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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沉默中,罗莱士只是旁观着两名蜀山剑仙莫测高深的对话,无法插话一句来解释他自己心中的疑问。这些东方天帝的仙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那般曲折而晦涩,从不让人直接知道他们内心的所想。
西方的罗莱士伯爵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迦香曾经给他讲过的东方修仙故事——在支提窟的那段最快乐的岁月里,他们曾经相互给对方讲过无数自己国度里的各种故事。
他记得迦香说起过这样的故事:一个人拜师修仙,自以为修得了正果,他师傅便用了一场幻梦来试炼他,来验证他是否真的勘破了一切幻象,告诫他无论看到什么、经历什么都不可动心出声。那个人在梦境里经历了几生几世的变故,拒绝了一切荣华富贵的诱惑、生死伤痛的恐惧,一直心定如水,缄口不发一言。到了最后一世,他变成了一名哑女,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丈夫千方百计引她开口说话,她持定本心不动摇,最后丈夫暴怒之下,一把抱起女婴,当着她的面活活摔死——那个瞬间,因为震惊和心痛,她脱口“呀”了一声。
那场历经几生几世的试炼,就因为最后脱口的那一个字,而齑粉般破灭。
“那个修仙的人不惧威吓,不慕荣华,最终却是无法放下爱念。”垂落藤萝的窗口,迦香说完那个故事,眼底却有同样黯然的光,“所以他永远无法修成正果……他将会重新落到人间,重头开始修炼、直到他勘破一切、通过下一次试炼。”
“你们的天帝真是个疯子。”然而,这样的故事换来的却是对方这样的回答,“简直比我们那边的死神还要无情……死神起码还能感知‘死’这回事,而你们是行尸走肉才能成仙。简直是疯了。”
那样的回答让凭窗的紫衣女子抬起了头,诧异地端详面前金发蓝眼的异族人,许久,忽然笑起来了:“不,不,罗莱士,并不是那样的——要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勘破一切虚空,才能把自己融入这个乾坤中,用悲悯的心包容天地万物。据说如果能做到那样,那么感受到的就是无上的快乐和平静……可惜我作不到。”
微笑着,她拉起了他的手,转身之间群裾和发丝飞扬起来,笑得如同玫瑰绽放:“我能感到的只是眼前小小的愉悦罢了——我们跳舞吧,罗莱士。”
…鹊桥仙
回复'33':“灵修,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在想,终归、我们和罗莱士是没有区别的。”沉默中,迦香微微一笑,说出了那样奇怪的话,“我们破除色相,他们放纵欲望——但最后所追求的、同样都是‘永恒’的奥义。他们的永恒和我们的永恒,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样清冷的话语,回荡在黎明前的毗河罗窟里,激起了微微的回声。
灵修看着女伴,眼神因为这样的话语而微变。
“我们通不过试炼,便会跌落凡尘。而他们通不过考验,同样会毁灭……”迦香说着,慢慢把目光投向毗河罗窟外的广漠上,带着洞彻的悲悯——那里,隐约还听得见吸血鬼们欢呼雀跃的狂笑声,根本等不及天亮再离开空城,他们连夜在荒漠上奔往有人居住的地方,渴望着下一次饮血的盛会。
“他们都会被毁灭,”循着夜风里那一丝丝的狂笑声,迦香抬起手指,点过去,眼睛里带着悲悯的神色,“第一线阳光照到沙漠上的时候,这些喝过我的血的吸血邪魔,都将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什么?”脱口惊呼的是罗莱士,灵修的神色却是淡然的:“是的,我知道——落入轮回的剑仙、已经成为凡人。凡人的血,是无法让邪魔如愿的。”
“为什么?都是罗莎蒙德身体里的血,为什么……”对于同族的覆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复杂的情愫,罗莱士大步来到门边,然而吸血鬼们已经叫嚣着去的远了。
看了看惊诧地看着荒漠上狂欢的吸血鬼的罗莱士,灵修用青色的衣袂拂过开始黯淡无光的青霜剑,静静道:“同一个人,在前世和今生里,是不同的……你们也许不知道我们这里所谓的‘轮回’,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那就是天帝对你们的试炼啊,一百年的大限到来之前,最终通过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其余的,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时,便会化为荒漠风里的灰烬。”
罗莱士宽阔的肩膀陡然一震,回过身看着毗河罗窟里一青一紫两名剑仙,湛蓝色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了苦笑的表情——一石三鸟,那一场试炼里居然蕴涵了这么多的玄机。那个东方所谓的天帝,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圣者?
“原来我的天使,是一位带着火焰和利剑降临的惩戒天使。”那样的寂静中,罗莱士看着紫衣的剑仙,眼睛里充满了苦涩,“可最后,你也坠入了黑暗……那是我的罪。”
“那是我们共同的罪。”迦香将手按在胸口,感觉着冰冷的心跳,微微笑了笑,“可那样的罪恶感,至少证明我的‘存在’。”顿了顿,她一扬头,嘴角浮起一个笑容:“不说这些空洞的话了,罗莱士,你对我说过:在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一定要及时地大声告诉他,不然的话……爱就会慢慢消失。”
她的目光掠过灵修的脸,那个瞬间她依稀记起了两千年前的遥远岁月——凤凰台上忆吹箫,双双负剑弃国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正当盛年。但是想起来,无论在凡界、还是在蜀山仙界,灵修从未对她说过“爱”这个字。起先她以为不必说出,也能相互了解对方的心意;然而时光以百年计地流过,那样忘却一切的清修中,他们都慢慢淡漠了一切,忘却自己、最终相互遗忘。
然后她终于离开了他,离开了蜀山,她来到万里之外的西域古城,遇到了另一个世界吹来的清新的风。她遇到了一个吸血鬼。
她不愿在空茫中忘记自身的存在,而他不愿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烂,所以在茫茫时空里相遇的瞬间,他们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试图对抗那种空茫。他们不再追求永恒,他们也不畏惧毁灭,他们从彼此身上感到了自己在这一刻的“存在”。
每个人,到底是自证自存,还是在别人身上印证自己的存在?
