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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就贴在我耳朵上。
我慢慢地伸出手,一下就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灯,看见那只鹦鹉站在我的耳畔,血红的眼睛阴阴地盯着我。我甚至闻到了它身上的一种腥臊气。
千真万确,是它在说话!
尽管它说话跟人很像,可还是能听出那是一种仿制的声音,就像我车上安装的车载PC那个指示方向的电子声音。
我定定地看着它,感到肠胃发空,同时,我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着———我需要搞清楚的事太多了。
首先,它的脚上锁着链子,怎么飞到了我的床上?
既然它说话了,那么,那一男一女的对话也应该是它制作的。
可是,它仅仅是一只鸟,怎么能说出那么完整而且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句子?
还有,它怎么能模仿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一切都太诡谲了。
我伸手摸了摸它,它不但不跑,连躲都没躲。
我抱起它,走到客厅,看了看笼子里的链子。它果然把那个弹簧锁打开了。
我把它轻轻放进去,又一次用那个弹簧锁把它锁住,然后避开它的眼睛,快步回到了卧室。
躺在床上,我的心都快跳出嗓眼了。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阴森的声音:“撞死你!”
我想,这句话它一定在我的枕边说了几遍,我虽然睡着,耳朵却把这句话接收了,然后送进大脑中枢,又编排进了梦里。
我从小到大,有过很多次类似的经验。
可是,它为什么说撞死我呢?对于我这个天天以车代步的人来说,这句话太不吉利了。
两个血淋淋的字在我的大脑里蹦出来:诅咒。
是谁在诅咒我?
怕归怕,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只相信这只鹦鹉在学舌方面很神奇,但是我不承认它身上有某种灵异的东西存在。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机场安检口,又浮现出了那个魔术师,他回头朝我望过来……
我的视线却避开了他,盯住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在扶梯口一闪就不见了。
恐怖的鹦鹉(7)
他叫王欣。
我忽然意识到这只鹦鹉跟他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
是的,我跟他结了仇。尽管这件事过去七年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化解。那件事我都记着,他肯定更记着。
你如果说一个女孩只会“学舌”,就是把她比成了一只乖巧的鹦鹉,甚至是褒义。
但是,如果说一个大男人是鹦鹉,那就是侮辱。一个男人立世,靠的正是精神和思想。
有人说,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主子,一种是奴才。
如果,骂一个奴才型的男人,也许没什么。但是,如果这个被骂的人其实是一个主子型男人,他当奴才是不得已,这就麻烦了,因为你打了他的七寸。
我整疼了他。
毫无疑问,现在,他来整我了。
他养了一只鹦鹉,通过训练,他在它大脑里灌输了这些恐怖程序,再通过别人,千方百计地把它送到我手中……
我不知道他训练这只鹦鹉花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七年……
我越想越觉得,这只鹦鹉的眼神就是王欣的眼神!
夫妻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时间久了,会长得越来越相像。那么动物跟人也一样。
第二天,正好年总从香港飞来,我跟他来到海淀区阳台山一个位于寺庙里的茶苑,一边喝茶一边谈工作。
说着说着,我突然问他:“年总,上次那个魔术师是你的朋友?”
“哪个魔术师?”他问。
“就是我送到机场的那个。”
“噢。”他这才想起来,“我不认识他。那天,我一个老同学突然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把一个朋友送到机场,不一会儿,那个人就来了。”
我敏感地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叫王欣。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那天我开车回家的时候,心乱如麻。
我终于明白了,这只恐怖的鹦鹉其实是一个武器。
我决定,明天把它带到鸟市去,有人买就卖掉,没人买就送人。
想起多年前骂王欣那句话,我忽然感到有些后悔。
这倒不是因为我害怕了,我是觉得不该在人格上侮辱他。
他既然至今都耿耿于怀,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甘心做鹦鹉的男人。
天已经很晚了。
年总住在了山上,在审看一些账目和策划书。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也许是因为茶水喝多了,我感到腹部很胀。我想回到家再解决,就把车开得飞快。
本来我是下山,前面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上坡。我就把油门踩下去,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突然加了速,飞快地冲了上去。
我陡然感到了惊慌,因为车速太快了,不该这么快。我急忙把油门抬起来,奇怪的是,车速却没有减,反而越来越快。
我的手脚一下就有些不好使了。
路两旁一片漆黑,车灯照在路面上,一片惨白……当我意识到这个情景很熟悉的时候,头皮一下就炸了。
这时,山路突然转了一个弯,我看见迎头开过来一辆黑色桑塔纳。
我一惊,急忙扭转方向盘,根本顾不上变光了。
那辆黑色桑塔纳擦着我的车身开过去了,而我差点撞在路旁的一棵粗壮的钻天杨上。
我一脚把车踩死。
车轮停在公路旁的黄土上,灯灭了。我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半天,我的大脑才开始慢慢转动。
我想起来了,这地方位于阳台山的半山腰,东西走向,正是一段“怪坡”,媒体曾经报道过。
“怪坡”没有让我感到多么恐惧。专家对这段“怪坡”进行过考察和测量,认为主要是由于参照物造成的视觉误差。
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昨夜那句冷森森的话:“撞死你!”
