搬到不知哪里去啦。”
这个女人讲的就是民子的事情。
“据说,她工作的店家也换过啦,搬到哪儿去了,我们可不知道。”
这个女人是管理员的妻子,她眨着眼睛怀疑地望着我的脸。我这样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来已经是六十左右的干瘦的老头儿,在她的眼晴里,可能是一个大傻瓜吧。
这个漂浮着懒散的气氛、令人心焦而又很愿意在这儿阖一会儿眼睛的热烘烘的地方,已经随着民子不知逃到哪儿去啦,现在想起来,这儿倒真正是我的场所。可是,这儿有的是怜借,却没有想像中那样的粘着力。
我走出那家公寓,又来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觉之中,我的思路也离开了那个地方,而转入另一个方向了,世界上那些热心于“事业”的人,他们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第七章
门仓按照我的想法,为酒句凤岳找到了一间房子。那地点只要在国分寺车站乘中央线的高架电车支线,在第三个车站下车就到了。那里原来是武藏野的杂木材,现在虽然有一部分变成了田地,但这里那里地还残留着一些茂密的树林。离开可以通车的大路走上林间小道,在一处被树木像屏风似地围绕着的所在,还残留着几家农户。
这儿也已受到了东京住宅建筑计划的波及,到处可以看到一些新建的漂亮住宅和公寓,但疏疏落落地也有几处古老的村落和田地,顽固地抗拒着外来的攻势。门仓在这里找到的是一个茅草顶的农家,出租的房间实际上是以养蚕用的摘楼改装而成,但光线很好,对作画倒是非常适宜的,门合与这个农家约定,凤岳的伙食也由他们一起承包了。
“不错,这儿很好,和东京的城市离得那么远,简直象是一个隐居的地方,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作那种画,这确实是一个绝妙的所在。”
门仓带我一起去检查时对我这样说,他认为这个地方很好,因此风岳一定也可以安安静静地画画了。而楼下住的是农民,他们一定也把风岳当作是一个普通的画家而不会有所怀疑的。门仓感到非常高兴,还说:
“先生,您的眼光真不差啊。”
酒句凤层从九州来到东京,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他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破旧大皮箱,长长的头发承满着白色的灰沙,乱蓬蓬的,没有一点光泽。
火车到达东京已经是晚上了。他下了火车,也来不及欣赏一下初次看到的东京的繁华灯火,先就指着那只皮箱说:
“这里面几乎全部都是画具啊!”
他说话时带着一丝自傲的笑容,那高高的鼻子又皱起来了。薄薄的嘴唇使他的嘴显得特别开阔,即使不笑的时候,两端也总是残留着深深的皱纹,正如在九州遇见时的印象一样,这张长长的脸总是带些苦相。
凤岳在国分寺乡下的农民家里住过两晚之后,我便向他说:
“今后你就画王堂罢,单学这个人的东西就行了,你知道玉堂吗?”
“是河合玉堂吗?”
凤岳傻里傻气地回答。
“是浦上玉堂。你画过玉堂的东西吗?”
“没有画过。”
凤岳低着头说。
“没有画过更好。我们一起去看看玉堂的作品罢,现在正在博物馆里陈列哩。”
我带着风岳一起到上野博物馆去。一路上我把应该在哪里换电车,定哪条路等等,向他作了详细的说明。
“你得牢牢地记住啊。今后你每天都得上这个博物馆去。玉堂作品的陈列,就剩这最后一个星期了。在这个期间里,你从早晨一直到它关门时为止,都得呆在这里,只好把饭盒儿也带到这里来坚持一下了。”
凤岳点着头。
我们走过博物馆里象海底一样阴暗的走廊,来到了某号陈列室。从顶上射下来的明亮的光线,落在巨大的玻璃陈列橱里。
玉堂的作品都集中在一个橱里,那是一个屏风和三个巨幅,屏风是《玉树深江图》;画幅是《欲雨欲晴图》,《乍雨乍霁图》,《樵翁归路图》,全是被指定的重要美术品,我在这个橱窗面前站定,凤岳站在我的旁边,两个人都睁大眼睛向橱窗里望着。
“好好儿看一看,这就是玉堂。”
我低声说。
“在今后这几天里,你非把它完全学会不可。”
凤岳点着头,他那高高的身子微微地向前弯着,注视着里面。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橱窗的玻璃,眼睛里显示着迷惑的神情。
“浦上王堂是文政三年①以七十多数的高龄逝世的。”我用小到不至于惊忧其他参观者的声音为他作着介绍说。“他生于备前②,曾侍奉过池田候,官至供头和大目付③,常常到江户④来。他
①公元1820年。
②今冈山景的一部。
③供头、大目付,日本江户幕府的官职名。
④江户,东京的旧称。
在五十岁时辞去官职,带着他的古琴和画笔遍游诸国①兴来时就弹琴作画,以此自娱。因此,他的画也没有传统的师匠,而是自由奔放,不受任何画法的约束。可是,在这种漫不经心的手法中,他不仅反映了自然,而且是显示了自然的悠久的精神。你仔细地看看这些山水、树木、人物,表现的手法仿佛非常粗糙拙劣,甚至不象是一幅画,可是你再站得远些看看,他对空间和远近的处理,真是做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而且构图上也一点儿没有松懈的感觉。它是有着深入到人们心里的魅力的。“
也不知道凤岳理解不理解这些话,只见他带着茫然的表情注视着这些作品。
“还有,你看这些画赞的书法,它有的象隶书,有的象草书,特别是那些隶书,在雅拙中又有其独特的风格。这些文字在鉴定时也是重要的因素,所以必须好好地学象它。”
我又接下去说:
“这些画是你临摹时唯一的底本,你每天到这里来,要象达摩西壁一样地仔细观摩。玉堂的
①这里的国是指郡国制中的行政区划。
作品,这么好的东西这里也不常陈列的,你正巧在这个时候来到东京,运气太好啦。“
交到好运的是酒句风岳吗?实际上是我吧。
我感到我对风岳的教育充满着希望。
现在陈列着的四件玉堂作品,我自己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了,那还是在将近三十年之前,我曾经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