他曾说过各自修得各自因果,可如果没有迦香,梦华峰上的他、还会是他自己么?
那一刻,繁复空茫的思绪再度将灵修湮没,他苦苦思索,却无法得出答案。
“灵修,你该回去了——天一亮,新的轮回便要开始。”迦香的目光清亮悠远,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泉,投注在青衣剑仙的脸上,“该告别了,而且——不要说再见。”
没有再见……再也不会再见。他落入轮回,忘记所有前尘,静心重头开始修炼;而她将会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中化为灰烬。两千年的夙缘,一朝烟消云散。
灵修最后看了一眼迦香,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恍如有了最终的决断。
“罗莎蒙德,”黎明前的毗河罗窟,罗莱士伸出手,握紧了迦香同样冰冷的双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的天使,我们跳最后一支舞吧。”
…鹊桥仙
回复'34':迦香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的笑了,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足尖一点,群裾如同紫色的曼陀螺花一样开放,罗莱士牵着她的手,在她旋转出去的刹那微微一躬身,彬彬致礼。黎明的风从克孜尔塔格山上吹来,那里隐隐有跳动的火焰燃起——意味着朝阳即将从山后升起。
那个瞬间,旋舞中的她想起的是罗莱士对她说过的另一个西方故事:那个鲛人公主爱上了人间的王子而坠入尘世,最后那个不知真像的王子娶了别的女孩,最后婚典的那一夜里,鲛人公主握着匕首在新婚夫妇帐前站了许久,终究放弃了重归大海的希望、将刀子扔到了海里,然后,在甲板上点着足尖跳起了最后一支舞——
一直舞到第一缕阳光将她化成泡沫……
那一刹那迦香笑起来了,抬头看着罗莱士:原来,一切都是相通的……无所谓时??和空间的界限。她就是那个看到爱儿惨死而脱口惊呼的修道者,她也是那个在日光中起舞的鲛人公主……一切,原本就是那样。
他们的脚尖踏着毗河罗窟的地面,身形却宛如在空气中飞翔。迦香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跳得那样舒展和美丽,她知道她是投入了所有在舞着这一曲。生和死的夹缝里,寂灭和轮回的选择中,她仿佛阳光下的泡沫一样折射出璀璨的光华,然后……湮灭。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天女都在看着他们,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那一场舞,仿佛三界都在关注着,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风从克孜尔塔格山上吹来,带来新一天到来的炎热气息。在风吹进来的时候,忽然间有穿云裂石的清幽箫声吹起,合着那样绝美的舞步,响彻九天。
罗莱士和迦香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坐在台阶上的青衣人影。
黎明的光线照进毗河罗窟前,灵修并不曾离去,只是坐在台阶上、将身子靠在破碎的垂花门边,吹起了青色的洞箫——百年前,在梦华峰的时候,他便该为迦香吹起这一曲《飞天》,然而那时候他们却在长久的修仙中相互淡漠了彼此;而今最后一曲,却是要在这样情况之下作为永诀。
青衣剑仙握着洞箫,感觉到了力量的消失,知道自己必将坠入新的轮回,忘记所有——那个瞬间,寂寂的眼神里,有什么幽深的火在跳跃。
红日一跃,从克孜尔塔格山背后跳起,将光芒投向广袤无边的荒漠。
风里传来惨厉的叫声——那是数百吸血鬼在毫无遮蔽的大漠上奔逃发出的濒死嘶叫,然而速度再快、也逃不开日光的追逐,最终在荒漠席卷的风里化为灰烬。
炎热的风卷入毗河罗窟,吹在两个人脸上。罗莱士在刹那间闭了一下眼睛,苍白的眉间有某种复杂的苦痛表情——那里面,是否有他的同族刚刚消散的魂魄?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结果到了最后,却只是得到覆灭的结局。
“罗莎蒙德!”那个瞬间,罗莱士低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将迦香护在怀中。然而他们的舞步却是毫无偏离、向着门外的光与影中翩然前进。那个瞬间,他感觉到了迦香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前襟,然而她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再也没有移开,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旋舞进日光里。
那一眼之后便是永恒。
然而光线在一瞬间消失。所有投进毗河罗窟的日光,在瞬间被遮挡——吐出的咒语消散在风里,青色的衣袂忽然如同水墙般倒卷而起,封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天空。
“灵修!”震惊地,她脱口喊他的名字,隐隐有怒意,“你干什么?让我出去!”
“迦香,我不要你寂灭。”然而即使轮回即将到来,青衣剑仙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用了全部力量挡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光,他看着紫衣女子,眼神里有坚定的光芒。然而那样自顾自的断语,却反而让迦香眼中涌起怒意。
遮蔽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逃得了一世?她终不会选择在永恒的黑夜里做一个邪魔。
而他,即将在日光中消失、重新进入新的轮回的他,凭什么还要阻挠她最终的选择?很早以前,尚在尘世修习剑术之时,灵修就习惯于事事为她打算,所谋唯恐未详尽。最初她觉