哭
我回到家里,全身疲惫。
打开灯,我看了看王欣还在栖木上站着,他身上的羽毛已经所剩无几,一双红色的眼睛依然盯着我。
我想对这个曾经共事两年多的人笑一下,却没有笑出来。
我径直走进卧室,把窗帘拉严,然后脱衣躺下了。
关了灯,我又陷入了黑暗中。黑暗是永恒的。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很多东西在内心里生长,又死掉,但是我的肉体一直活着,这样就积存了很多尸骸,本来该清理一下的,却没有足够的时间。
今晚上,我将和一个男人一起,再度过一个漫漫长夜。
我莫名其妙想起了亚婕那身鲜红的唐式红色对襟袄,还有那红扑扑的笑靥……
半夜时,我听到了一阵哭声。
是一个男人在哭,嗓音嘶哑。那声音忽近忽远,很绝望,很悲凉。
我太累了。我在半梦半醒中,聆听着那哭声,满心恐惧,却没有彻底醒过来。
恍恍惚惚,鲜红的亚婕站在了我面前,她幽幽地看着我,眼泪流下来,轻轻地说:“你太瘦了……”
清早,我起了床。
想起昨夜那嘶哑的男人的哭声,想起亚婕那红色的唐式对襟袄,我无法断定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出卖
恐怖的鹦鹉(8)
为了这只鹦鹉能长出新羽毛,我费尽了心机。
除了不断给它补充各种无机盐、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我还天天清洗它的餐具,更换垫沙,而且经常给笼子喷洒一些水,保持一定湿度,
可是,它的羽毛还在继续掉着,越来越少。它依然看着我。
这天,我拎起铁笼子,走出家门,四处打听鸟市。
原来的鸟市在玉蜓桥,前不久被取缔了,如今北京的鸟市开始走入“地下”。
终于,我在官园找到了一个黑鸟市。
天气很好,人多极了,吵吵闹闹,再加上鸟叫,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的鹦鹉太多了,它们叫声不同,形态各异。
每只鹦鹉都标着牌子———小型的有灰头鹦鹉,和尚鹦鹉,鸡尾鹦鹉,牡丹鹦鹉,横斑鹦鹉,红腰鹦鹉,四玫瑰鹦鹉,塞内加尔鹦鹉;中型的有葵花鹦鹉,喋喋吸蜜鹦鹉;甚至有大型的红绿金刚鹦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提的鹦鹉,感到很羞愧。
它的羽毛已经很少了,就像一个人得了斑秃病一样。
它好像已经病得十分严重了,不再看我,病歪歪地打量着这个乱糟糟的世界,打量着密麻麻的同类。
我转悠了半个多钟头,只有一个老头走过来看了看。
“您这是什么品种啊?”他问道。
“我也不知道。”
“我在鸟市玩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开眼了。”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说:“羽毛都快掉光了。”
“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治。”
“它会说话吗?”
“会。”
我刚说完,它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您给演示演示。”
“……我试试。”
我蹲下身,看着它那双红红的眼睛,低声说:“这么美的花。”
它盯着我,不语。
我又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暗暗地对你好……”
它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我想了想,突然恶狠狠地说:“撞死你。”
它终于把头转向了别处。
那个老头直起身,不屑一顾地说:“这是什么呀?像个鸡。”然后,他起身就要走了。
我说:“大爷,这样吧,我一分钱不要,送给您。”
他突然回过头,眼睛射过来,这让我一下就想起了魔术师最后那个眼神。
他看了我一会儿,聪明地摇了摇脑袋。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问:“您为什么不要呢?”
他也笑了笑,说:“您为什么要送人呢?”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走回来几步,压低声音说:“我告诉您,我为什么不要———我觉得它的长相不吉祥,您哪,还是把它扔了吧。”
说完,他走了,再没有回头。
我开车回家时,给年总打了个电话。今天他就要飞香港了。
“年总,您上飞机了吗?”
“我正在登机。有事吗?”
“我问一下,您那个叫王欣的同学是不是在机关工作?”
“不是。”
“过去呢?”
“过去也不是。”
我有点愣了,又问:“这个王欣是男的是女的?”
“是女的。”
嘈杂
这只鹦鹉又跟我回家了。
噢,它不是王欣,它就是一只鹦鹉,一只恐怖的鹦鹉。它没有名字。
那个同样没有名字的魔术师把它留给我,绝不是偶然,肯定是有预谋的。
即使我放了它也没有用,它还会飞回来。就算我住在100楼,或者住在地下室,依然无法摆脱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
我梦见我在杀它。
我把它的头摆了一个很不错的姿势,用刀一点点割它的脖子。
它的脑袋掉下来,却没有死去,睁大了眼睛在猜测我要做什么。
我把它的身子放进了一堆火里,那几根羽毛一下就烧成灰了,接着,它的肉发出“吱啦吱啦”的响声,很快就有了焦糊味。
它慢慢把脑袋转过去,紧紧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